章節字數:9020 更新時間:24-11-30 23:11
幾乎是本能地,士林說不,他讀過醫書,醉不可入房,那會傷身的。不過聽了花非花的恐嚇,他倒希望胡立三喝醉,這樣好像就能逃過一劫。
接著士林在心裏暗罵自己沒良心。
“你也別喝酒,會傷身體。”原因還是沒有說出口。
“個沒趣的家夥。”胡立三嗔怪道。
“人家是為你好。”士林想說明卻先紅了臉,那臉透著誘人的紅,胡立三忍不住親了一口。
眾人見狀有的又開始起哄,不過這次沒有更多的人響應,一些人已經開始找對手拚酒了,這酒不喝白不喝。一會兒,有人過來拉畢先憶,畢先憶向胡立三告罪了一下離去。一會兒,楊正邦、高企我也借故離去,圓桌上一時顯得冷清,隻是埋頭對付食物的人們沒有在意。
“要不讓他們演戲給你看。”胡立三溫言地對士林說,那樣態好像生怕士林生氣。
士林心裏一陣好笑,我就是個唱戲的,你讓我聽什麼戲。放眼望去,見散落在其他席上的幾個戲子,他心裏多少有些不屑,就憑今天到場的這幾個人。
胡立三卻從他的反應上看出了另外的意味。喃喃道:“看來你是沒看過,不知道這些勾當。”眼裏看士林多了幾分憐惜,還有隱約的欣喜。
“那就演戲吧,讓大家歡喜歡喜。”胡立三對鳳生說道。
鳳生聽了有一絲猶豫,但是很快就朝散落在其他桌上的戲子喊了一聲。幾個長期在暢春園唱戲的戲子和琴師過來。幾人一番商量,決定兩個人登台,琴師和鼓師伴奏,沒分到唱戲的人就坐在了圓桌上。幾個戲子原本有些眼熟,此時難免再一陣寒暄和笑鬧,然後大家坐定。胡立三此時被其他桌上的人拉走,士林倒是覺得可以讓自己好好聽戲。
戲倒是生僻,叫《金彈記》,原本應該是一個須生加小生的戲,今天變成了兩個小生的戲,看得出是兩個旦角兒反串的,多少有些扭捏的痕跡。
對麵的任飛雨看出了士林的疑惑,說這戲講的是漢武帝和韓嫣的故事。
士林這時才想起,好像《史記》佞臣傳裏有過記載,隻不過讀這書時太小,有疑問但還缺乏疑惑和提問的勇氣。
許是酒沒喝夠,台上那戲唱得有氣無力,兩個人嬉戲大於做戲,隻能靠露骨的噱頭吸引人們的注意。
士林和任飛雨一下就沒了看戲的興趣。任飛雨看士林興趣索然的樣子,給他講這戲的背景:“這戲的淵源出自《史記》佞臣傳。韓嫣這人曆史上確有這麼個人,是一個侯爺的兒子,從小跟武帝一起長大。武帝跟他情誼深厚。即位後又對他寵幸有加,直至官至上大夫。”
“這個人為人估計高調跋扈,由此得罪了很多皇親國戚,最後因為多項罪名被這些權勢人物彈劾,皇太後最終發怒,找了個擅闖後宮,淫亂綱常的罪名,賜死了韓嫣,就算是武帝求情,都沒有擋住他的死。
也是仗著皇帝的寵幸,韓嫣趾高氣揚,誌得意滿。不過,每個朝代都逃不過,得勢之人難免飛揚跋扈。這韓嫣到底是年輕人,喜歡用彈弓射殺獵物,而彈丸全部是黃金做的。長安那時有童謠:”若饑寒,逐金丸。”京城裏的饑寒兒童每每聽到韓嫣外出狩獵,聞風跟在狩獵隊伍的後邊,一不小心就可以撿到金丸。”
“大凡曆朝曆代,得勢之人皆有非常人的舉動,年輕氣盛,自視過高,自以為是,皆是傷人傷己的利器,不過這就是人性,概莫能外。”
“不過相反我到覺得兩人背後的故事值得玩味。史書上語焉不詳,或者是用另外一種方式記錄了真實的事情。在這點上我還真有些佩服太史公,隻有他能夠大膽直麵眼前發生的故事,才不管你皇家還是百姓。在他之後,我很少看見正史上有這樣的描述。但不管怎樣,這些愛都值得珍視。”
桌上的其他人,看任飛雨侃侃而談,都一副雲山霧罩的表情。鳳生看任飛雨跟士林說得投機,索性跟任飛雨調換了位置。
到得此時士林才想起當初的課文,有這麼幾篇引發過他的疑問,這皇帝為什麼無端對人這樣好?隻是這些無法問先生,這些都算是上不得台麵的問題,由此隻在內心裏勾畫出了別有用心的風景,當初還真好好讀過幾遍。如今這些問題坐了實,反倒是安下了心,像是遇見了知音,千年的同道跨越時光相遇,心中難免湧起千頭萬緒。
韓嫣字王孫,弓高侯頹當之孫也。武帝為膠東王時,嫣與上學書相愛。及上為太子,愈益親焉。嫣善騎射,聰慧。上即位,欲事伐胡,而嫣先習兵,以故益尊貴,官至上大夫,賞賜擬鄧通。始時,嫣常與上共臥起。江都王入朝,從上獵上林中。天子車駕未行,先使嫣乘副車;從數十百騎馳視獸。江都王望見,以為天子,辟從者,伏謁道旁。嫣驅不見。既過,江都王怒,為皇太後泣,請歸國,入宿衛,比韓嫣。太後由此銜嫣。嫣侍,出入永巷不禁,以奸聞。皇太後怒,使使賜嫣死。上為謝,終不得。嫣遂死。嫣弟悅,亦愛幸,以軍功封案道侯,巫蠱時為戾太子所殺。
韓嫣好彈,常以金為丸,所失者日有十餘。長安為之語曰:“若饑寒,逐金丸。”京師兒童每聞嫣出彈,輒隨之,望丸之所落輒拾焉。
這文章時隔好多年在士林頭腦裏複現,沒辦法,這就是做戲子的好記心,老天賞這碗飯吃。
這一折戲講的是武帝聽聞韓嫣用黃金做彈丸,規勸他,要他循規蹈矩,低調行事。韓嫣恃寵而驕,耍賴犯橫,又在武帝麵前撒嬌賣萌,搞得武帝頭大又滿心歡喜,最後笑罵著不了了之,甚至還附加賞賜了韓嫣珍玩才算了事。
兩個藝人沒有火花和默契,一個沒把武帝的寵溺、憐惜和氣度演出來,另一個沒把韓嫣的驕橫、機靈和可愛演出來。這戲就顯得幹癟而無靈性。加之唱詞過於粗俗直白,把重點傾向於雙方肉麻的調情上,唱詞失去了審美的價值。兩個演員基本上靠在台上抖小機靈,和一些出格的舉止,以及一些露骨的挑逗、暗示吸引觀眾。觀眾倒是哄笑連連,但基本在戲外,他們起哄的是兩個戲子在台上的作態,或者說是下流本身。
一出戲完畢,在席上並沒有引發多大的波瀾。難道私坊戲就是這樣的,士林心裏想。
一旁的任飛雨倒忍不住笑罵:“題材倒是個好題材,就叫這幫人給糟踐了。”
士林也覺得這戲寫得粗鄙不堪,編和演更是有問題,純粹以露骨粗俗作為賣點。士林在想,要我來寫,肯定比這寫得更好。隻是在外人和同行麵前,他不願流露這樣的情緒。
任飛雨問士林:“老弟怎麼看,這本來是你的專長,你才應該是內行。”
“這戲我從來沒看過,真不好發表評論。”
“喲,你還從來沒接觸過私坊戲。”
說得士林一陣赧顏。鳳生解圍道:“是師弟的師傅要求嚴,從來沒讓他接觸到這些東西。他師傅教他走的是雅致的路子。”
任飛雨笑道:“其實你可以看看,真的有不少好題材,是有可能出好戲的。我知道小生擔綱的戲不多,一不小心可能沙裏淘金。如果再配上老弟的風姿,不知道要傾倒多少同道,隻怕到時候你的哥哥是不肯的。”
回到座位上的胡立三倒是寬厚地笑笑,不置可否,但忍不住拿起了士林的手放在自己掌上摩挲,眼含柔情地看著士林。
看胡立三這樣,花非花起身去推胡立三:“我們一群戲子說點私房話,你在這裏礙什麼眼,酒也喝不爽性。去,看你的老相好去。”
胡立三倒沒有生氣,隻是笑罵著叫花非花不要喝醉,又隨口問士林要不要一起過去,士林趕緊搖搖頭。
跟幾個適意的人坐在了一桌,士林漸漸地脫去了拘謹。好奇地問道:“這私坊戲到底是怎麼回事?”
任飛雨說:“據說這戲的淵源倒是悠久。我也是聽說,好像是漢代就開始傳下來,那時候大戶人家和宮裏就有專門的戲班,坊間也有這樣的專有場所。用現在的話說應該是一種私人定製戲劇,主要內容涉及到情色、私密等不宜在公開場所公演的劇目,滿足了特定人群的心理需求。但是一個事情太悠久,就不好說了,又沒有文字傳承。倒是在前朝有過一次高峰,甚至留下過佳人佳話,那是有幾個好去處,經常上演一些高質量的戲,至今為同道津津樂道。比如北方京城的折桂樓,南方福州的夢江南。這戲滿足了大家借景抒情,宣泄風情的需求,也滿足了一些人借此宣淫的要求。當然,並不是所有戲都格調低下,其間不乏精品,隻是這通常都在高門裏,懂戲的和能做出精品的是需要門檻的,既要懂又要有資本。據說,最鼎盛的時候,留下不少好戲,至今還為人們心心念念。後來不知為什麼,這東西衰落了,矮化了成了宣淫而非宣情的東西,就像你剛才看到的。應了那句話,在對的時間有對的人才能成事。不過這種人對這樣的戲永遠是有需求的。”
鳳生忍不住插話了:“任先生不要有偏見,這東西在我們的戲班裏倒是養活了不少人,好多同門是靠這個救了命。在戲班子裏有很大部分收入都來自私坊戲,這算這種人的福利,既演了自己想演的戲,一不小心還過了癮。當然也有不是的人參與,但首先得對這個接受,還得托門子,反正得有讓別人占便宜的準備的。”鳳生說完這些有些膽怯地看了下任飛雨,見後者眼裏滿是鼓勵又繼續道:
“要知道這戲班裏,大多是些苦寒子弟,那有什麼文化,他們也就是把師傅教的東西複現一遍,好多並不懂裏邊的深意。好多人隻是把這當成糊口的手段,博人一笑而已,沒有能力做更好的東西。”鳳生說這話時低落了情緒。
“剛才看了這戲,覺得差戲眼,就像任大哥說的,如果找到高人重寫戲文,這樣的題材是可以出好戲的。”士林把話頭接過來。
這邊琴師陸謙益插話道:“公子妙人也,懂戲。”
此時這一桌基本上留下的都是戲班子裏的人了,有了共同語言,氣氛也就熱鬧起來,嘰嘰喳喳的。
這時花非花嘟囔道:“這有什麼難的,省城裏有個教授,就是這種人才,那人有文化,會講典故,懂戲,據說戲文也寫得好,人還長得不錯。”
“那還不把他變成你的老鬥?”剛才在上麵唱戲的一個戲子打趣道。
“瘋了,一個窮教書匠,老娘要的是錢。”花非花露出了伶牙俐齒。
“那你不如給大師兄寫信,他那裏有錢的老頭子一抓一大把。”鳳生沒好氣地懟道。
“誰願沒事伺候老頭子。”
“你就沒有老的時候。”鳳生氣惱地說。
“咦,我們這兒就有專好這一口的。”另外一個在暢春園唱戲的伶人故作神秘道。
“誰呀,誰呀?”這一下引起了桌上伶人的好奇。
“秋水巷的柳五,他那院裏就收了好幾個老頭,其中就有幾個沒錢的。”那人也一下來了精神。
“哇,我聽說過收破爛的,還沒聽說收老頭的。”花非花又冒出了他的陰陽怪氣,隻不過口齒已經含混,估計喝了不少。
“別這樣說柳五,他的善舉倒是個感人的故事。”剛才唱戲的那個伶人反駁道。
眾人紛紛說那說來聽聽。
“那還是前朝的時候他那個相好在這兒為官,兩人好上了。後來那人又給派去了外地,後來變天了,軍閥又開始混戰。兩人失去了聯係,後來聯係上了。那人的老婆得了重病,安家在承德。柳五去了承德,那人說這個時候不能離開老婆,還有孩子還小,沒辦法離開。加上這個時候,他隻能在一個政府的機構當個小職員,沒法養活柳五,希望他回去。那人也就隨口一說,說等我老了,沒有拖累了,我整個都是你的了。柳五比那人小了十幾歲,就憑這句話等了那人二十年。那人已經老了,老婆死了,兒女長大自立了。兩個人終於在一起,可惜好景不長,那人不久以後就病死了。柳五這輩子沒成個家,就這樣苦苦等了二十年。後來,柳五看這種人晚年可憐,隻要他知道的,別人願意他都接到他的小院。他有時也哀歎,現在我葬他們,來年誰葬我。”
這話說得大家一陣唏噓,戲班的熏染強化了他們的共情能力,桌上的人各自為自己的境遇傷春悲秋。
花非花叫了起來:“那今天為什麼不叫他來,至少能讓別人好好吃一頓。”
“這名單是老屁給定的,不是誰想來就來。”鳳生給了他一個白眼,隨手去抓他的酒杯,被花非花躲閃過去。
“憑什麼,憑什麼是老屁。”花非花索性就發起了酒瘋:
“老屁,你他媽在哪兒,你給我出來,你這沒眼力見的,為什麼不叫上柳五?”花非花高叫道。
這時大廳影壁處傳來了聲音:“誰他媽叫春呢?”剛才那個穿廚師服的男人出現了,手裏端著菜,嘴裏一邊罵罵咧咧的。
就近的那一桌跟他打趣:“沒吃的了,這老屁是怎麼回事,打瞌睡了嗎,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麼日子。”
另外一個接話道:“什麼日子,熱烈慶祝胡司令又獲得一個玩物。”
有人陰陽怪氣:“別把自己想得那麼高貴,都是這種人,他媽的還能玩出花來。”
看得出老屁跟這群人熟稔,一邊回罵這這群人,一邊往前走。有人想攔住老屁,把菜留在自己桌上,被老屁用腿踢開。於是眾人口誅筆伐,有人去扯老屁的衣服,有人做出掏襠的舉動,大家又笑成一團。
老屁也不惱,說:“都不去幫忙,我隻有一雙手,一個個好吃懶做的婆娘,沒吃的活該。”
說完徑自把菜送到了士林的這一桌。他衝士林一笑,放下了菜。然後問:“誰剛才在喊我?”
那花非花涎一雙醉眼,口齒不清說道:“是老娘叫你,我問你為什麼不叫上柳五?你他媽勢利眼呀。桌上沒菜了,你在廚房被人幹了嗎?”
士林一驚心想這就是老屁,自己的管家,怎麼就一個粗野的漢子。
隻見老屁對花非花吼道:“你他媽傻呀,今天是司令家屬聚會,柳五是家屬嗎?”
眾人哄堂大笑。有人別有意味地看著花非花。
那花非花涎著眼,乜著眾人大著舌頭說:“你們誰他媽敢保證沒跟他有一腿。”
他挑釁地看著大家,眼風掃過了場上的所有人,最後把目光定在了士林身上,嘴角揚起了陰毒的笑:“你隻是其中一個玩物,別得意。”
大廳裏一下沒了聲音,隻是短暫的停頓過後,人們又開始了嗡嗡的議論聲。
看不下去的鳳生站起來,在花非花頭上拍了一掌,說:“你不說話要死。”
那花非花仰頭去看,見是鳳生,眼裏的愁怨百轉千回,無以傾瀉,最後帶著委屈低下頭嚶嚶地開始哭泣。鳳生見狀,放下了準備拍第二掌的手,一時有點不知所措。許是受了花非花的感染,鳳生眼裏也浸出了淚,忍不住用手去撫摸花非花的頭,那花非花順勢倒在了鳳生的懷裏,哭出了聲音。
鳳生臉色尷尬地對著士林說:“這家夥就是不能喝酒。”
“憑什麼,他不過就是個雛兒,在暢春園,我可是唱念做打的花魁。胡立三你這沒良心的。”花非花在鳳生懷裏哀嚎。桌上的人一時無話,看著這人五味雜陳。
士林一時無措,忍不住拿眼去找胡立三,看見胡立三已經向這一桌走來,他臉上帶著微笑,好像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邊老屁終於出手了:“你他媽是來鬧洞房還是砸場子的,不打真要上房揭瓦了。”
伸出手楸住了花非花的耳朵,生生地把花非花拎出了大廳,一路上那花非花發出瘮人的嚎叫,鳳生跟了過去。
這邊的鬧聲驚動了所有席上的人們,這一幕帶給了大家短暫的沉默。
任飛雨輕聲安慰士林:“沒事,每次喝酒總有人發瘋,權當是宣泄。”
畢先憶的那一桌開始了嘀咕,有個人喃喃道:“那花癡又開始發瘋了。”
立馬有另一個人接話道:“呸,什麼玩意兒,一個破爛貨,除了借酒撒瘋,還能有什麼本事。”
畢先憶淺笑道:“我覺得我還是先撤吧,免得一會兒醋潑到自己身上,倒是說不清道不明。”
“別呀,難得有這樣免費的好戲,不看白不看。況且這種事情少了別人也不能少了花蕊夫人你。”
“呸,看我不撕爛你的嘴。”畢先憶作勢嗔怪,但還是心不在焉。望向大圓桌,胡立三正在安慰士林,那樣態滿是謙卑小心,十足的老牛嫩草的卑躬屈膝。畢先憶心裏暗地裏一聲哀歎,往事隨風,自己的一廂情願終究成空。想當初在胡立三最為落魄之時,是他慧眼識珠,一眼看出胡立三非池中物,幾乎傾其所有幫助胡立三打下山頭。當然他圖的並非是胡立三的勢力和野心,而是看中了胡立三的血性和陽剛,他的夢想是跟胡立三相知相守,享受嗬護。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的想法在胡立三那裏碰了壁。作為補償,胡立三發達後,對他報恩很多。就這樣至少在雁城畢先憶算得上是個手眼通天的人物,這些皆是胡立三在後麵鼎力相助的原因。這個圈子裏都知道,外人辦不了的事,沒有花蕊夫人辦不了的。灰了心的花蕊夫人已是衣食無憂,平日裏除了票戲,也就易下裝,算是被胡立三傷了心。可他卻在擁躉的心中堪稱以德報怨的大婦,在被負心郎厭棄後還能忍辱負重,樂善好施,處處維護情郎的聲譽。人們紛紛為花蕊夫人不平,隻差沒有上門對胡立三興師問罪了。當然這並非為了心中的正義,皆是他們對花蕊夫人有所求。
望著人到中年的胡立三,畢先憶心中有萬千感慨,這正是男人最好的歲月。年輕時的胡立三隻知道欲,到了知情的年紀,兩人已擦肩而過。看見胡立三的作態,他感到又好笑又好氣,他又何曾這樣待過我。當年自己不管不顧的傾囊相助,單那份癡情豈是那小子能比。他對士林有一種天然的厭惡,皆是因為來自下層,對這種有良好教養的人有天生的反感。得,別看你現在裝得清高,你就等著成為下一個我吧,老娘多少知道點胡立三的心性。不過日子還得過,戲還得演下去。
這時耳邊傳來同桌人的議論。
“一會兒使勁灌他酒吧,讓他今天晚上什麼事情都做不成。”在這一桌不乏畢先憶的擁躉,花蕊夫人的花名也並非浪得虛名。能察言觀色之輩很快就覺出了花蕊夫人的情緒,難免同仇敵愾。
“最可恨是他身邊的那個人,滴酒不沾,裝什麼清高,不過就是個戲子。”這一個更是不嫌事大,鼓吹起陌生的仇恨。
“一會兒好好羞辱他一番。”善妒是這群人的底色,其間夾雜著莫名的恨意,享受著陰暗的快意。隻是那士林不知道,就這樣無端成為了公敵,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
看來今晚的失意人不止自己一個人。
“夫人,你得給我們拿主意,我們可是給你出氣。”
畢先憶笑了,看來大多數人還是站著自己一邊:“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胡司令,他有常性嗎,也就圖新鮮,玩不了幾天,到時候,不管你什麼大家子弟,照樣灰頭土臉。在我們這兒有什麼清高可裝的,計較也不在這一時。”
“你們要灌酒我也不攔著,原本是別人的喜事,敬酒也算是給別人添點喜慶。”
在另外一桌的楊正邦也冷眼地看著這一切。他離開那一桌是忍受不了那一桌的氣氛,他不是這種人,有著局外人的清醒。楊正邦當初是土匪,胡立三收編隊伍時進來的,粗通文化,完全的草莽習氣。因為胡立三也算是草莽出身,兩個人算得上意氣相投。雖然在兵營的歲月裏,胡立三跟他有過幾次說不明道不清的關係,他能夠接受,彼此都是血氣方剛的年歲,見怪不怪。但是這不是他緊跟胡立三的理由。他要的是前程,既要有錢,又要有勢,否則提著腦袋幹嘛。楊正邦有點不以為然,覺得胡立三未免小題大做。這小子除了一身好皮囊,不就一個戲子,不值當。他隻關心他的利益,他怕胡立三玩物喪誌,違背了一起打地盤的初衷,附帶斷了自己的前程。他心裏有怨,總覺得現在得到的抵不上當初付出的,我一個大男人連身子都給你,圖的是潑天的富貴,而不是媳婦的憋屈。於是借故來到了坐著士兵的這一桌,生著自己的悶氣。
老屁看見了士林就失態了,一想到日後要伺候這樣的主兒,他一下就亂了方寸,這種可人兒隻能是書上和畫上有。望上的第一眼就丟了魂,他像是被施了定身符,他怎麼也沒想到就是這麼個可人兒打中了他的心,一陣酥麻的暖意傳遍了他的全身。他跟圈子裏的人熟稔得很,跟這群人混,好多年來他都覺得自己除了一張男人皮,差點就被染成了像姑。看著這可人兒,他想重新變回男人。一個粗野的漢子,有了欲哭無淚的矯情。回到廚房裏,老屁心中無端的就一陣慌亂,於是灶上活路手忙腳亂,原本這幾座宴席對他來講不在話下,可他出菜卻沒了速度,連傳菜的士兵都說桌上基本上沒菜了。他幾乎是帶著哭腔在心裏哀嚎:一個粗野的漢子就不能有愛情?所以他跟花非花是真急了,你嚇著了我的人。
花非花在一陣翻江倒海之後清醒了,心裏隻剩下不甘。他對鳳生哭訴:“憑什麼呀,這麼個不清不楚的師弟,有什麼了不起,他連青家班的子弟都算不上,隻是他那個野師傅罩著,怕他受欺負才讓我們稱兄道弟。憑什麼呀,人人都護著他。明明就是個破落子弟,可卻處處要高我們一等。我就是不服。”
老屁一把掐住了他脖子,他一下就沒了聲音,他看見了老屁眼裏露出的凶光,這已經不是那個平素跟他們插科打諢的老屁,身上滿是殺氣,他害怕了,這是動真格了。
圓桌上胡立三溫言地安撫著士林。隻是士林好像並不領情,他就算是再青澀,也算是看懂了今晚的戲。
“你是讓我來看戲的,好像我們的交易裏沒有這一項。”士林似笑非笑地看著胡立三,輕聲說道。
“啊,看戲,當然要看,一會兒再讓他們給你演幾出壓箱底的,保管你過癮,實在不行我親自上場。”胡立三顧左右而言他。士林也沒有跟他計較,而是奇怪地看著他。
“他們不少人恨我?”士林有所指,更希求得到答案。
“他們敢。”
“但是架不住肚子裏恨。”
“他們是嫉妒你,別當回事,也不看看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胡司令是不是一直都這樣喜新厭舊?”士林麵含譏諷,覺得真這樣對自己倒是一種解脫。也許這交易很快就到頭。
“那是沒有遇見可心的人。現在不一樣了,我遇見了你,再不會有這些破事了。”
“那你今天擺這一出是什麼意思,是給我示威,還是給我警告,說你胡司令有的是人,不在乎我這一個。”
“搞錯了,我是想讓你高興,我以為你在歡場上這些事情都懂,以為你喜歡。沒想到你單純得這樣,我算是撿到寶了,更稀罕你。”
“還有沒把花非花怎麼樣吧,他畢竟是我的師哥。”既然得不到答案,士林也就轉了方向,追究下去他也覺得無聊。
“啊,怎麼會,他就是這樣,喝了酒就喜歡這個調調,醒了酒就變成了正常人。”
果不其然,一會兒花非花回來了,現在看起來一點沒有醉態。跑過來跟胡立三和士林道歉,說自己喝醉了,胡言亂語,要他們大人不記小人過,呆會兒給大家唱戲算是賠罪。
士林不知道老屁用了什麼手段,居然這樣就把花非花給收服了,不覺對老屁另眼相看,但心中多了一層顧忌。
老屁接著跟胡立三道歉:“對不起,司令,我沒照顧好少爺。”
“少爺以後遇見這種事情招呼一聲,或者一個大嘴巴抽上去,別跟這幫野娘們客氣。”應知秋溫言地對士林說。
士林笑了,說:“你就是秋叔吧,剛才就差你,坐下來吃點東西,以後這個家還得靠你操持。”
到此時,士林才算仔細看到應知秋的樣貌。這是個骨骼粗壯的高大漢子,瘦削但是筋肉飽滿結實,五官倒是端正,甚至可以算是相貌堂堂,隻是臉上深深淺淺的深紅疙瘩毀了老天的賜予,讓他多了猙獰的氣息。
見士林這番客氣,老屁倒有點手足無措,扭捏起來,恰好遇見高企我回來:“你在這兒幹嘛,桌上已經沒菜了,還不回廚房裏去。”
老屁聽了這話,索性一屁股坐下:“我累了,不炒了,已經叫八蝦炒了。司令,這宴席辦得不值當。我這是包餃子喂豬,都他媽一群白眼狼。你別見氣,四少,這幫孫子就這德行,記吃不記打,好端端一場歡宴搞得這般掃興。”
胡立三倒也寬厚,笑說道:“大家許是高興,喝了酒,放肆一點,不礙事。隻是菜要管夠,既然請了客,就要讓大家滿意,哪有主人撂挑子的道理。你說呢,林兒。”
士林一笑,他不好表態。
這邊高企我接過老屁的話:“老屁你過了,那輪到你妄議司令的,何況這裏還有任先生呢。”
任飛雨忍不住出來解圍:“沒事,其實他們也未必完全有錯,他們更多的是失落。”這話至少給胡立三做好了鋪墊,隻是聽完這話胡立三顯得沉默而略顯尷尬。
任飛雨今天倒是真為胡立三高興,作為同道,他雖然有想法,但有自知之明。善良的想法是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何況這士林給他的印象不錯,他聽過他唱戲,這是個有內涵的伶人。遙想當年任飛雨算得上是胡立三的擁躉,在歡場裏聽說了胡立三的名聲,主動找到了胡立三,自薦鞍前馬後,為胡立三的壯大出了不少力氣。隻不過有些東西注定有緣無分,多年來大家雖為同道,但僅是以知心朋友相處。胡司令發情,傾吐的對象往往就是任飛雨,幾經風雨任飛雨算得上知胡立三根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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