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78 更新時間：24-12-03 21:30
這天一早恇嵩仁回到雁城，他是帶著幽怨從省城回來的，他感到沮喪，甚至生無可戀。
在去省城之前，他和胡立三大吵了一架。表麵上是為了軍部那個副師的名額，實質上是雙方的理念已經出現了分歧。恇嵩仁認為現在是大好的時機，趁幾方勢力纏鬥，雁城這支隊伍應該趁機擴大地盤，壯大隊伍。胡立三卻認為現在是非常時期，宜靜不宜動，貿然出擊可能得不償失，需要等待合適的時機。當然有一點胡立三無法明說：他不想給覬覦者以口實，自己雁城土皇帝的位置並非鐵板一塊。這個賭注太大，接不住，何況雁城的經濟剛好有了起色，需要積累。他心裏邊有微詞，以恇嵩仁為首的部下們有點不識時務，心太野了，想法太多，一不小心可能招禍上門。
恇嵩仁篤定認為他是陷入了安樂窩。特別士林出現以後。“我就送你一個玩物，值得你這樣大費周章嗎？”他偏執地認為，是這一場不合時宜的愛情消磨了胡立三的意誌，這讓他看不下去。
其實，原本跟胡立三到不了這一步。想當初在保定軍校當學員的時候，他是那一期學員裏的佼佼者。胡立三作為高級軍官到保定軍校進修，兩人對上了眼，他就鬼使神差地跟著胡立三到了這支隊伍。可是現在，同校的同學，那些曾經比他差的都混得風生水起，這多少讓他心意難平。有相好的故舊給他搭上關係，希望他到中央軍，他都回絕了。他鐵定了心想跟胡立三做一番大事業，到最後才發現胡立三並沒有他想像那樣野心勃勃。人往高處走呀，原本雁城這地方是可以往外擴充，圖謀更大發展的，可惜白白浪費了機會，這人就他媽的小富即安。每次跟他建議，他都說，不急，等待機會，可是機會稍縱即逝。原本想進省部，借以擺脫胡立三，免得兩看相生厭。不過，他也沒有一棵樹上吊死，南邊的關係也已經聯係好了。如果胡立三聽他的，利用機會擴充，隻要隊伍夠大，機會來了，完全可以改弦易轍，坐地起價。可那家夥滿腦子都是些忠孝義勇的老思維，這個年頭還講什麼情義、忠義，可是這不是當前的大勢呀。你不看看那些個上位的將軍，換了多少主子，好處一樣沒有落下。那老一套在這亂世裏已經行不通了。
對胡立三他是失望的。沒想到過了幾年太平日子，他的銳氣不再。想當初胡立三給自己描繪的江山，那野心勃勃、意氣風發，到現在都讓他心潮澎湃。可是這人現在好像耽於享樂，已經沒有銳意進取的心。其間的一個轉折就在一個閔士林身上。那閔士林的事情是經過這個圈子裏的長舌婦傳到了胡立三的耳朵裏，恇嵩仁順勢把這個伶人送給胡立三，這也沒什麼，不過是歡場上的玩物，以前這種事情沒有少做。可是這次偏偏事情超出了慣常的發展，胡立三居然對一個戲子動了情。說來為一個戲子傷了和氣事小，喪失了鬥誌卻事大了。一個顯赫一方的豪傑，居然卿卿我我像一個酸文人一樣去追求愛情，而恰逢一個關鍵的時間。原本多好一個機會，北洋係的舊部在日本人蠱惑下正在鼓搗華北自治，滿蒙那幫王爺也在醞釀高度自治，加上日本人的滲透，蠶食著中央政府的地盤和控製，雁城剛好處於幾方權力爭鬥的真空地帶，為什麼就不能趁機擴大地盤，這可算是百年大業，一不小心就可能越過龍門。
你在幹什麼，關鍵時刻，兄弟們的富貴、前程的關鍵時刻，你不運籌帷幄，卻熱衷於一個戲子，你把大家的利益擺在什麼位置，大家當初跟你出生入死又是為什麼。
就這樣恇嵩仁去了省城，一是向胡立三示以抗議，另一個也算是為自己多謀一條出路，你既然不為我想，那我就自己找路。
在省城軍部，當初的同門傳遞來消息，軍部有個副師級的名額，在全軍內選拔。於是就托了門子，好不容易搭上了景洪元的線，忙不迭地趕到了省城。想起其中的艱難和曲折，他這時有點怪自己，這麼多年一門心思放在了胡立三這裏，把賭注都壓在了這個人的身上，他後悔自己的死心塌地。
可覲見景洪元，這個老狐狸卻給了他當頭一棒，給他解釋清楚這次副師長隻在軍部產生。至於他想調回軍部，景洪元問起了原因，恇嵩仁一陣語塞，他無以應對。如果照實說，是跟主官不睦，或者政見不同，這可是軍界的大忌，他能說嗎，也許得不償失。景洪元隨即暗示他，要調回軍部不是不可能，但至少職級上不會變，甚至還可能貶低，還極有可能淪為沒有實權的閑職。
看到恇嵩仁一臉沮喪，景洪元接下來又安慰道，雁城的城防司令部算是本軍在這個省的重中之重，幾乎可以說是安身立命之本，在那個地方的實職旅長可以算是實權人物了，你這般年紀，算得上前途無量，還有什麼不知足。想想怎麼幫著胡立三堅實在雁城的地盤，訓練一隻鐵軍，最近幾年有你打的仗，到時候立了軍功，還愁升官發財，年輕人不能心思太活絡，這山望著那山高。恇嵩仁知道跟景洪元的關係到不了那一步，說到最後不免是些套話，心想自己的上行之路愈發艱難，沒有依憑，沒有支持，他可能永無翻身之日。
就這樣他帶著失望和怨尤回到了雁城。
中午去了金滿堂，正是午飯時分，隻見店堂裏人來人往好不熱鬧。相熟的夥計抱歉地告知已經沒了包間，恇嵩仁也就隨意地坐在了一張小桌上，反正也沒有饕餮的心情。
這時有人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轉頭去看，是畢先憶。因由胡立三的吩咐，恇嵩仁給畢先憶辦過幾件事情，加上作為商人的畢先憶多少通透人情世故，常能投其所好，一來二往就成了熟人。不過以恇嵩仁的眼光，他是看不起畢先憶之流的，這群用女人思維生活在男人的世界裏，心存幻想，坐等天開，他多半嗤之以鼻。
“好大一陣沒有看見你了，我們的旅長可是大忙人。”畢先憶一邊笑著跟恇嵩仁寒暄，一邊就勢坐在了恇嵩仁對麵的椅子上。
“吃點什麼，我請你。”畢先憶望著恇嵩仁，露出了溫和的笑。
恇嵩仁心裏雖然腹誹著，嘴裏卻客套道：“哪能讓畢老板破費，我就隨便填點肚子。”
“你個大忙人難得遇見你，平時想請你都見不到人影，甭跟我省錢，總比我拿錢喂那些白眼狼強。”畢先憶一邊說著，一邊招呼夥計點菜。
“你在幹什麼呢，氣色這麼差。你呀，就是身邊缺個人照應，起居也就沒個講究。”畢先憶嗔怪道，露出了自己人的熟稔。
見恇嵩仁沒有反應，畢先憶自顧自地開解自己：“我說，不會吧，你不會因為司令大人的大婚，變成了這幅樣子？”
這話說得恇嵩仁不得不辯駁：“說什麼呢，我跟司令就是個上下屬關係。”
“得，這些話還是蒙外人去，我們之間就不必藏著掖著。那天歡宴上就獨缺你這個大媒人，可見你們的司令大人呢，可算是個薄情之人。隻怪你們那個司令大人呀，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
“歡宴？什麼歡宴？”恇嵩仁雖然淡然，但卻勾起了興趣，問道。
“你還不知道？”畢先憶臉上露出了詫異之色。
得知原委之後，畢先憶恪盡了一個長舌婦的本分，繪聲繪色地描繪了那一晚的經過，臨了還沒有忘了發泄自己的怨氣：“哎喲，你們司令的那位新歡，那算是個人物，沒把我放在眼裏，差點讓我老臉沒地方擱。”
這讓恇嵩仁啞然失笑，攀上高枝就變臉了，這倒符合婊子無情，戲子無義的定義。不過到沒看出這小子，平日裏都是低眉順眼的，不過人終究是會變的，就像胡立三。
想到這裏，心中倒生出不平來。當初送上閔士林，不外乎是向他胡立三演示，戲子該這樣玩，給他一個示範，一個玩物無足輕重，歡場上自有規則和玩法。
對閔士林他有絕對的信心，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他在那小家夥眼裏看到了癡迷，在這方麵他知道自己的優勢，在很多人身上屢試不爽。他知道自己在這種人的圈子裏算是奇貨可居，職業軍人的英氣，男人的陽剛，處事的果決，都是這種人少有的品質，他算品種稀缺的一類。
自己棄若敝屣，胡立三卻視為珍寶，這怎麼都讓恇嵩仁心意難平。原本是想既然敬獻了你珍寶，你胡立三總得投桃報李，多少考慮兄弟們的感受，共同做大自己的地盤，順帶多少記得鞍前馬後的香火情。可是一來二去倒是寒了心，本來倒是想試試彼此還有沒有餘溫，最後不得不泄氣，豈止餘溫，連同愧疚附帶的情誼都已消失殆盡。恇嵩仁感到沮喪，這幾年白過了。如果曾經的肌膚相親還讓他心存幻想和依恃，那麼這歡宴無疑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他比一個戲子還不如。
這頓原本應該無滋無味的飯，竟讓兩人吃出了滋味。概因他們有了共同的敵人，升起了同仇敵愾的心。恇嵩仁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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