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午後的磨鏽與油漆

章節字數:4037  更新時間:25-08-14 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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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飯後那點難得的油煙氣,終於被熱水澡衝刷幹淨。換上幹爽的便服,皮膚總算能自由呼吸,不再被汗水和油膩包裹。濕漉漉的工作服被我擰幹,掛在舷窗邊的簡易晾衣繩上。窗外海風帶著鹹腥味,穿過半開的舷窗,鼓動著衣物。算算時間,下午開工前應該能幹透。

    身體一輕,困倦便如潮水般湧來。我把自己扔進那張窄小的鋪位,連被子都懶得蓋。船體在深海的推送下,帶著一種緩慢而深沉的搖晃,像一隻巨大的搖籃。意識很快模糊,沉入一片無夢的、粘稠的黑暗裏。

    不知過了多久,混沌中,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意識深處猛地一刺!

    我倏地睜開眼!眼皮沉重得如同粘了膠水,視野模糊了好一陣才聚焦。下意識地扭頭看向牆上的鬧鍾——

    13:48

    鮮紅的數字像兩枚燒紅的鐵釘,狠狠紮進惺忪的睡眼!

    “操!”喉嚨裏滾出一聲低啞的咒罵。心髒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瞬間泵出滾燙的血液!下午兩點開工!隻剩十二分鍾!(水頭一般一點五十多一點就會來敲門)

    身體像被通了電,猛地從床上彈起!動作太猛,眩暈感如同遲到的浪頭,狠狠拍在腦門上,眼前金星亂冒。顧不上了!踉蹌著撲到舷窗邊,一把扯下晾著的工服。手指急切地摩挲著布料——還好!海風給力,帆布工服已經幹透,摸上去帶著點陽光曬過的微暖(或許是錯覺?)和鹹澀的海風味。

    手忙腳亂地往身上套。帆布粗糙的質感摩擦著剛洗幹淨的皮膚,帶來一絲不適。褲子、上衣、皮帶……動作快得像打仗。剛把最後一個扣子扣好,皮帶還沒來得及勒緊——

    “嘭!嘭!嘭!”

    粗暴的敲門聲,不,更像是用拳頭砸在薄薄的艙門上!震得門板嗡嗡作響!緊接著,門鎖“哢噠”一聲,根本沒等我應,就被一股蠻力從外麵推開!

    水頭那張溝壑縱橫、還帶著點午睡壓痕的臉堵在門口。安全帽歪扣著,幾縷花白的頭發支棱著。他嘴裏叼著半截沒點燃的煙,眯著那雙熬得通紅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我。

    “喲嗬!”他噴出一口帶著煙草味的粗氣,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剛睡醒?),嘴角卻咧開一個戲謔的弧度,“起這麼早幹啥?擱這兒感受生活呢?等老子來叫你再動彈也不遲啊!”

    我正彎腰提鞋,一隻腳還光著,手裏攥著那隻沉甸甸的勞保鞋,動作僵在半空。臉上還殘留著驚醒後的懵懂和一絲未褪盡的蒼白。

    “我這……剛起啊!”我喘著粗氣辯解,心髒還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

    水頭往前跨了一步,油汙斑駁的工裝蹭在門框上。他那雙銳利的眼睛掃過我扣得整整齊齊的工服上衣,勒了一半的皮帶,還有手裏那隻還沒來得及穿的鞋。目光最後落在我臉上,那表情像是發現了什麼極其有趣的事情。

    “剛起?”他拖長了調子,尾音上揚,帶著毫不掩飾的揶揄,“剛起就他媽換好衣服、拉鏈都拉到頂了?扣子也都扣上了!”他伸出一根粗糙的手指,隔空點了點我扣得一絲不苟的領口,“瞅瞅你這架勢!比老子當年去相親還利索!操!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去駕駛台開船呢!”

    他嗓門洪亮,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慣有的粗糲,震得小小的艙室嗡嗡作響。那根叼在嘴裏的煙隨著他說話上下晃動,煙灰簌簌落下。

    我被他噎得說不出話,臉上有點發燙。低頭看看自己穿戴整齊的上半身,再看看光著一隻腳、手裏拎著鞋的狼狽下半身,這對比確實有點滑稽。剛才那陣兵荒馬亂的緊張感,被他這幾句粗話一衝,反而泄了大半,隻剩下一點哭笑不得的尷尬。

    “行了行了!”水頭大手一揮,像趕蒼蠅似的,“趕緊把你那破鞋套上!磨磨蹭蹭!甲板上那堆”鋼獸”的筋骨還等著咱倆去伺候呢!黃油都他媽快凍上了!”他轉身,那寬闊的背影堵在門口,不耐煩地晃了晃,“麻溜的!別讓老子再踹門進來拎你!”

    艙門被他隨手帶上,留下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和海腥氣。

    我站在原地,愣了兩秒,才猛地彎腰,把那隻沉重的勞保鞋胡亂套在腳上,鞋帶都來不及係緊。抓起桌上的安全帽和那副油膩的橡膠手套,拉開門就衝了出去。

    走廊裏,水頭正背對著我,慢悠悠地往前晃,嘴裏還哼著不成調的、沙啞的小曲兒。那背影,透著一種老海狗特有的、對時間拿捏到骨子裏的從容(或者說,懶散?)。

    我快步追上他,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裏回響。他側過頭,瞥了我一眼,沒說話,隻是嘴角那抹戲謔的笑意更深了,連帶著眼角的皺紋都堆疊起來。

    午後的陽光透過舷窗,在走廊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船體依舊在搖晃,帶著一種不變的、深沉的節奏。我們倆一前一後,朝著那片濕冷、油膩、永遠有幹不完活兒的甲板走去。身後,那間小小的艙室裏,鬧鍾的紅色數字,無聲地跳到了13:55。

    推開生活區厚重的隔熱門,鹹腥冰冷的海風像一記耳光,狠狠抽在剛被室內暖氣熏得微醺的臉上。午後的陽光慘白,穿透稀薄的雲層,灑在濕漉漉的甲板上,卻帶不來多少暖意,反而將昨夜風暴殘留的水窪映照得刺眼。船體在深海的餘波中緩慢起伏,腳下的鋼板帶著一種粘滯的晃動感。

    水頭已經蹲在船艏一片鏽跡斑駁的區域前,腳邊散落著工具:幾片不同粗細的砂紙(從粗糲如砂石到細膩如瓦片)、幾把鋼絲刷(鋼絲硬挺得像豪豬的刺)、幾罐不同顏色的防鏽底漆和麵漆(蓋子敞開著,散發出刺鼻的化學溶劑味)、還有幾把油漆刷和一個小滾筒。

    “操!這鬼地方,鏽得跟癩蛤蟆皮似的!”水頭啐了一口,濃重的海風瞬間卷走了唾沫星子。他抄起一把最粗的鋼絲刷,對著眼前一片凸起的、呈鱗片狀剝落的鐵鏽,狠狠剮蹭下去!

    “嘎吱——嘶啦——!”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瞬間撕裂了海風的嗚咽!鏽紅色的粉末和碎屑如同幹涸的血痂,簌簌落下,被風卷走,在甲板上留下一道道淺紅的痕跡。他動作粗暴而高效,手臂肌肉賁張,每一次發力都帶著一股要將這“鋼獸”的老皮徹底扒下來的狠勁。

    “愣著幹啥?開幹啊!”他頭也不抬地吼了一嗓子,聲音被風撕扯得有些變形,“先磨!把這層爛皮給老子刮幹淨!不磨透了,刷多少漆都是白搭,回頭全得鼓包!”

    我學著他的樣子,蹲下身,撿起另一把粗鋼絲刷。冰涼的金屬手柄硌著掌心。眼前的鋼板表麵,覆蓋著一層不均勻的、黃褐相間的鏽跡,摸上去粗糙得像砂紙。我深吸一口帶著鐵鏽和化學味的冷空氣,用力將刷子按在鏽層上,橫向猛地一拉!

    “嘎——吱——!”

    一股巨大的阻力傳來,震得手腕發麻!鏽層比想象中更硬、更頑固。我咬緊牙,手臂發力,來回剮蹭。鋼絲與鏽蝕的鋼鐵劇烈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每一次拉動,都帶起一片鏽塵,撲在臉上、鑽進鼻孔,帶著一股濃重的、令人作嘔的鐵腥味。汗水很快從額頭滲出,被冷風一吹,冰涼地貼在皮膚上。

    磨完一小片,換細砂紙。砂紙包裹著一塊硬木塊,在相對平整的區域反複打磨,發出“沙沙”的輕響,像在給“鋼獸”做粗糙的拋光。粉塵更細密,無孔不入,沾在汗濕的皮膚上,混合成一種粘膩的汙垢。

    磨鏽是個枯燥又耗力的活兒。蹲久了,膝蓋被甲板硌得生疼,腰背的肌肉也開始酸脹抗議。海風像無數根冰冷的針,透過工服的縫隙往裏鑽。手臂重複著機械的剮蹭動作,從肩膀到手腕的肌肉纖維,開始發出無聲的哀鳴。

    “差不多了!”水頭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和鏽粉混合物,留下幾道髒汙的痕跡。他拿起一罐暗紅色的防鏽底漆,用螺絲刀撬開早已鏽跡斑斑的蓋子。一股更濃烈、更刺鼻的溶劑氣味猛地衝出來,直嗆鼻腔。他拿起一把寬扁的油漆刷,伸進罐子裏攪了攪,蘸飽了粘稠如糖漿的漆液。

    “看著!”他示範著,將刷子按在剛剛磨得露出金屬本色的鋼板上。手腕靈活地轉動,刷毛帶著沉重的漆液,在冰冷的鋼鐵表麵鋪展開一道均勻的暗紅色。“手腕要活!別跟拿鋤頭刨地似的!漆要勻,不能堆,也不能漏!這玩意兒是”鋼獸”的止血膏,糊不好,回頭爛得更快!”

    我拿起另一把刷子,學著他的樣子,蘸漆。漆液異常粘稠,提起來時拉出長長的、油亮的絲線。我小心翼翼地將刷子按在鋼板上,手腕僵硬地模仿著他的動作。漆液不像想象中那麼容易推開,阻力很大,刷痕明顯,邊緣還堆起了一小坨。油漆特有的、帶著化學甜膩的刺鼻氣味,混合著海腥和鐵鏽味,形成一種難以形容的、令人頭暈的怪味。

    “嘖!手腕!手腕!”水頭瞥了一眼,不滿地嘖了一聲,“放鬆點!跟摸娘們兒似的那麼緊張幹啥?!刷!用力刷開!”他嘴裏蹦出的糙話,在這種環境下反而有種奇異的指導力。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手腕放鬆,加大力道,用力將刷子上的漆液在鋼板表麵推開、抹勻。手臂的肌肉因為持續的發力而微微顫抖。刷子與鋼板摩擦的“唰唰”聲,單調地重複著。暗紅色的漆膜一點點覆蓋住灰白的金屬底色,像給傷口敷上了一層粘稠的血痂。

    刷完底漆的區域,需要晾幹。水頭又抄起了滾筒,對付更大麵積的平整區域。滾筒吃漆更狠,滾起來也更快,但需要更大的臂力去推動那吸飽了油漆、變得異常沉重的輥筒。他像推著一個巨大的、粘稠的印章,在甲板上緩慢而有力地滾動,發出“咕嚕咕嚕”的悶響,身後留下一道道寬大的、濕漉漉的紅色軌跡。

    我則繼續用刷子處理邊角、焊縫和凹凸不平的地方。蹲著、跪著、甚至半趴著,變換著各種別扭的姿勢,隻為把油漆塗進每一個縫隙和角落。

    手臂早已從酸脹變成了麻木的沉重,每一次抬起刷子,都感覺像是舉著一塊鐵。肩膀的關節發出輕微的“哢噠”聲,像是生鏽的齒輪在強行轉動。汗水浸透了內衫,又被海風吹得冰涼,貼在背上,像一塊濕冷的膏藥。

    油漆的味道熏得人頭暈眼花,喉嚨發幹。偶爾一陣強風刮過,卷起的漆霧撲在臉上,眼睛被刺激得發紅流淚。手指被橡膠手套和油漆捂得發白起皺,掌心被刷柄磨得發紅發燙。

    “操!這胳膊……快不是自己的了……”水頭也停了下來,直起腰,用沒沾漆的手背狠狠捶了幾下後腰,發出沉悶的“咚咚”聲。他甩了甩那隻握著滾筒的手,手腕轉動時能聽到輕微的“咯吱”聲。“媽的,給這”鋼獸”刷層皮,比跟它打一架還累!”

    他走到我旁邊,看了看我刷的區域,難得沒罵人。“還行,手不算太生。”他簡短地評價了一句,算是認可。然後,他彎腰拿起那罐麵漆(一種更亮的灰色),“歇口氣,接著來!這層是”鋼獸”的遮羞布,糊漂亮點!”

    夕陽開始西沉,將天邊染成一片渾濁的橙紅。甲板上,兩個佝僂的身影依舊在緩慢地移動著。刷子在暗紅或灰亮的漆麵上劃過,發出單調的“唰——唰——”聲。滾筒沉重地滾動,“咕嚕——咕嚕——”。手臂的每一次抬起、落下,都牽扯著酸痛的肌肉和疲憊的神經。海風依舊冰冷,裹挾著油漆的毒香、鐵鏽的腥氣,還有汗水鹹澀的味道,在這片被我們一點點塗抹上“新妝”的鋼鐵甲板上,無聲地盤旋、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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