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寒城:從負開始

章節字數:3100  更新時間:25-06-18 22:54

背景顏色文字尺寸文字顏色鼠標雙擊滾屏 滾屏速度(1最快,10最慢)

    紐約肯尼迪國際機場的喧囂與龐大,像一頭冰冷的鋼鐵巨獸,瞬間將沈南喬渺小的身影吞噬。各種膚色、各種語言的人流裹挾著她向前,巨大的電子屏閃爍著令人眼花繚亂的航班信息,廣播聲、行李箱滾輪聲、交談聲混雜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空氣裏彌漫著陌生的消毒水、快餐和某種屬於大都市特有的、混雜著塵土和欲望的複雜氣味。

    深秋的寒意透過單薄的棉布裙直往骨頭縫裏鑽。她隻帶了一個小小的舊行李箱,裏麵裝著她僅有的、未被“蘇晚化”的幾件舊衣,幾本翻舊的專業書籍,那個承載著微末希望的U盤,以及顧家給她的、她一分未動的那筆“離婚補償金”的銀行卡——此刻,這張卡像一塊滾燙的烙鐵,沉甸甸地揣在她口袋裏。她絕不會動用它。那是顧承聿的施舍,是她屈辱的證明,是她決心徹底割裂的過去。

    兌換了僅有的、離開顧家時福伯偷偷塞給她的一點現金,沈南喬拖著行李箱,像一滴水彙入洶湧的人潮。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文字,陌生的麵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紐約灰蒙蒙的天空和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冰冷、堅硬、拒人千裏。一股強烈的眩暈和窒息感襲來,胸腔深處的悶痛伴隨著每一次呼吸加劇。

    “咳…咳咳……”她捂住嘴,壓抑著喉嚨裏的癢意,走到相對僻靜的角落,從隨身小包裏摸索出那瓶所剩無幾的噴霧。冰冷的金屬瓶身讓她打了個寒顫。她用力按壓,卻發現隻噴出幾縷微弱的氣霧。

    空了。

    心猛地一沉。這瓶藥,是她維持呼吸順暢、緩解舊疾的關鍵。在北城,顧家的家庭醫生會定期為她配好。而在這裏,它是處方藥,昂貴且難以立刻獲得。

    生存的壓力,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如此具體地壓在她肩頭。比婚禮上的羞辱更冰冷,比飛機上的回憶更沉重。

    靠著最後一點現金,她找到了一家位於布魯克林邊緣、極其廉價的汽車旅館。狹窄的房間裏彌漫著黴味和消毒水的混合氣息,牆壁斑駁,地毯汙漬點點,唯一的一扇小窗戶對著隔壁餐館油膩的後牆。床單摸上去帶著一股濕冷的潮氣。

    這就是她暫時的棲身之所。與顧宅的天壤之別,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她殘餘的、關於過去優渥生活的最後一絲幻影上。

    她放下行李,甚至沒有力氣打開箱子。疲憊和寒意深入骨髓。她需要食物,更需要藥。

    拖著沉重的腳步,她走出旅館,憑著手機地圖,在寒風凜冽、暮色漸沉的陌生街道上尋找藥店。霓虹燈開始閃爍,映照著行色匆匆的路人。她像一隻誤入鋼筋水泥森林的孤鳥,每一步都走得艱難。胸腔的滯澀感越來越重,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細微的哮鳴音。

    終於找到一家24小時營業的藥房。明亮的燈光和貨架上琳琅滿目的商品讓她有些無所適從。她費力地用簡單的英語向店員詢問她需要的吸入劑。

    店員是個麵無表情的中年男人,報出了一個數字。

    沈南喬的心瞬間跌入冰窟。那個價格,幾乎是她身上所有現金的三分之二!她顫抖著掏出錢包,將裏麵所有的紙幣和硬幣倒在冰冷的櫃台上。零散的美元和硬幣,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寒酸。

    “不夠。”店員瞥了一眼,語氣平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

    沈南喬的臉頰燒得滾燙,一種比深秋寒風更刺骨的羞恥感席卷了她。她翻遍了錢包的每一個夾層,連角落裏的幾枚分幣都摳了出來,湊在一起,依舊差了一小截。

    “我……我隻有這些了……”她的聲音幹澀嘶啞,帶著濃重的口音和無法掩飾的窘迫。

    店員聳聳肩,指了指門口:“抱歉。”

    她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那家藥店。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胸腔的疼痛和窒息感因為情緒的劇烈波動而驟然加劇。

    “咳咳咳……嘔……”她扶住路邊冰冷的路燈杆,劇烈地咳嗽起來,這一次,比在飛機上更猛烈,更不受控製。喉嚨深處熟悉的腥甜洶湧而上,她再也無法壓製,一絲暗紅順著指縫溢出,滴落在人行道肮髒的積雪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汙跡。

    劇烈的咳喘讓她眼前發黑,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極致的寒冷、身體的痛苦、身無分文的窘迫、對未來的茫然……所有的一切像沉重的巨石,將她死死壓向絕望的深淵。

    就在這時,一隻骨節分明、幹淨修長的手,遞過來一張潔白的紙巾。

    沈南喬咳得撕心裂肺,視線模糊,隻看到那抹突兀的白色在昏暗的街燈下晃動著。

    她下意識地伸手抓住,緊緊捂住嘴。紙巾迅速被染紅。過了好一會兒,劇烈的痙攣才稍稍平息。她喘息著,艱難地抬起頭。

    站在她麵前的,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他穿著一件剪裁優良的深灰色羊毛大衣,身材頎長挺拔。昏黃的光線下,他的麵容看不太真切,隻能看到利落的下頜線和一副無框眼鏡。鏡片後的眼神,在街燈的光暈裏,顯得沉靜而溫和,沒有同情,沒有探究,隻有一種純粹的、近乎疏離的禮貌。

    “你還好嗎?”他的聲音是低沉悅耳的男中音,標準的普通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卻又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感。

    沈南喬用那張染血的紙巾死死捂住嘴,另一隻手撐著冰冷的燈柱,試圖站直身體。狼狽、病弱、嘴角還帶著血漬……她從未如此不堪地暴露在一個陌生人麵前。

    “我……沒事。”她艱難地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難辨。她避開他的目光,隻想盡快離開這難堪的境地。

    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和抗拒,沒有再多問,也沒有靠近。他隻是從大衣口袋裏又拿出幾張幹淨的紙巾,輕輕放在她扶著燈柱的手邊,然後微微頷首:“保重。”說完,便轉身,步伐沉穩地融入了街角的人流中,沒有回頭。

    沈南喬看著手邊那疊潔白的紙巾,又看看地上那灘刺目的血跡,再摸摸口袋裏僅剩的、連藥都買不起的硬幣。巨大的無力感和冰冷的絕望再次將她淹沒。

    但這一次,在那絕望的深處,一股更原始、更強烈的火焰猛地竄起——是憤怒,是對自身處境的憤怒,更是對那個將她推入如此絕境的男人和過去的憤怒!

    她不能倒下。絕不!

    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痛著灼傷的呼吸道,卻讓她混沌的大腦清醒了一瞬。她將男人給的紙巾小心收好,擦幹淨嘴角和手上的血跡。然後,她站直身體,拖著仿佛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異常艱難卻無比堅定地往回走。

    回到那間散發著黴味的廉價旅館房間,她反鎖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到地上。行李箱孤零零地立在角落。

    她掏出那個小小的U盤,緊緊攥在手心,仿佛那是溺水者最後的浮木。然後,她拿出那本厚厚的、被她翻得卷了邊的英漢法律詞典,以及一本同樣破舊的筆記——上麵記錄著她利用無數個深夜,悄悄翻譯積累的案例和法條。

    燈光昏暗,照著她蒼白如紙的臉和因咳嗽而泛紅的眼角。她打開旅館房間裏那台老舊得嗡嗡作響的筆記本電腦,插上U盤。

    屏幕上跳出一個文件夾,裏麵是她整理的、關於國際並購法和複雜合同糾紛的翻譯資料和初步分析。這些,是她利用顧承聿書房裏那些他根本不屑一顧的“過期文件”,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是她被要求模仿蘇晚、放棄自己專業後,在夾縫中為自己保留的唯一火種。

    她需要錢。需要很多錢。需要活下去的藥,需要離開這個肮髒旅館的房租,更需要支撐她在這個陌生國度立足的資本。

    她唯一的武器,就是她從未真正放棄過的、被顧承聿貶低為“小孩子玩意兒”的語言能力和法律素養。還有這U盤裏積攢的、或許微不足道的“資本”。

    沈南喬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法條上。那些曾經讓她感到枯燥的文字,此刻卻像黑暗中的星辰,閃爍著冰冷而誘人的光芒。

    她活動了一下凍得僵硬的手指,放在冰冷的鍵盤上。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沒有時間悲傷,沒有時間自憐。

    活下去。

    從最卑微的地方開始。

    從負數開始。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裏翻湧的血腥味,無視胸腔的悶痛和身體的疲憊,開始專注地搜索起來。搜索當地的法律翻譯兼職信息,搜索小型的律所助理招聘啟事,搜索一切能讓她立刻換取微薄報酬的機會。屏幕的光映在她清亮的眸子裏,那裏燃燒的不再是癡妄的愛火,而是被絕境逼出的、淬煉過的生存意誌。

    窗外的紐約,霓虹閃爍,車流如織,是一座巨大的、冰冷的欲望之城。

    而在這座城市最不起眼的角落,在一個散發著黴味的狹小房間裏,一個被世界拋棄的女人,正用染血的指尖和殘存的意誌,在鍵盤上敲擊著屬於她新生的第一個音符。

    微弱,卻無比執拗。

    ---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標題:
內容:
評論可能包含泄露劇情的內容
* 長篇書評設有50字的最低字數要求。少於50字的評論將顯示在小說的爽吧中。
* 長評的評分才計入本書的總點評分。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