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00 更新時間:25-07-11 13:05
辭別眾人時,晨霧尚未散盡。
淩霄將扶搖扶上馬車,指尖觸到她腰間新掛的香囊,那是紅月秘製的避蟲香,裏麵還藏著阿侖送的狼首銀哨。
車簾落下前,他瞥見遠處山頂書院的飛簷在霧中若隱若現,宛如一幅未幹的水墨畫。
馬車轔轔駛出姑蘇地界,扶搖掀開窗簾,任由晨光撲上臉頰:“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迷路嗎?在藥王穀的竹林裏,你背著我走了整整一夜。”
淩霄執韁的手頓了頓,嘴角揚起笑意:“那時你嚇得攥著我的腰帶,生怕我把你丟了。”
行至第四日,馬車誤入一片舊木材市場。
舊木材市場的黃昏浸潤著鬆脂與塵土的氣息,車輪碾過碎木屑時,扶搖忽然指著左側木堆驚呼:“快看!那截木頭裏嵌著貝殼!”
淩霄勒住韁繩,馬車在一根覆滿青苔的圓木旁停下,陽光穿過年輪間的縫隙,在扶搖鼻尖投下蛛網般的光斑。
淩霄伸手輕叩樹幹,空洞的聲響裏竟混著海浪的私語:“這是南海的落羽杉,你聞,”淩霄將鼻子湊近粗糙的樹皮,“還有鹹澀的風的味道。”
賣木材的老漢拄著拐杖湊近,腰間的銅鈴鐺隨著步伐輕響:“這位後生,好眼力!這木頭原是泉州商船的桅杆,三十年前觸了暗礁沉在海底,上個月才被撈上來。”
他渾濁的眼睛忽然泛起漣漪,“那年我才十歲,跟著父親在碼頭扛貨,親眼見那船掛著三盞白燈籠,說是給海神爺送祭品……”
“後來呢?”扶搖聽得入神,發間玉簪不慎勾住木刺。
淩霄伸手替她摘下,指尖觸到她耳後溫熱的肌膚。
老漢咳嗽兩聲,繼續道:“後來啊,海麵上漂來滿是貝殼的桅杆,船主一家卻不見了蹤影。有人說,是被鮫人拖去做了女婿……”
“荒謬。”淩霄輕笑,指尖摩挲著木頭上的蟲蛀痕跡,“分明是遭了海盜。這切口……”他指著樹幹底部整齊的斷痕,“是斬馬刀的力道。”
老漢聞言瞪大雙眼,忽然壓低聲音:“您莫不是……行伍出身?”
此時,貨郎的撥浪鼓聲從斜後方傳來。
挑擔的大叔眼角笑出皺紋,扁擔兩頭的糖畫轉盤映著夕陽:“小哥兒瞧著麵生啊!可是帶小娘子來尋木料打家具?”
他忽然瞥見扶搖腕間的紅繩,“喲,這繩結編得巧,可是嶺南的”同心結”?”
扶搖慌忙將手藏進袖中,耳尖卻已泛紅。
淩霄不動聲色地將她護在身後,目光掃過貨郎擔上的青瓷罐:“勞駕來兩串糖畫。”
大叔舀起琥珀色的糖漿,手腕翻轉間,一隻展翅的鳳凰已在青石板上成型:“小哥兒這眼力,莫不是練過?”
“小時候跟著師父學過些粗淺功夫。”淩霄接過糖畫,指尖的溫度恰好融了鳳凰尾羽,“您這糖畫,倒像我曾見過的一種陣圖。”
大叔手中的勺子頓住,糖漿在半空拉出細如發絲的銀線:“哦?不知是何陣圖?”
“八門金鎖陣,我在書院的一本古籍上看過,”扶搖忽然開口,指著轉盤上的八卦紋路,“乾門為開,兌門為閉,您這轉盤轉起來,倒像是在破陣呢。”
大叔哈哈大笑,露出缺了顆門牙的齒縫:“小娘子好生厲害,居然能看懂我的糖畫!”
暮色漸濃時,淩霄扶著扶搖上車。
她忽然回頭,見老漢正對著那截落羽杉歎氣,貨郎大叔的轉盤在風中緩緩轉動,糖漿畫的鳳凰已被暮色浸得模糊。
馬車啟動的刹那,挑著糖畫擔子的大叔看著馬車上的兩人,笑得眯起眼:“哎喲,這對小夫妻真是登對!姑娘這相貌,可比我畫的嫦娥還俊哩!”
扶搖臉頰發燙,卻故意挺直腰背,將頭輕輕靠在淩霄肩頭。陽光穿過木梁間隙,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光影,竟比任何丹青都要生動。
馬車駛出木材市場時,扶搖忽然將半塊糖畫塞進淩霄嘴裏。
甜膩的滋味在舌尖散開,混著他身上淡淡的硝煙味。“下次若再迷路……”,她望著車窗外飛速後退的枯樹,“咱們就用糖畫擺陣,說不定能引條明路出來。”
淩霄咬下鳳凰的尾羽,糖漿在齒間碎成星芒:“若真能如此,”他忽然握住她的手,“便是迷一輩子,也心甘。”
遠處的烏鴉驚起,撲棱棱掠過如血的殘陽,而木材市場的喧囂,已漸漸被拋在身後,化作漫漫征途上一枚帶著鬆香的琥珀。
出了木材市場,暮色已染透天際。
眼前的岔路口像道無解的謎題:大路盡頭是昨日見過的枯井,小路上的荊棘卻被人砍出半人高的缺口。
淩霄勒住韁繩,目光落在路口石頭上的箭形刻痕,那是青衣修羅的標記。“走小路。”
他忽然開口,聲音裏帶著篤定,“有人替我們探過險了。”
馬車駛入小樹林時,歸鳥的啼聲漸次消隱。
扶搖握緊腰間短劍,卻見淩霄指尖輕撫劍柄纏繩,那是她親手編的木棉紋。
月光透過枝葉灑下,在車輪碾過的泥地上映出細碎銀鱗。
約摸一盞茶工夫,前方忽然豁然開朗:成片的麥田在夜風裏翻湧,遠處城鎮的燈火星星點點,竟比記憶中的還要明亮。
“聞到了嗎?”淩霄忽然放下車簾,替扶搖攏了攏披風,“是烤羊肉的香氣。前麵該是個熱鬧鎮子。”
扶搖忽然輕笑出聲,指著車窗外掠過的螢火蟲:“說不定還有賣桂花釀的酒肆,咱們今晚可得痛飲一番,慶祝迷路成功。”
車輪碾過最後一段土路時,鎮口的酒旗恰好被風吹得展開。
“醉仙居”三個大字在燈籠下晃悠,門前拴著的幾匹馬正低頭啃著夜草。
淩霄扶著扶搖下車,不經意間瞥見街角陰影裏閃過的青衫,那抹熟悉的衣角,正是青衣修羅的標誌。
“客官裏邊請!”店小二的吆喝聲打斷思緒。
扶搖拽了拽淩霄的袖子,眼尾含笑:“先吃飯吧,反正……”她壓低聲音,“有人替我們看著路呢。”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驚起棲在酒旗上的麻雀,而他們的身影,已隨著搖曳的燈火,融入了這個陌生卻溫熱的小鎮夜色。
經過一夜的休整,兩個人似乎都忘記了疲憊,加快了趕車的速度,淩霄一路上跟扶搖講起了曾經的趕路經曆。
“想起那年在漠北,”他聲音裏帶著笑意,“我帶著十五騎追敵,整整三日沒合眼,最後是靠咬辣椒提神。”
扶搖抽回手,將切好的蜜瓜塊塞進他嘴裏:“後來呢?”馬車碾過碎石子,發出細碎的響。
淩霄望著遠處起伏的丘陵,喉間還留著蜜瓜的清甜:“後來啊,我們在紅柳灘設了埋伏,用狼糞煙作信號,”
他忽然轉頭,鼻尖幾乎觸到她的,“你聞聞,現在的風裏,有沒有當年的味道?”
她閉上眼睛,任由陽光在眼皮上繪出橙紅的光影。
風裏有青草的澀味、車輪的木香,還有他身上若有若無的皂角香。
“我聞到了”,她忽然輕笑,指尖戳了戳他的腰,“是吹牛的味道。”
這半個月的車程,竟比任何遊曆都要鮮活。
他們曾在暴雨夜躲進破廟,聽雨水順著瓦當滴落,在供桌上積成小小的水潭;
也曾在滿月時分停駐,看螢火蟲繞著馬車飛舞,像是提著燈籠的引路仙。
扶搖漸漸懂得,所謂“趕路”,從來不是目的,而是與身邊人共度數不清的“此刻”。
行至第十三日,江州城的箭樓終於刺破地平線。
扶搖掀開窗簾,撲麵而來的是混雜著鐵鏽與炊煙的氣息。
高達兩丈的城牆巍然聳立,女牆上的垛口如巨獸的利齒,在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
“比陸院長畫的圖還要高。”她喃喃道,指尖無意識地攥緊裙角。
淩霄將韁繩遞給車夫,伸手替她整理被風吹亂的鬢發:“等進了城,帶你去看燭龍營的演武場。”
他忽然壓低聲音,“那裏的地磚下埋著前朝的弩機陷阱,踩中第三塊青石板……”
“便會觸發連環箭?”扶搖挑眉,從袖中掏出本《江州防務工事考》,“墨先生早讓人抄了底本給我。你瞧,這上麵標著七十二處機關位置。”
淩霄一愣,忽然大笑起來,笑聲驚起城頭的麻雀,撲棱棱飛向湛藍的天空。
馬車穿過城門時,守衛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停留。
扶搖下意識往淩霄身邊靠了靠,卻感覺到他袖中藏著的喚龍令微微發燙。
抬眼望去,城門上方的匾額“鎮北”二字已被歲月磨去棱角,卻依然透著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餓了嗎?”淩霄忽然指著街角的羊肉湯鋪,蒸騰的熱氣裏,羊骨的鮮香勾得人食指大動。
扶搖剛要開口,卻見他眼中閃過一絲警覺,街角陰影裏,有個戴鬥笠的人正將酒葫蘆往嘴邊送,袖口露出的青色紋路,與青衣修羅的暗紋別無二致。
她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子,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先喝湯吧。”
淩霄會意,攬著她往鋪子裏走,腰間佩劍卻已滑入掌心。
陽光落在江州城的青石板上,將兩人交疊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兩株在風雨中相依的木棉,即將在這片要塞之地,紮根生長出屬於他們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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