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900 更新時間：25-07-12 08:04
秦槐離去時那悲憫神情下的陰冷，仵作那“溺斃無異常”的紙條，還有那枚朱砂點染、刺目驚心的五瓣梅花烙印，深深地紮進裴彥心頭。
畫舫內的奢靡與死亡氣息，就混合著汴河薄霧的水腥，都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身上。
“大人，這……”周大斧攥著那張要命的紙條，獨眼瞪得溜圓，聲音發顫。
“閉嘴！”裴彥的聲音冷得像汴河底的寒鐵。
他一把奪回紙條，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卻如淬火的刀鋒，死死釘在麵如死灰、癱軟在地的仵作身上。
“押下去，都嚴加看管好了！若走漏半點風聲，提頭來見！”衙役如狼似虎地將癱軟的仵作拖走。
裴彥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怒火和胸口傷處的抽痛，轉向林疏月，眼神銳利如鷹：“”藍鴆”之毒，源自深海毒鮋與罕見藍藻。趙德芳靴底沾滿城南漕口特有的藍靛泥……毒源，必在城南漕口附近，要如何尋？”
汴河浩蕩，城南漕口水域複雜，暗流洄旋，沉船、暗樁、廢棄碼頭無數。
若那“藍鴆”毒物被投入水中，或藏匿於某處水下，無異於大海撈針。
林疏月的目光掃過趙德芳官靴上那深藍靛青、膠質厚重的淤泥，再看向窗外霧氣迷蒙的寬闊河麵。
她沉默片刻，被棉襯鐐銬鎖住的雙手艱難地抬起，指向河麵：“尋常手段，難覓蹤跡。需借”獺將軍”之力。”
“獺將軍？”裴彥眉頭緊鎖。
他知道開封府水軍馴養了一批水獺，用於水下搜尋、傳遞消息，其中領頭的是一隻體型碩大、極其聰慧的老獺，被水卒們戲稱為“獺將軍”。
但水獺如何尋毒？
“獺性喜食魚蝦，尤嗜腥鮮。”
林疏月的聲音平靜無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藍鴆”主材毒鮋，其腥氣獨特濃烈，縱使稀釋於水，常人難辨，對嗅覺靈敏的水獺而言，就像暗夜明燈。城南漕口藍靛泥所覆水域，河床汙濁，尋常魚蝦稀少，若有毒鮋之腥異常聚集……獺必循之！”
裴彥眼中精光爆射，好一個“獺蹤尋腥”！
他再無猶豫，厲聲道：“傳令下去，速調”獺將軍”及獺隊至城南漕口，封鎖藍靛泥水域！”
命令如疾風般傳下。
開封府衙役與漕兵聯手，迅速清空了城南漕口藍靛泥淤積最重的一片水域。
灰蒙蒙的天光下，河水渾濁泛著詭異的靛青光澤。一艘快船泊在河心，裴彥、林疏月、周大斧、蘇雲袖以及幾名精幹的水卒立於船上。
很快，一艘小船快速駛近，船頭蹲坐著一隻體型遠超同類的深褐色水獺。
它皮毛油亮，眼神機警靈動，脖頸上套著一個特製的皮質項圈，正是“獺將軍”。
它身後還跟著幾隻稍小的水獺。
水卒將“獺將軍”抱上快船，恭敬地對裴彥道：“大人，獺將軍已帶到，請吩咐。”
裴彥看向林疏月。
林疏月上前一步，在周大斧緊張的注視下，從袖中取出一個用油紙小心包裹的小布包。
她打開布包，裏麵是幾片從趙德芳官靴上刮下的、沾滿藍靛泥的布屑，以及一小塊沾染了“藍鴆”毒物殘留的證物碎布（取自畫舫一處不易察覺的角落）。
那微弱的、奇特的腥甜氣息再次彌漫開來。
林疏月將布包湊近“獺將軍”的鼻端。
“獺將軍”的鼻翼立刻快速翕動起來，喉嚨裏發出低低的、興奮的“哢哢”聲，細長的胡須激動地抖動著。
它顯然對這異常濃烈的“腥鮮”來源產生了強烈的興趣。。。。。。。
“讓它聞聞這個味道，”林疏月將布包遞給水卒，“讓它找到水裏味道最濃的地方。”
水卒會意，接過布包，對著“獺將軍”發出一連串短促而獨特的呼哨聲，同時將布包再次湊到它鼻前。
“獺將軍”猛地仰頭，發出一聲尖利的嘶鳴，如同接到了軍令！
它毫不猶豫，一個漂亮的魚躍，“噗通”一聲紮入渾濁的汴河水中，濺起的水花帶著濃重的靛青色。
它身後的獺群也緊隨其後，瞬間消失在深濁的河麵之下。
船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住水獺消失的河麵。
時間在緊張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冰冷的河風卷著水汽，吹得人衣衫獵獵。
裴彥的傷口在寒意的刺激下隱隱作痛，他緊抿著唇，手按在刀柄上。
林疏月在一旁靜靜佇立，棉襯鐐銬的鏈環在風中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突然！
距離快船下遊約三十丈處，一處靠近廢棄舊碼頭的洄水灣水麵，猛地炸開一團水花。
“哢哢！哢哢——！”
是“獺將軍”急促而興奮的嘶鳴聲。
它碩大的腦袋探出水麵，嘴裏赫然叼著一小截斷裂的、被河水泡得發白的纜繩。
緊接著，其他幾隻水獺也紛紛冒頭，在“獺將軍”周圍興奮地遊弋、嘶鳴，用爪子拍打著水麵，目標明確地指向那片洄水灣。
“找到了！在那片舊碼頭下麵。”水卒激動地大喊。
“快，過去。”裴彥眼中厲芒一閃。
快船迅速駛近，水卒們用長鉤探入水下。
很快，鉤子掛住了沉重之物。
在眾人合力拖拽下，一艘半沉在水底、被淤泥和水草覆蓋的小型烏篷船殘骸，被緩緩拖出了水麵。
船體破損嚴重，顯然是沉沒已久。
當船體的大部分被拖出水麵時，船上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烏篷船的船艙內，赫然塞滿了用厚厚油布包裹、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麻袋。
數量之多，幾乎將船艙撐滿！
幾個麻袋在拖拽過程中破裂，雪白晶瑩、在渾濁的河水中迅速溶解，但更多的顆粒暴露在空氣中，在灰暗的天光下閃爍著刺眼的光澤。
是鹽！上等的官鹽！
數量之多，何止千斛！
“私鹽！”裴彥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臉色鐵青如鐵。
漕運使趙德芳，竟利用職務之便，在城南漕口藍靛泥的掩護下，沉船匿藏如此巨量的私鹽，這恐怕才是他招致“藍鴆”毒殺的真正原因。
而“梅堂”與秦槐，顯然也深度涉入其中。
就在眾人被這驚人的發現所震撼時，一直緊盯著沉船的林疏月，目光猛地一凝！她指向“獺將軍”：“等等，看它的背！”
隻見“獺將軍”正扒在沉船的船舷上，興奮地用爪子扒拉著船艙裏散落的鹽粒。
在它濕漉漉、油光發亮的深褐色背毛上，靠近後頸的位置，赫然粘著一小片東西——那是一片薄如蟬翼、邊緣不規則的深藍色魚鱗。
鱗片在昏暗光線下，折射出一種妖異的、近乎金屬的幽藍光澤。
而在鱗片旁邊，幾縷深褐色的獺毛被某種粘稠的藍色膠狀物粘在一起，那膠狀物的顏色……
與趙德芳靴底的藍靛泥如出一轍，卻更深更詭異。
“是”藍鴆”的殘留！”林疏月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毒物必在沉船附近，所以水獺沾到了。”
仿佛為了印證她的話，“獺將軍”似乎被背上那粘膩的藍色膠狀物弄得不舒服，猛地甩動身體，那枚深藍色的魚鱗和粘著膠狀物的毛發被甩落，恰好掉在快船的甲板上。
林疏月立刻示意周大斧撿起。
在她接過那枚幽藍的魚鱗和粘著藍色膠狀物的毛發，置於鼻端細嗅——有一股極其微弱、卻與趙德芳體內“藍鴆”同源的腥甜氣息，絲絲縷縷地鑽入鼻腔。
“毒源就在這片水域之下！”
林疏月斬釘截鐵，“沉船隻是藏鹽之所，”藍鴆”之毒，必藏匿於沉船附近河床某處。”
裴彥眼中殺機暴漲！
他猛地抬頭，目光掃向河岸。
城南漕口廢棄的舊碼頭區域，地形複雜，蘆葦叢生，幾處破敗的棧橋和貨倉在薄霧中若隱若現。
而就在那片廢棄貨倉的陰影裏，一個穿著漕運司低級官吏服飾、身形微胖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探出頭，驚恐地看著河中被拖起的沉船和船上開封府眾人。
那人正是趙德芳的心腹，專司城南漕口巡防的漕吏——孫有財
孫有財對上裴彥那殺神般的目光，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朝著蘆葦蕩深處倉皇逃竄！
“想跑！”裴彥怒喝一聲，胸中鬱積的怒火與殺意瞬間就找到了宣泄口。
他根本不顧胸口的箭傷，身形猛地躥出，腳尖在船舷一點，竟直接躍入冰冷刺骨的汴河之中。
濺起巨大的水花！
“大人！”周大斧和衙役們驚呼。
裴彥水性極佳，幾個猛子便已遊近岸邊，帶著一身淋漓的冰水，如同索命修羅般衝上岸，朝著孫有財逃跑的方向狂追而去。
冰冷的秋雨，不知何時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很快變得密集，打在河麵上，打在蘆葦上，也打在裴彥濕透的官袍上，更添幾分肅殺寒意。
泥濘的河灘和茂密的蘆葦嚴重阻礙了視線和速度。
孫有財很熟悉這邊地形，就像是受驚的兔子，在蘆葦叢中左衝右突，眼看就要鑽入一條通往官道的岔路。
快船上，林疏月看著裴彥在雨中狂奔追敵的身影，雨水順著他冷硬的下頜線流淌，濕透的官袍緊貼著身體，左胸傷處的衣料顏色明顯更深……
她心頭猛地一緊，這不要命的瘋子！
“靠岸！”林疏月對船夫厲聲道，同時猛地一推身邊的周大斧，“去追！”
快船艱難靠岸---
周大斧帶著林疏月，深一腳淺一腳地衝下船，衝進冰冷的雨幕和泥濘的河灘，朝著裴彥和孫有財消失的方向追去。
蘆葦叢生，雨霧迷蒙。
林疏月拖著沉重的腳鐐，每一步都異常艱難，泥水濺滿了囚衣下擺。
周大斧氣喘籲籲地跟在旁邊。
終於，在一條被雨水衝刷得泥濘不堪的小路盡頭，他們看到了前方的景象。
裴彥已經追上了孫有財！
兩人在泥水中激烈地搏鬥，孫有財有些狗急跳牆，竟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瘋狂地刺向裴彥。
裴彥側身閃避，但胸口傷處的劇痛讓他動作慢了半拍，匕首擦著他的手臂劃過，帶出一道血痕。加上濕滑的泥地也讓他腳下不穩，一個踉蹌。
這是孫有財看到有機會就趁機掙脫，連滾帶爬地又想逃。
“給我攔住他！”裴彥怒吼，聲音在雨聲中帶著一絲痛楚的嘶啞。
就在孫有財即將再次竄入蘆葦叢的瞬間。。。。。。
一道沉重的、帶著水光和泥漿的身影，猛地從斜刺裏衝出，正是林疏月！
她根本來不及思考，完全是憑借本能的急智。
在被鐐銬鎖住雙手的限製下，她無法擒拿，無法揮拳。
她隻能猛地向前一撲，身體帶著鐐銬的重量狠狠前傾，同時將被鎖鏈連接的雙手手腕，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向前一送。
這冰冷、濕滑的精鐵鐐銬環扣，在孫有財驚駭欲絕的目光中，精準無比、狠狠地勒在了他肥厚的脖頸上。
“呃——”孫有財的慘叫被勒斷在喉嚨裏。。。。。。
他眼球暴突，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巨大的衝力和鐐銬的冰冷堅硬讓他瞬間窒息，身體被勒得向後倒仰，重重地摔倒在泥濘之中。
林疏月也因為巨大的衝勢和鐐銬的反作用力，跟著摔倒在地，泥水瞬間浸透衣衫。沉重的木枷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手腕被鐐銬勒得生疼。
裴彥這時已經穩住身形，一個箭步衝上前，狠狠一腳踢飛了孫有財脫手的匕首。
他蹲下身，動作粗暴地扯開孫有財的衣襟，確認沒有其他武器，才用膝蓋死死壓住對方的後背，將其徹底製服。
雨水衝刷著泥濘的戰場，裴彥喘著粗氣，胸口的傷處和手臂的劃傷在雨水浸泡下火辣辣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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