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968 更新時間:25-08-02 00:20
楚家老宅坐落在S市西郊一片精心打理過的園林深處,遠離塵囂,也遠離了城市的燈火。
巨大的中式庭院在夜色裏顯得格外幽深,雕梁畫棟的輪廓在精心布置的景觀燈下若隱若現,透出一種沉澱了權勢的、不動聲色的威嚴。
老爺子楚彥的八十壽宴就在明日,老宅上下彌漫著一種緊繃的忙碌氣息,傭人們步履匆匆,卻又悄無聲息。
楚倚青獨自站在二樓一處僻靜的小露台上,指尖夾著一支燃燒過半的煙。
夜色濃重,吞沒了煙頭那一點微弱的光。
冰冷的夜風帶著草木的濕氣,卷走了煙霧,也吹得他額前的碎發微微拂動。他需要這點冷風,需要這點遠離喧囂的片刻寧靜,來壓住心底那根被楚子衿撩撥得嗡嗡作響的弦。
“一個人躲清靜?”一個含笑的、刻意放得溫雅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打破了露台的寂靜。
楚倚青沒有回頭,隻是將煙灰無聲地彈落在冰冷的石質欄杆上。他知道是誰。楚子衿。
腳步聲靠近,帶著一股淡淡的、價值不菲的雪茄氣息,停在楚倚青身側不遠。楚子衿也倚在漢白玉欄杆上,姿態閑適,手裏端著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
他側過頭,目光在楚倚青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逡巡,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又像是在評估對手的狀態。
“明天的場麵,可不會比現在清淨。”楚子衿晃了晃酒杯,冰塊撞擊杯壁,發出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老爺子看著最近精神頭不錯。”
楚倚青依舊沉默,隻是望著遠處庭院裏被燈光勾勒出輪廓的假山奇石,眼神深不見底。
楚子衿似乎並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顧自地抿了一口酒,喉結滑動,發出滿足的輕歎。
然後,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麼有趣的事情,語氣變得更加輕快,帶著一種令人極度不適的、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哦,對了,倚青,有件事忘了跟你分享。前兩天在”雲頂”,碰巧遇到位很有趣的小朋友。”
他故意頓了頓,欣賞著楚倚青瞬間繃緊的側臉線條,嘴角的笑意加深,“姓許,叫……許星塵?對吧?許家那個小少爺?”
楚倚青夾著煙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白。煙灰簌簌落下。
楚子衿的聲音壓得更低,像毒蛇吐信,每一個字都淬著寒意:“嘖嘖,真是個活力十足的小太陽啊,看著就讓人心情好。你說,要是明天老爺子壽宴上,大家聊起你這位……嗯,”合作夥伴”,氣氛會不會更熱鬧一點?老爺子最近,可是很關心你的個人問題呢。”
“轟”的一聲,楚倚青腦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徹底崩斷了。
所有積壓的煩躁、被楚子衿步步緊逼的暴怒瞬間炸開。
他猛地轉過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
“砰!”
一聲極其沉悶的碎裂聲響起。
楚子衿手中的酒杯應聲而碎。
不是掉在地上,而是被楚倚青那隻骨節分明、此刻卻蘊含著恐怖力量的手,硬生生地捏爆在他手裏。
鋒利的玻璃碎片瞬間刺入皮肉,深紅粘稠的血混合著冰涼的琥珀色酒液,從楚倚青緊握的指縫間瘋狂地湧出,順著他的手腕蜿蜒流下,滴滴答答地砸在露台冰冷的青石地麵上,綻開一朵朵觸目驚心的暗色花朵。
刺鼻的血腥味混合著濃烈的酒精味,瞬間在冰冷的夜風中彌漫開來。
楚子衿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暴戾驚住了,臉上的笑容僵住,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看著楚倚青那隻鮮血淋漓的手,眼中閃過一絲驚愕,隨即又被一種扭曲的興奮取代。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細微的、帶著點遲疑的腳步聲,從露台連接走廊的陰影處傳來。
楚倚青猛地抬頭,充血的眼眸眼神暴戾,裹挾著尚未散盡的狂暴戾氣和一種被窺破秘密的極端冰冷,直直地刺向聲音的來源。
許星塵僵立在走廊入口的陰影裏,手裏還拎著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那是他輾轉托人好不容易才弄到的、據說楚老爺子早年很喜歡的、現在幾乎絕跡的一款老茶餅。
他原本是想悄悄找楚倚青,問問能不能幫忙轉交,算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心意。
可眼前的一幕,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捅進了他的心髒。
他看到楚倚青那隻鮮血淋漓、還在不斷滴血的手。
他看到楚倚青對麵那個氣質優雅、卻讓人莫名脊背發涼的男人。
他清晰地聽到了楚子衿最後那句帶著無盡惡意的話——“小太陽”、“熱鬧”、“老爺子關心”……
更讓他渾身血液都凍僵的,是楚倚青此刻看向他的眼神。
那不是他熟悉的冷淡或疏離。
那是純粹的、毫無溫度的、仿佛在看一件礙事的垃圾、一個不該出現在此地的入侵者的眼神。冰冷、銳利、充滿了暴戾過後的殘存殺氣和極致的排斥。
露台上死寂一片,隻有夜風穿過回廊的嗚咽,還有那令人心悸的、血滴落地的聲音。
楚倚青死死盯著陰影裏那張瞬間褪去所有血色、寫滿了震驚和受傷的臉,薄唇緊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下頜線繃得幾乎要碎裂。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裹著冰碴,狠狠砸向許星塵:
“誰讓你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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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家老宅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巨大的水晶吊燈從挑高的穹頂垂落,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華,傾瀉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麵上。
空氣裏浮動著名貴香水、雪茄和精心烹製食物的複雜氣息,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S市金字塔尖的權貴名流悉數到場,低語與笑聲織成一張巨大而精致的網,表麵是浮華的喜慶,內裏卻流淌著無聲的算計。
楚彥老爺子端坐在主位那張寬大的紫檀木太師椅上,身著暗紅色團花唐裝。
八十高齡,頭發銀白梳得一絲不苟,臉上皺紋深刻如刀刻斧鑿,一雙眼睛卻依舊銳利如鷹隼,沉靜地掃視著全場。
那目光不帶溫度,隻有評估和審視,仿佛在衡量著每一張笑臉背後的價值與分量。
他便是這座華麗冰窟的中心,無形的威壓讓整個宴會廳的溫度都低了幾度。
楚倚青站在離主位不遠的地方,一身剪裁完美的純黑色高定禮服,襯得他身姿越發挺拔冷峻。
他手裏端著一杯香檳,金絲眼鏡後的目光沉靜,完美地扮演著楚氏掌門人應有的沉穩與掌控感。
隻有他自己知道,後背的襯衫已被一層薄汗浸透。爺爺的目光像無形的探針,楚子衿在人群中如毒蛇般遊弋的眼神,都沉甸甸地壓在他的神經末梢。
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微弱得幾乎被周圍的嘈雜淹沒。他不動聲色地側過身,指尖在屏幕邊緣劃過,點開。
小塵埃:【很熱鬧吧?記得少喝點酒哦。(´・_・`)】
楚倚青的指尖在冰涼的屏幕上懸停了一瞬。
他能想象出許星塵發這條消息時,強打精神又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樣子。昨天晚上,他告知對方周末有“重要的家族活動”無法陪伴,許星塵隻回了句“知道了,你忙”,後麵又跟了這條。
他當時隻覺煩躁,覺得這種不合時宜的關心是種幹擾。此刻,在這冰冷的華美牢籠裏,這點不合時宜的關切卻像一根細小的針,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帶來一絲尖銳的、陌生的微痛。
他幾乎能嗅到那天露台上,青年身上幹淨的氣息,以及那雙驟然失去光彩的眼睛。
他最終沒有回複,指尖劃過,將手機屏幕按滅。
所有的柔軟都必須被剝離,尤其是在這裏。
就在這時,一股混合著昂貴雪茄和古龍水的熟悉氣息靠近。楚子衿端著酒杯,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溫雅笑容,如同閑庭信步般走到了楚倚青身側。
他微微傾身,姿態親昵,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周圍不算太喧鬧的寒暄聲,精準地落入了近旁幾位楚家核心叔伯,以及——主位上楚彥的耳中。
“倚青,”楚子衿的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目光掃過楚倚青過於冷峻的側臉,“臉色怎麼有點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太”操勞”了?”
他故意停頓,嘴角的笑意加深,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曖昧,“和那位許家的小少爺玩得開心是開心,但也要注意身體啊。年輕人,血氣方剛,也別太”投入”了,正事要緊。”他將“許家的小少爺”、“玩”、“投入”幾個詞咬得格外清晰、曖昧,如同淬毒的銀針,精準地射向靶心。
“嗡——”
整個宴會廳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按下了靜音鍵。
近旁幾位叔伯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神驚疑不定地在楚倚青和楚子衿之間逡巡。
那幾道目光,帶著驚詫、探究、幸災樂禍,如同聚光燈般,驟然聚焦在楚倚青身上。
主位上的楚彥,仿佛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驟然繃緊。
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猛地抬起,銳利如實質的刀鋒,帶著雷霆般的震怒和山嶽般的壓迫感,死死釘在楚倚青臉上。
整個空間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空,冰冷刺骨。
“許家的小少爺?”楚彥的聲音不高,特意放低了,帶著一絲老人特有的沙啞,卻像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心口,每一個字都蘊含著風暴,“楚倚青,怎麼回事?!”
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的海嘯,瞬間將楚倚青吞沒。
爺爺眼中毫不掩飾的失望、審視和即將爆發的怒火;周圍那些目光的刺探,像針一樣紮在他引以為傲的自尊和形象上;楚子衿嘴角那抹毫不掩飾的、得逞的、混合著惡意與興奮的笑意……所有的一切都在瘋狂擠壓他的神經,撕扯他搖搖欲墜的理智堡壘。
他精心維持的冷靜麵具出現了裂痕,臉色在璀璨的燈光下變得極其難看,一絲蒼白迅速蔓延。
不能承認!絕不能。
承認就意味著在爺爺麵前徹底失分,意味著失控,意味著……
失去他一直牢牢握在手中的一切!
在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近乎本能的、對現有秩序和自身地位的維護欲驅使下,楚倚青幾乎是憑著肌肉記憶挺直了背脊。
他強壓下喉嚨口翻湧的腥甜,強迫自己迎向爺爺那能洞穿人心的目光。
黑框眼鏡的鏡片反射著冰冷的光,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波瀾。
他的聲音響起,清晰、冰冷,帶著一種急於撇清的、刻骨的疏離和……輕蔑:
“爺爺誤會了。”他的視線甚至沒有一絲偏移,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商業事實,“許星塵,隻是許氏集團的代表之一,一個……比較活躍、喜歡鑽營的合作方罷了。大概是某些人行為舉止不太注意分寸,才讓我哥聽到些無聊的傳言。”
“活躍的合作方”、“鑽營”、“行為舉止不太注意分寸”、“無聊的傳言”……
每一個詞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精準而殘忍地切割著那個曾經被他短暫允許靠近的身影,將其徹底貶低成一個意圖攀附、行為輕浮的生意場小角色。
宴會廳入口處巨大的羅馬柱投下的厚重陰影裏,許星塵像一尊被遺忘的雕像,僵立在那裏。
他終究是來了。
本來是可以不用來的,楚倚青也是這麼希望的。
但他隻想遠遠地看一眼,看看那個對楚倚青如此重要的場合是什麼樣子,看看他好不好。
他甚至還抱著一絲卑微到塵埃裏的、連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期望——或許,或許楚倚青會需要他?哪怕隻是需要一個人站在他身後呢?
他穿著最不起眼的深色西裝,把自己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他看到了楚倚青挺拔而疏離的身影,看到了主位上那位不怒自威的老爺子,也看到了那個在露台上讓他心膽俱寒的楚子衿。
然後,他親耳聽到了楚子衿那番看似關切、實則字字誅心的“提醒”。
再然後,他親耳聽到了楚倚青那冰冷刺骨、每一個字都淬著劇毒的否認。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耳膜上,烙印進他的心髒深處!
“活躍的合作方”……
“鑽營”……
“行為舉止不太注意分寸”……
“無聊的傳言”……
許星塵臉上的血色在瞬間褪得幹幹淨淨,比宴會廳裏的瓷器還要慘白。
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後被那淬毒的冰錐反複穿刺、攪碎。
劇烈的疼痛讓他眼前陣陣發黑,身體不受控製地晃了一下,他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冰冷的羅馬柱,指尖深深摳進堅硬的花紋裏,才勉強支撐住沒有倒下。
巨大的羞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從頭到腳淹沒。
原來,在楚倚青的世界裏,在楚家的眼中,他許星塵,他捧出的一顆真心,他所有的熱烈和笨拙的靠近,都隻是“鑽營”?是“行為不當”?是“無聊的傳言”?
那個在Gay吧燈光下,帶著一身孤勇問他“哥哥給親嗎”的自己,那個熬夜煮湯、小心翼翼送到他公司樓下的自己,那個在露台上被他的眼神凍傷的自己……都成了一個徹頭徹尾、可笑至極的小醜!
喉頭湧上一股濃重的鐵鏽味,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用盡全身力氣才將那聲瀕臨崩潰的嗚咽堵了回去。
尖銳的疼痛從唇瓣傳來,嚐到了腥甜的血味,這疼痛竟帶來一絲詭異的清醒。
他猛地抬起頭,越過攢動的人頭,目光穿過璀璨冰冷的光線,死死地、深深地望向那個被眾人目光包圍的、挺拔而冷峻的背影。
燈光勾勒出那人完美的側臉輪廓,卻冰冷陌生得像一座他從未攀登過的雪山。
就是這個人。這個他交付了全部心動和信任的人,親手將他推進了萬劫不複的深淵,用最冰冷的言語,將他釘死在恥辱柱上。
夠了。
真的夠了。
許星塵最後看了一眼那個背影,眼神裏所有的光都熄滅了,隻剩下深不見底的絕望和一片荒蕪的死寂。
他鬆開摳著柱子的手,指尖留下幾道淺淺的白痕。然後,他挺直了背脊——用一種近乎自虐的、最後的驕傲姿態,轉身,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融進更深的陰影裏,朝著與那片喧囂華美完全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向燈火闌珊、冰冷黑暗的出口。
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碎裂的心尖上。
不遠處,正被幾個生意夥伴纏住寒暄的賀譽,無意間瞥見了那個消失在側門陰影裏的單薄身影,以及那張在驚鴻一瞥間慘白如紙、寫滿了心死的臉。
賀譽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手裏的酒杯差點脫手掉落,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
糟了!
賀譽心頭咯噔一下,沉到了穀底。
作者閑話:
之後有你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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