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357 更新時間：25-10-11 23:40
淩晨那段短暫而不安穩的睡眠並未帶來真正的休息，譚秀渝後來一直都沒什麼睡意，幾乎是在半夢半醒的混沌狀態中挨到了天色微明。
直到窗外傳來早起鳥雀的啁啾聲，他才勉強又迷糊了一小會兒，但沒過一會兒就被尖銳的鬧鈴聲無情地拽醒。
頭痛欲裂，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擠壓過。
他按掉鬧鍾，坐在床沿緩了好一會兒，才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衛生間。
冰冷的水撲在臉上，帶來短暫的清醒。他抬起頭，看向鏡子。
鏡子裏的人臉色蒼白，眼下帶著明顯的青黑陰影，瞳孔裏布滿了細密的紅血絲，整個人透著一股被掏空般的疲憊感。他默默用毛巾擦幹臉，試圖用水汽壓下那份憔悴，卻收效甚微。
出門前，他特意檢查了一下背包，確認所需物品都帶齊了，這才背上背包融入了清晨趕班的人流中。
A市的早高峰依舊喧鬧擁擠，但他卻仿佛置身於迷霧中，周遭的一切都隔著一層模糊的介質。
剛到研究所沒多久，甚至還沒完全進入工作狀態，一則通知就在項目組裏炸開了鍋——研究所成功爭取到了與市內頂尖的市一院合作的一個重要聯合研究項目，涉及前沿的基因療法臨床輔助研究，機會難得，但時間緊，任務重。
張教授和譚秀渝的導師很快找到了他。
“秀渝，”導師語氣嚴肅卻帶著賞識，“這個項目，我們商量過了，打算讓你作為核心成員加入，負責最關鍵的數據建模和分析部分。壓力會很大，但對你來說是個非常好的鍛煉機會，也能極大提升你的履曆。”
譚秀渝怔了一下。核心成員意味著巨大的責任和成倍的工作量，但也確實是難得的機遇。他幾乎沒有猶豫，點了點頭：“好的，老師，我會盡力。”
幾乎在同一時間，殷閔炣也從張教授那裏聽到了風聲。
他眼睛一亮，心思立刻活絡起來。先是憑借這段時間在張教授麵前刷足的“好學”印象分，再“順嘴”提了一下殷家與市一院某位副院長“略有交情”，或許可以方便項目溝通，最後圖窮匕見，目光灼灼地看向張教授：“教授，我對這個項目特別感興趣，也想跟著學習鍛煉一下，能不能把我也安排進項目組？打雜跑腿都行！”
張教授推了推老花鏡，看著眼前這個背景硬朗、近期表現又確實不錯的年輕人，再想到項目確實需要個機靈點的人負責對外協調聯絡，沉吟片刻，便點了頭：“也好。那你就跟進這個項目，主要負責與醫院那邊的溝通協調，還有輔助譚博士他們進行資料整合和外勤工作。”殷閔炣心裏樂開了花，麵上卻努力維持著穩重：“謝謝教授！我一定好好幹！”從張教授目光已經迫不及待地飄向了不遠處正認真聽導師交代事項的譚秀渝。
項目立項會緊鑼密鼓地召開。結束後，譚秀渝作為核心成員，立刻雷厲風行地開始行動。他抱著一大摞厚重的項目基礎資料和合作協議回到工位，深吸一口氣，準備開始浩如煙海的整理工作。
殷閔炣伺機而動，此時立刻敏捷地湊了過來，極其自然地伸手接過了他懷裏最重的那一疊文件。
“譚博士，這部分我來整理吧！張教授說了，讓我輔助你。”殷閔炣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帶著一點歡快，語氣卻擺得極其正經可靠，“需要怎麼分類？按項目階段還是按資料類型？”
譚秀渝動作一頓，看向殷閔炣。對方臉上寫滿了“我是來認真工作的”，眼神亮晶晶地看著他，等待指令。
眼下這個情況，確實急需人手，而殷閔炣…至少在態度上是積極的。譚秀渝確實沒有餘力再去糾結或拒絕，時間不等人。
他沉默地點了下頭，言簡意賅地指示：“按資料類型先粗分，協議原件單獨放，參考文獻按時間順序排。”
“明白！”殷閔炣得令，立刻抱著那堆文件在自己臨時搬來的小桌子上鋪開，動作麻利地幹了起來。
一時間，實驗室的角落裏隻剩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和鍵盤敲擊的嗒嗒聲。兩人各自埋首於文件堆中，幾乎沒有交流，氣氛卻有種奇異的默契。
譚秀渝專注地瀏覽著電子版的項目規劃，時而蹙眉記錄要點。殷閔炣認真地將紙質文件一份份分類、標注、疊放整齊，遇到不確定的地方，自己查一下，實在搞不懂才極小聲地向譚秀渝確認：“譚博士，這份臨床數據摘要算是原始數據還是分析報告？”
譚秀渝目光不離屏幕，簡短回答：“原始數據附件。”
“哦好。”殷閔炣立刻準確歸類。
他們的效率出乎意料的高。殷閔炣雖然專業深度不夠，但極其聰明，領悟力強，而且非常細心，甚至能發現一些文件頁碼順序的錯誤。他不再像平時那樣喋喋不休，而是完全進入了工作狀態，沉默而高效地扮演著助手的角色。
在譚秀渝低頭專注於在筆記本上記錄一串複雜公式的推導過程時，殷閔炣暫時完成了手頭分類，有了片刻閑暇。
他忍不住微微偏過頭，偷偷地看向身旁的人。
譚秀渝微微蹙著眉，長睫低垂，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陰影，鼻梁挺直，淡色的嘴唇因專注而微微抿著。殷閔炣盯著他左眼下的那顆小痣有些發愣。
午後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清瘦的側臉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光影，顯得安靜而專注，仿佛外界一切紛擾都與他無關。
這一幕，太過熟悉。
殷閔炣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記憶瞬間將他拽回了多年前的高中課堂。
不是喧鬧的課間，也不是揮灑汗水的操場，是那些需要安靜獨立思考或是需要同桌協作的課堂。例如數學課上解析複雜的函數題，曆史課上分析晦澀的文獻材料。
每當需要同桌互相交流時，周圍的同學大部分會竊竊私語，會抓耳撓腮，但他的同桌譚秀渝，總是這樣一副表情。
安靜，專注，微微蹙著眉，仿佛沉浸在一個旁人無法打擾的世界裏。
而年少的殷閔炣，也常常像現在這樣，在完成自己那部分任務後，或是假裝思考實則偷偷地，撐著下巴，歪著頭，目不轉睛地看著譚秀渝完美的側臉線條，心裏嘀咕著：“怎麼有人連皺眉都這麼好看？”“他好像又遇到難題了？”“要不要問問他？”
那時的心情，殷閔炣還有記憶，是帶著點雀躍的、單純的欣賞和想要靠近的好奇。
而如今，同樣的姿勢，同樣安靜工作的氛圍，同樣專注的側臉…
殷閔炣的心底猛然湧上一股複雜的酸軟情緒。
人還是那個人，甚至神情姿態都那般相似。
可中間卻硬生生隔了七年的時光，隔了誤解分離，隔了世事變遷。他不再是那個可以無所顧忌、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少年，而譚秀渝…似乎比他記憶中更加清冷沉默，將一切情緒埋得更深。
他看得有些出神，直到譚秀渝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筆尖微微一頓，眼睫輕顫，似乎就要抬起頭來。
殷閔炣猛地回過神，迅速轉回頭，假裝低頭整理已經非常整齊的文件堆，心髒卻砰砰直跳，仿佛做了什麼虧心事被抓包一般。
譚秀渝偏頭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重新低下頭去。
窗外的陽光悄悄移動著角度，將兩人的影子慢慢拉長，交織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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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高強度、高專注度的資料整理工作暫告一段落，兩人所在的專項小組下午便要前往市一院，與合作方進行第一次正式的項目啟動會議。
午餐時間，譚秀渝和殷閔炣照例一起去了研究所食堂。
李漣大概他們科室那邊也正忙得不可開交，並沒有像之前那樣執著地出現在食堂“偶遇”，倒是陰差陽錯地保全了這兩人之間一種微妙而脆弱的“二人世界”氛圍。
譚秀渝端著餐盤坐下，眉頭卻無意識地微微蹙著，眼神有些放空，機械地拿著筷子，卻半天沒夾一口菜，明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殷閔炣端著兩份飲料回來，將一杯冰鎮的青檸蘇打水自然地推到譚秀渝手邊，自己麵前放了杯冰美式。
他看著譚秀渝那副神遊天外的樣子，笑著開口，試圖驅散那份過於凝重的氣氛：“譚博士，吃飯的時候就高興一點嘛，天大的工作也等吃完再想，不然對胃不好。”
譚秀渝被他的聲音拉回現實，目光聚焦在那杯凝結著水珠的飲料上，低聲應了一句：“…嗯。”他接過杯子，冰涼的觸感讓他混沌的思緒稍微清晰了一點。
他其實並非緊張下午的會議，更多的是在腦子裏反複推敲、優化著項目前期的任務分配方案。
作為核心成員，他需要確保小組裏每個人，包括他自己和殷閔炣，承擔的任務既符合各自的能力特長，工作量又要在合理範圍內，不能壓垮任何人。這種統籌規劃的責任感沉甸甸地壓在他心上。
殷閔炣看著他心不在焉地低頭舀了一勺飯送進嘴裏，咀嚼的動作都顯得有些機械。幾縷半長的黑發從他耳後滑落，垂到了頰邊，隨著他低頭的動作微微晃動，甚至險些要掃到餐盤裏的菜。
殷閔炣的目光不自覺地就被那幾縷不聽話的發絲吸引了過去。它們在那裏晃悠著，看著實在有些礙事，影響吃飯的視線。
他看著看著，心裏突然毫無預兆地升起一股強烈的衝動——想幫譚秀渝把那些頭發攏起來，幫他紮好。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就再也壓不下去了。
高中時，這個舉動實在是再平常不過。尤其是在兩人偷偷確定關係之後。他至今還記得指尖穿過譚秀渝發絲時的觸感——柔軟，順滑，帶著淡淡的、當時譚秀渝常用的那種薄荷味洗發水的清香，手感好得讓人上癮。
每次他提出幫譚秀渝紮頭發，對方通常不會拒絕，隻是微微側過身，默許他的動作。
而殷閔炣會莫名變得異常專注和安靜，手指小心翼翼地梳理著那些柔軟的黑發，動作輕柔。
很難形容那種感覺，每次幫譚秀渝紮頭發，殷閔炣都會莫名安靜下來，心也格外柔軟。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親昵和寧靜，好像時間和他們沒關係。隻剩下指尖的發絲和身邊人溫順的側影，心裏是一片近乎飽脹的柔軟和安寧。
說完全沒有顧慮是假的。殷閔炣不確定現在兩人的關係——這種比朋友親近，卻又遠未恢複到戀人未滿的微妙狀態——是否還能承受這樣越界的親密舉動。
譚秀渝會不會覺得被冒犯？會不會討厭他？
但他心底那份蠢蠢欲動的渴望最終還是壓過了顧慮。
他清了清嗓子，身體微微前傾，聲音放低了些，帶著明顯的試探和一絲小心翼翼的自然親昵：“譚博士，”他指了指譚秀渝頰邊的頭發，“這樣…不麻煩嗎？我幫你綁起來吧？”
像是生怕聽到拒絕的回答，他立刻又補充道，語氣帶上了點故作輕鬆的自誇：“很快的，真的！我以前在家還幫我媽綁過呢，手藝你可以放心！”
譚秀渝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聞言微微一怔，抬起頭，略帶審視地看向殷閔炣。對上那雙亮晶晶熟悉眼睛時，他到了嘴邊的拒絕話語瞬間卡在了喉嚨裏，上不來，也下不去。
又是這種眼神。像極了某種大型犬類等待著被允許靠近時的那種，讓人硬不起心腸的眼神。
他沉默地與殷閔炣對視了兩秒，內心進行著激烈的天人交戰。最終，那點微不足道的，總是對殷閔炣產生的縱容，還是戰勝了習慣性的疏離。
他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地從手腕上褪下那根常備的簡單的黑色頭繩，遞了過去。
遞過去的時候，指尖不經意地擦過殷閔炣的掌心。
一陣微弱的，有點像靜電般的觸感瞬間從指尖竄了上來。
他的體溫…好高。
譚秀渝的腦子裏不合時宜地、突兀地冒出了這個念頭，讓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隨即有些不自在地蜷縮了一下手指。
殷閔炣卻眼睛唰地更亮了，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接過了那根小小的頭繩。
他眯著眼打量了一下譚秀渝披散在肩後的頭發，然後像模像樣地指揮道：“嗯…譚博士你轉過去一點，對，稍微背對著我就行。”
譚秀渝依言，略顯僵硬地側轉過身體，將後背和披散著頭發的後頸暴露在殷閔炣的視線裏。
真的上手時，殷閔炣才發現自己剛才的“自信”有點盲目。
麵對眼前這頭看起來柔軟順滑如緞子般的黑發，他竟莫名有些手足無措，心跳也悄悄加快了。
就這樣直接上手…譚秀渝會不會覺得不自在？會不會討厭這種接觸？
他猶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輕輕攏住譚秀渝散在身後的頭發。
微涼順滑的發絲掠過指縫，帶著極輕微的摩擦感。
殷閔炣帶著偏高體溫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輕輕擦過譚秀渝的後頸皮膚，譚秀渝的身體很輕微地僵硬了一下。
一股強烈的後悔感瞬間湧上心頭。
他感覺自己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變得異常敏感。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殷閔炣的手指有些笨拙卻又異常輕柔地穿梭在他的發絲間，指尖偶爾碰到頭皮，帶來一陣陣清晰而滾燙的觸感，那溫度透過發根，一直燙到他的心尖上。
空氣中彌漫著食堂各種飯菜混合的味道，但他卻似乎能清晰地分辨出身後那人身上傳來的氣息，帶著陽光的氣味，混合著一絲極幹淨的皂角味。
明明隻是一個簡單的、耗時可能不到半分鍾的紮頭發動作，在此刻卻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變得格外清晰而漫長，像一個世紀那麼難熬。
殷閔炣屏住呼吸，盡量快速地、卻又想做得完美地攏齊所有頭發，然後用那根黑色的頭繩小心地套上去，認真地旋轉了兩圈，綁緊。
一個簡單利落的低馬尾完成了。
他稍稍退後一點，端詳了一下自己的“作品”。嗯，雖然比不上專業發型師，但至少整齊利落，沒有歪斜，應該…還算不錯？
他心裏暗暗鬆了口氣，一直緊繃著的神經放鬆下來，語氣也重新恢複了平日裏的陽光，甚至帶上了一點完成重大任務後的得意和笑意，湊近了些問道：“好了。你看看可以嗎？我就說我的手藝沒有退步吧？”
譚秀渝沒有立刻回頭，隻是下意識地拿起放在桌邊的手機，借著黑色的屏幕反光，模糊地照了照腦後。
一個很普通的低馬尾，梳理得還算整齊，至少吃飯是方便了。
他熄滅屏幕，轉回身，目光低垂著落在餐盤上，含糊地應了一聲：“…嗯。”停頓了一下，他又低聲補充了兩個字：“謝謝。”
殷閔炣聽到這聲“謝謝”，剛剛揚起的嘴角立刻垮下來一點，眯了眯眼，語氣裏帶上了一絲明顯的不滿和委屈，小聲嘟囔道：“你又跟我道謝…”
譚秀渝實在不能理解殷閔炣這奇怪的邏輯點在哪裏。
別人幫了忙，道謝難道不是最基本的禮貌嗎？他抬起眼，看了殷閔炣一眼，那眼神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和“你又怎麼了”的意味。
但他終究沒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和對方多作計較，隻是重新拿起筷子，低聲說了一句：“吃飯吧。”
然後便低下頭，默默地繼續吃他那份快要涼掉的午餐。失去了頭發的阻擋，紅透的耳根十分明顯。
殷閔炣看著他這副樣子，那點小小的不滿也瞬間煙消雲散，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撓了一下，癢癢的，又軟軟的。
他乖乖地“哦”了一聲，也拿起自己的筷子，心情愉悅地開始吃飯，仿佛剛才那點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是什麼天大的甜頭一般。
作者閑話：
殷少爺好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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