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十年飲冰  第四章流亡(上)雪穀絕途

章節字數:2596  更新時間:25-10-12 18:01

背景顏色文字尺寸文字顏色鼠標雙擊滾屏 滾屏速度(1最快,10最慢)

    粘稠而窒息的黑暗吞噬著他們。

    密道之中,隻有粗重壓抑的喘息聲和腳步踉蹌踩踏泥土的回響。沈如晦一手舉著微弱得隨時會熄滅的火折子,一手緊緊拉著最小的孩子石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最前。身後,三十五個少年兵互相攙扶著,沉默地跟隨。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汗味和濃重的泥土黴味。

    沒有人說話。巨大的悲痛和恐懼像巨石壓在每個人心頭。身後,那代表著家園和死亡的望安城方向,隱約傳來的喊殺聲和火光,如同噩夢的餘響,鞭策著他們拚命向前。

    不知走了多久,火折子終於徹底熄滅。絕對的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隊伍中傳來壓抑不住的啜泣聲,那是極致的恐懼和對未知的絕望。

    “別怕!”沈如晦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跟著我的聲音走!手拉著手,一個都不能掉隊!”

    他憑著記憶和感覺,摸索著冰冷的土壁,艱難地引領著方向。腳下的路越來越崎嶇,有時需要爬行,有時需要涉過冰冷刺骨的地下溪流。孩子們的體力迅速耗盡,饑餓和寒冷如同兩條毒蛇,噬咬著他們殘存的意誌。

    終於,前方出現了一絲微弱的光亮!不是火光,是自然的、冷冽的天光!

    “出口!是出口!”有人帶著哭腔喊道。

    求生的本能驅使著他們連滾帶爬地衝向那道光亮。推開洞口偽裝的藤蔓和碎石,一股極其凜冽的寒風夾雜著雪沫,如同冰刀般劈頭蓋臉地砸來,讓所有人瞬間打了個寒顫,卻也帶來了劫後餘生的、冰冷的清醒。

    他們鑽出了密道,眼前是一片完全陌生的世界——祁連山脈深處的一條人跡罕至的雪穀。四周皆是陡峭的、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山峰,如同巨大的白色囚籠,將他們緊緊圍困。穀底深及膝蓋的積雪,天空依舊陰沉,鵝毛大雪無聲飄落,迅速覆蓋了他們來時的足跡,也仿佛要掩蓋掉所有的過去。

    回頭望去,早已看不見望安城,隻有連綿的、沉默的雪山。

    “我們……出來了?”黑娃喘著粗氣,臉上血汙凍結,眼神茫然。

    他的話仿佛打開了某個開關,隊伍中那個最小的孩子石頭,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一聲如同引信,瞬間點燃了所有孩子壓抑已久的恐懼、悲傷和無助,抽泣聲、嚎啕聲此起彼伏,在這死寂的雪穀中顯得格外淒涼。

    沈如晦的心如同被刀絞。他看著這群麵黃肌瘦、衣衫襤褸、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少年,最大的黑娃也才十六歲,最小的石頭不過十一。他們的世界在一天之內徹底崩塌,家沒了,親人沒了,熟悉的叔叔伯伯們或許都沒了。

    他沒有阻止他們哭,隻是沉默地站著,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他染血的臉頰和官袍上,刺骨的寒意讓他保持著最後的清醒。直到哭聲漸漸微弱,被凍得瑟瑟發抖的啜泣取代,他才緩緩轉過身,目光掃過每一張絕望、茫然、沾滿淚痕的臉。

    他的聲音因一夜的嘶吼和吸入煙塵而沙啞不堪,卻努力讓自己聽起來鎮定,如同在黑暗中握住一根冰冷的鐵索:

    “聽著,”他開口,孩子們抬起淚眼看他,“從現在起,沒有將軍了。”

    孩子們愣住了。

    “楚將軍……和望安城的很多叔叔伯伯,用他們的命,換我們活著出來。”沈如晦的聲音沉重,每一個字都砸在雪地裏,也砸在孩子們的心上,“這條命,不能白白浪費。哭完了,就得活下去。”

    他指著身後巍峨連綿、仿佛隔絕了整個世界的祁連雪山:“這座山,就是我們的屏障。狄人和叛軍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這裏。但我們沒有吃的,沒有禦寒的衣物,一切都得靠自己。”

    他走到一塊相對平整的雪地前,用一根樹枝,艱難地劃出了兩個大字:

    望安

    字跡在雪中顯得清晰而冰冷。

    “記住這兩個字。”他的目光變得銳利,如同被冰雪擦亮,掃視著孩子們,“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望安卒”。我們活著,望安城就還沒亡!總有一天,我們要打回去!用仇人的血,祭奠城裏的英魂!”

    沒有豪言壯語的激昂,隻有冰冷而堅定的誓言,混合著血腥味和雪山裏的寒氣,刻進每個少年的骨髓裏。那一刻,純粹的恐懼似乎被一種更原始的情感——仇恨和生存的**——暫時壓了下去。

    逃亡和生存的第一課,是殘酷至極的。

    昔日的翰林院編修沈如晦,不得不強迫自己忘記所有的詩詞歌賦。他趴在雪地裏,仔細辨認著哪些枯草根可以咀嚼,哪些樹皮能剝下來煮湯;他設置最簡單的陷阱,希望能捕捉到雪兔甚至老鼠;他甚至帶著孩子們,剝下偶然找到的凍斃野馬的皮,用拙劣得手法鞣製,做成簡陋幾乎無法禦寒的皮襖和靴子。

    雪水是唯一的水源,冰冷刺骨,喝下去渾身打顫。夜裏,他們擠在臨時挖出的、如同獸穴般的雪洞裏,靠著彼此微弱顫抖的體溫取暖。饑餓和寒冷是無時無刻不在的魔鬼,吞噬著熱量,也吞噬著希望。

    很快,有人病倒了。是石頭,那個最小的孩子,本就體質最弱,又受了驚嚇和風寒,開始持續高燒,臉色通紅,不停地說著胡話,小小的身體燙得像火炭。

    孩子們圍著他,眼神裏充滿了恐慌,仿佛看到了死亡的陰影再次降臨。

    沈如晦徹夜不眠地抱著他,用冰冷的雪水給他擦拭額頭和腋下降溫,將好不容易捉到的、僅有的一隻雪鼠身上最嫩的一點肉撕下來,熬成幾乎看不見油星的湯,一點點撬開他的嘴唇喂進去。

    “大人……石頭會不會……”黑娃看著昏迷不醒的石頭,聲音哽咽。這一路,他們見過了太多的死亡。

    “不會!”沈如晦打斷他,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強硬,眼中布滿了血絲,卻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火焰,“我們既然帶他出來了,就一個都不能少!隻要還有一口氣,就得給我活著!這是命令!”

    他翻出那本染血的軍籍冊,借著微弱的、搖曳的火光,找到石頭的名字,用手指一遍遍重重地描摹著。那不僅僅是一個名字,那是一份沉甸甸的、用生命換來的托付,是楚戈最後的目光,是這座孤城最後的重量。

    也許是他的堅持起了作用,也許是石頭命不該絕,幾天後,凶猛的高燒竟然奇跡般地退了。雖然依舊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但孩子的眼神裏重新有了微弱的光。

    這件事,像一根無形的、卻無比堅韌的繩索,將這群瀕臨崩潰的少年和這個被迫成長的文官,更緊地捆綁在了一起。他們意識到,在這絕境之中,唯一的生路,就是彼此依靠。

    他們在雪穀中躲藏了整整一個冬天。當第一縷微弱的春風,勉強吹化些許積雪,露出底下枯黃帶著一絲生機的草芽時,沈如晦知道,必須離開了。山穀裏的資源無法支撐他們長久生存,他們需要尋找新的希望。

    出山那天,所有人回望那座吞噬了無數生命、卻也庇護了他們一冬的雪山,心情複雜。沈如晦整理了一下身上早已破爛不堪、勉強蔽體的官袍——那是他作為朝廷使臣最後的象征。他此刻代表的,是望安。

    他麵朝望安城的方向,雙膝跪地,以額觸地,重重叩了三個頭。額頭沾上冰冷的雪泥,他卻仿佛感覺不到。

    再抬起頭時,眼中已燃起熊熊火焰。

    “諸位英魂,”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堅定地傳入每個少年耳中,如同立下的血誓,“且看我十年。”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標題:
內容:
評論可能包含泄露劇情的內容
* 長篇書評設有50字的最低字數要求。少於50字的評論將顯示在小說的爽吧中。
* 長評的評分才計入本書的總點評分。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