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38 更新時間:25-11-20 11:12
棲水鎮的雨,似乎沒有停歇的意思。連日陰霾,使得青石板路始終泛著濕漉漉的水光,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木柴和淡淡的黴味。沈如晦的糖畫攤子這幾日生意清淡了些,他卻樂得清閑,每日依舊準時出攤,守著那一方小爐,看糖漿翻滾,聽雨聲淅瀝。
然而,這份刻意維持的平靜,在一個午後被徹底打破。
先是鎮上來了一隊陌生的人馬。為首的是一名身著錦袍、麵白無須的中年人,氣質與這水鄉小鎮格格不入,身後跟著幾名精悍的隨從,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他們並未大張旗鼓,卻直接包下了鎮上唯一一家像樣點的客棧“悅來居”的後院,出手闊綽,行事低調卻難掩其特殊身份。
鎮上的人們竊竊私語,猜測著來人的身份。沈如晦在攤後低頭熬糖,眼角的餘光卻已將那為首之人及其隨從的步伐、眼神、腰間不易察覺的隆起盡收眼底。來者是京官,而且是身負要職、帶有護衛的京官。他們出現在這裏,絕非偶然。他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果然,翌日清晨,雨勢稍緩。那位錦袍官員,僅帶了一名隨從,緩步來到了沈如晦的糖畫攤前。他並未急著開口,而是頗有興致地打量著攤上各式各樣的糖畫,目光尤其在那一杆孤零零的糖畫長槍上停留了片刻。
“好手藝。”官員開口,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久居人上的從容,“這糖畫能畫出如此鋒芒,想必先生非尋常匠人。”
沈如晦抬起頭,臉上是恰到好處的謙卑與茫然:“大人過獎了,混口飯吃的手藝,當不得誇。”
官員微微一笑,目光如炬,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本官錢喻之,來自京城。聽聞棲水鎮有位沈姓糖畫匠,手藝一絕,特來見識一番。”他頓了頓,語氣看似隨意,卻暗藏機鋒,“說起來,京城曾經也有一位姓沈的大人物,名動天下,可惜……如今卻不知蹤跡了。”
沈如晦手下動作未停,糖勺平穩地勾勒出一隻蝴蝶的翅膀,語氣平淡無波:“哦?京城的大人物,離我們這些小民太遠了。小人隻知道熬糖火候重了會苦,輕了會粘牙。”
錢喻之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但很快又恢複如常。他揮了揮手,隨從將一錠銀子放在攤上。
“買先生一個糖畫,”錢喻之道,“再買先生一炷香的時間,借一步說話。”
沈如晦看著那錠足以買下他整個攤子的銀子,沉默片刻,點了點頭。他收起糖勺,蓋好爐火,對旁邊賣菜的阿婆道:“阿婆,幫我看下攤子。”隨即對錢喻之做了個請的手勢,“寒舍簡陋,大人若不嫌棄,可移步一敘。”
他的“寒舍”是臨河的一間低矮瓦屋,推開門,裏麵陳設簡單得近乎清苦,唯有一床一桌一椅,牆上掛著一頂舊鬥笠和一件長條包裹的物件,除此之外,再無長物。唯有窗邊小桌上,放著幾本邊角磨損的舊書。
錢喻之踏入屋內,目光迅速掃過一圈,心中已有計較。他並未繞彎子,直接從懷中取出一封用明黃絹帛書寫的密旨,沉聲道:“沈先生,明人麵前不說暗話。陛下旨意,想必先生已能猜到幾分。江南糜爛,北境告急,社稷危殆,實需先生這等柱石之臣力挽狂瀾。”
他展開絹帛,卻並未宣讀,而是直接遞到沈如晦麵前:“陛下許諾,隻要先生肯出山平定江南亂局,先前所請,一概應允。望安軍可重建,北境防務先生舊部可暫攝,一應糧餉軍械,優先供給。隻望先生即刻揮師南下,平滅趙逆!”
屋內寂靜,隻有窗外雨打芭蕉的聲響。沈如晦的目光掃過那絹帛上熟悉的字跡和印璽,臉上卻無半分波瀾。他並未去接那旨意,隻是緩緩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錢喻之,聲音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錢大人,沈某如今一介布衣,當不起”柱石”之稱。陛下厚愛,沈某感念。然……”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直視錢喻之:“沈某若出山,非為高官厚祿,亦非為虛名。隻為三件事。”
“其一,江南戰事,我需專斷之權,臨機決斷,不受後方掣肘。”
“其二,北境望安,需即刻撥付足額糧餉軍械,由我舊部黑娃、瘸子張等人統籌防務,朝廷不得另行委派官員幹涉。”
“其三,戰後,所有望安軍將士,無論新舊,皆需厚賞撫恤;望安城及西北遺屬,朝廷需立碑修誌,減免賦稅,永世撫恤。”
他的條件,條條直指朝廷以往弊端和當前要害,尤其是北境人事和專斷之權,近乎割據。
錢喻之臉色微變,試圖爭取:“沈先生,這……專斷之權、北境人事,恐非人臣之……”
“若非如此,”沈如晦打斷他,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千鈞之力,“沈某無力平息江南戰火,更無法保證北境無恙。錢大人可回複陛下,若應允,沈某即刻召集舊部,南下平叛。若不應……沈某便繼續賣我的糖畫。天下興亡,非沈某一介草民所能肩負。”
他端起桌上的粗瓷碗,喝了口水,送客之意已明。
錢喻之看著眼前這個鬢角染霜、眼神卻深邃如淵的男人,心中凜然。他知道,這不是討價還價,而是最後通牒。朝廷,已無更好選擇。他深吸一口氣,收起絹帛,鄭重拱手:“先生的條件,本官定當一字不差,奏明聖上!”
就在錢喻之帶著複雜心情離開不久,屋外雨聲中,再次傳來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
“砰”的一聲,木門幾乎被撞開!
一個高大魁梧、渾身濕透、散發著濃重水汽和汗味的身影闖了進來,正是日夜兼程、疾馳而至的黑娃!他胸口劇烈起伏,雨水順著剛硬的臉頰不斷淌下,一雙虎目因疲憊和急切而布滿血絲,此刻卻死死盯住了屋內的沈如晦,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大哥?!”聲音嘶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幾乎是前後腳,另一個清瘦的身影也氣喘籲籲地出現在門口,是同樣冒雨趕來的石頭。他扶著門框,臉色蒼白,衣衫盡濕,看到屋內的沈如晦,眼中瞬間爆發出激動與如釋重負的光芒。
“將軍!”石頭的聲音帶著哽咽。
沈如晦看著突然出現的兩位生死兄弟,一直平靜無波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極淡的、真實的笑意。他放下手中的碗,目光掃過他們狼狽卻無比熟悉的身影,緩緩點了點頭。
“來了就好。”千言萬語,隻化作這簡單的三個字。
黑娃大步上前,激動得似乎想給沈如晦一個擁抱,卻又礙於身份,最終隻是重重一拳捶在自己胸膛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大哥!真的是你!老馬找到我,我就……我就……”他語無倫次,情緒激動。
石頭相對冷靜些,但微紅的眼眶也暴露了他內心的激蕩。他迅速掃視了一眼屋內,注意到桌上那個未曾動過的、明顯非同一般的茶杯,以及空氣中尚未散去的、屬於陌生人的淡淡熏香氣味,神色立刻變得凝重:“將軍,剛才是否有……”
“朝廷的人。”沈如晦淡淡打斷他,“來談條件的。”
他示意兩人坐下,言簡意賅地將錢喻之的來意和自己的條件說了一遍。
黑娃一聽就炸了:“朝廷那幫龜孫!還有臉來談條件?當初怎麼對咱們的?現在火燒**了知道來找咱們了?大哥,咱別搭理他們!”
石頭卻沉吟片刻,緩緩道:“將軍,朝廷此時來尋,雖是被迫,卻也給了我們一個名正言順介入江南亂局的機會。若能借此拿到糧餉和名義,或許……或許能更快平定叛亂,減少百姓傷亡。隻是……朝廷的承諾,恐難盡信。”
沈如晦目光掃過兩位兄弟,眼中閃爍著深邃的光芒:“他們的承諾自然不可盡信。但我們需要的,也並非他們的真心。我們需要的,隻是一個能讓我們放手行事的名義和最初的資源。至於後續……”
他沒有說下去,但黑娃和石頭都已明白。望安軍魂,從不將希望完全寄托於他人。
“石頭,你立刻設法聯係江南各地我們能找到的老兄弟,告訴他們,望安軍,要做事了。”
“黑娃,你負責整合力量,摸清趙擎天的底細和兵力分布,我們要用最短的時間,砸碎這顆毒瘤!”
他的命令清晰果斷,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號令千軍的統帥。身上那件沾著糖漬的粗布衣裳,絲毫無法掩蓋他此刻散發出的凜冽氣勢。
“是!”黑娃和石頭同時起身,抱拳領命,聲音斬釘截鐵。多年的沉寂與壓抑,在這一刻化為沸騰的戰意。
窗外,雨不知何時停了。一縷微光穿透雲層,照亮了屋內三人堅毅的麵龐。
故人已至,風雨欲來。
沉寂多年的利劍,即將出鞘。
而這江南的棋局,也因他們的再度聚首,陡然增添了無盡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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