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92 更新時間：25-12-16 14:04
營地瞬間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外麵狄虜借著濃霧掩護，從四麵八方發起了猛攻，火箭如雨，喊殺聲震天，仿佛無處不在。營地內，那幾聲煽動投降、刺殺主帥的呼喊，如同毒針，精準地刺入了因疲憊、傷亡和未知前途而本就惶惶不安的軍心之中！
火光跳躍，映照出士卒們驚疑不定、相互審視的臉。少數幾個被朝廷密使收買或蠱惑的兵痞和失意軍官，趁機拔刀，鼓噪著撲向中軍方向，製造更大的混亂！
“保護大帥！”親兵隊長厲聲嘶吼，率部死死護住沈如晦的營帳，與衝來的叛亂者瞬間廝殺在一起！
內亂與外襲同時爆發，望安軍這艘巨艦，正處於傾覆的邊緣！
然而，在這片足以令任何軍隊崩潰的混亂中，沈如晦的身影卻如同一塊投入激流的巨石，驟然爆發出定鼎乾坤的力量！
他並未縮在親兵護衛之中，而是猛地掀帳而出，躍上帳前一輛糧車，玄色大氅在火光與霧氣中獵作響。他甚至沒有去看近在咫尺的內部叛亂者，而是運足內力，聲如雷霆，壓過了所有的喊殺與喧囂，清晰地傳入戰場上每一個人的耳中：
“望安軍將士聽令！”“外寇當前，不思戮力破敵，反信朝廷蠱惑，自相殘殺者——斬立決！”“臨陣退縮，動搖軍心者——斬立決！”“斬獲狄虜首級者，賞！後退一步者，殺！”
他的聲音冰冷、斬釘截鐵，不帶一絲情感，卻蘊含著無與倫比的權威和殺意！在這片混亂中，這明確的命令如同燈塔，瞬間照亮了大多數士卒迷茫的心！
是啊！狄人正在外麵殺人！自己人怎麼先打起來了？！朝廷？朝廷在哪？朝廷隻會斷糧草、派欽差、耍陰謀！真正提著刀殺過來的，是北狄！
簡單的敵我認知，被沈如晦用最血腥直接的方式重新激活！
“弟兄們！先殺狄狗！”一名黑娃手下的老校尉率先反應過來，一刀劈翻一個正在鼓噪的叛亂分子，怒吼道！“保護大帥！殺退外麵的狄虜！”更多士卒醒悟過來，紛紛調轉刀口，衝向營寨邊緣，迎戰趁霧攻來的狄兵！
內部的騷亂，在沈如晦強悍的彈壓和外部真實威脅的刺激下，竟被迅速壓製下去。那些被收買的叛亂者瞬間陷入了孤立，被周圍的袍澤毫不留情地清除。
沈如晦的目光這才冷冷掃過地上叛亂者的屍體，沒有絲毫波動。他知道，這僅僅是開始，朝廷的毒計不會停止。但此刻，必須先應付外敵。
“黑娃！”他厲聲喝道。“末將在！”黑娃渾身是血，從混戰中衝殺過來，眼神赤紅卻堅定。內部的背叛讓他更加憤怒，卻也更加清醒。“帶你的人，左翼！擋住狄虜主攻方向！一步不退！”“得令！”“其餘各部，依營寨固守！弩箭覆蓋！長槍拒馬！把他們壓回去！”
一條條命令流水般發出，混亂的營地開始迅速恢複秩序，轉化為一個高效的殺戮機器。望安軍老卒的素質在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然而，禿發兀鷲的攻勢異常凶猛。他顯然預謀已久，投入了主力，企圖一舉擊垮這支疲憊之師。濃霧成了他們最好的掩護，狄兵如同鬼魅般從霧中湧出，撲向柵欄。
戰鬥進入了最殘酷的拉鋸戰。柵欄被推倒，又被人牆堵上。雙方士卒在泥濘和火光中貼身肉搏，每一寸土地的爭奪都付出慘烈代價。
沈如晦始終立於陣線後方不遠的高處，冷靜地觀察著戰局。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麵不倒的旗幟。偶爾有狄虜精銳小隊突破戰線撲來，均被他身旁的親兵和他自己用精準狠辣的劍術解決。
他發現，狄虜的主攻方向雖然猛烈，但似乎……後勁不足？而且禿發兀鷲的狼頭大纛，始終在霧中若隱若現，並未真正前壓。
“不對……”沈如晦眉頭緊鎖，“這不是決戰……這仍是佯攻疲敵！他的真正目標……還是想將我們困死在此，或者……另有圖謀？”
他想起了趙昆密信中提到的，朝廷試圖分化瓦解的內部陰謀。禿發兀鷲的進攻和內部的叛亂，時機配合得如此巧妙，僅僅是巧合嗎？難道狄虜與朝廷之間……有了某種不可告人的默契？！
這個念頭讓他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必須破局！不能再被拖在這裏！
他目光銳利地掃視戰場，最終定格在右翼一處狄軍攻勢相對薄弱、但地勢稍高的區域。
“傳令黑娃，左翼死守！再調一隊弩手加強！”“中軍預備隊，隨我來！”
他竟親自率領最後一支預備隊，撲向了右翼！他要以自己為鋒矢，打穿一點，反卷陣型，看看禿發兀鷲到底還有什麼後手！
沈如晦的親臨，如同給右翼將士注入了強心劑。攻勢瞬間加強，本就非主攻方向的狄軍陣線開始動搖。
就在此時，異變再生！
營地後方，儲存糧草的區域，突然爆發出更大的火光和混亂！一支不知從何而來的狄虜精銳小隊，竟趁著前方大戰，從水澤小路迂回滲透，直撲望安軍命脈所在！
“糧草！狄人燒糧草了！”後軍傳來淒厲的警報！
前線將士聞訊，軍心瞬間又是一蕩！
禿發兀鷲的真正殺招在此！前方猛攻和內部叛亂是幌子，燒毀糧草，徹底困死這支孤軍，才是目的！
然而，就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一支約兩百人的望安軍小隊，如同神兵天降，突然從糧草營側後的陰影中殺出！為首者，正是之前那位身受重傷、昏迷過去的“夜不收”隊正！他竟不知何時蘇醒，並自發組織起還能動彈的傷員和後勤兵，守住了這條隱秘的路徑！
“弟兄們！報效大帥的時候到了！絕不能讓狄狗燒了糧！”隊正嘶啞著怒吼，帶著殘兵們死死擋住了那支狄虜精銳！
他們的出現，挽救了危局！
前方的沈如晦看到後方火光衝天時本是心頭一沉，但見到隊正帶人拚死抵擋，心中一股熱流湧過，更是把握住了這稍縱即逝的戰機！
“禿發兀鷲！你失算了！”沈如晦長嘯一聲，劍鋒所指，攻勢更猛！右翼狄軍終於支撐不住，被硬生生撕開一個缺口！
“全軍！壓上！”沈如晦趁勢下令反擊！
望安軍將士見糧草危機暫解，主帥又親冒矢石率隊突破，士氣大振，發起了全麵反撲！
禿發兀鷲見偷襲糧草失敗，正麵戰線又被突破，深知今日已難以討到便宜。霧色也開始漸漸變淡，於己不利。他果斷再次下令撤退。
狄軍如同潮水般退入迷霧之中，留下滿地狼藉和屍骸。
望安軍，又一次守住了。但代價極為慘重，糧草雖未被完全焚毀，也損失不小，士卒傷亡數字觸目驚心。
紫禁城，養心殿。
關於淮北最新戰況的密報幾乎同時送達主戰派領袖楊廷和與主和派領袖兵部尚書李綱手中。
楊廷和捧著密報，手指微微顫抖。上麵詳細記錄了沈如晦如何臨危不亂，平息內亂，擊退狄虜，甚至提及那名“夜不收”隊正的壯舉。“陛下！”他出列跪倒，老淚縱橫，“請看！此乃淮北軍報！沈侯爺臨危受命，率疲敝之師，內平叛亂，外禦強虜，浴血奮戰，保全軍隊！此等忠勇，豈是反臣？若如此忠臣良將皆要獲罪，天下將士誰不心寒？北境疆土，誰人來守？！老臣懇請陛下，明察秋毫，速發援軍糧草，助望安軍北上禦狄啊！”
李綱則手持另一份內容側重“沈部傷亡慘重、困守水澤、內部生變”的密報，厲聲反駁：“陛下！楊閣老此言差矣！沈如晦雖小勝，然損失慘重，已是強弩之末！其內部生變，更證明其軍心不穩，跋扈難製！此時正應勒令湖廣、江西之兵加速進逼，令其繳械投降！若允其北上，縱虎歸山，後患無窮！且其與狄虜交戰，焉知不是苦肉之計，欲騙取朝廷信任？”
朝堂之上，再次吵成一團。皇帝聽著雙方爭論，看著兩份側重點截然不同的密報，眉頭緊鎖，難以決斷。他既怕沈如晦真反了，又怕北境真的糜爛不可收拾。
最終，他采取了和稀泥的態度：“旨意：申飭沈如晦治軍不嚴之過。令其就地休整，不得再擅自北進一步。北境軍情，朕已另派大臣核查。湖廣、江西兵馬，暫緩進逼，於金陵外圍駐防，以待後命。”
這旨意，依舊充滿了猜忌和拖延。
*
淮北營地，滿目瘡痍。
沈如晦看著傷亡名錄和所剩無幾的糧草，聽著石頭通過新任信使傳來的、關於朝廷最新旨意和周邊軍力動態的消息，麵色沉靜如水。
朝廷的旨意，在他意料之中。指望朝廷醒悟，已然不可能。
“大哥，接下來怎麼辦？朝廷不讓咱北上，糧草也不多了，周圍都是敵人……”黑娃聲音低沉，經過連番血戰和內亂，他變得沉穩了許多。
沈如晦走到輿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一個位置——不是繼續向北，而是向西！
“我們不能在這裏等死，也不能硬闖朝廷的重重關卡。”他的聲音冷靜得可怕，“禿發兀鷲新敗，暫不會全力來攻。朝廷的兵馬，意在威懾，短期內不敢真正進攻。”
“我們向西，進入豫東山區。”“那裏朝廷控製力薄弱，山勢複雜，可暫避鋒芒，休整生息。”“同時，派人聯絡一切可能聯絡的故舊、北方義軍、乃至……與狄虜有血仇的部落。”“朝廷不管北境，我們自己來管。”“但，不是現在去硬碰硬。我們需要時間，需要力量。”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黑娃和帳中僅存的幾位將領：“從今日起，忘掉”靖北侯”，忘掉”朝廷王師”。我們隻是”望安軍”。活下去，積蓄力量，然後——打回望安！”
這是一個戰略性的轉折。從試圖獲得朝廷認可、合法北上，徹底轉變為依靠自身力量、獨立自主的敵後鬥爭。
道路將更加艱難，但也更加純粹。
殘破的營地裏，“望安”二字再次被低聲傳遞，一種不同於以往的精神在幸存者心中悄然凝聚。
“暗湧”，在經曆了一場血腥的內外洗禮後，終於開始流向一個更加未知，卻也更加堅定的方向。
而京華的波詭雲譎，與北境的鐵血烽火，將繼續交織，共同譜寫下一卷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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