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05 更新時間：25-11-25 11:52
何綏魚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清河三中的。他渾渾噩噩地背著那具早已冰冷的身體走進校門，門衛亭裏守夜保安的呼喊飄過耳邊，卻被他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特殊班的醫務室藏在體育館幽暗的負一層，他憑著本能往前走，直到那扇破舊的木門觸手可及，才猛然回神，腳步倏然頓住。
門內隱約傳來對話聲，那腔調很熟悉，聽著還帶著點刻意裝出來的輕鬆：“……放心吧春風，小魚哥出馬，肯定能把人全須全尾地帶回來！哎，不過夏立朔你小子跟來幹嘛？大半夜不睡覺……”
是王浩，夏立朔那家夥好像也在……
何綏魚的唇角扯動了一下，隻是那弧度比哭還難看。他抬起沉重的手臂，推向那扇門。
“吱呀”。
老舊的門軸發出刺耳的聲響，醫務室內的交談戛然而止，數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小魚哥！你怎麼……怎麼會弄成這樣？！”王浩驚呼著站起，椅子被撞翻在地也渾然不覺。他衝到何綏魚身邊，伸手想去扶下陸小九，可當指尖碰到那冰冷的手腕，他整個人如墜冰窟：“小……小九他……？”
何綏魚隻覺得大腦被一層渾濁的霧給蒙住，嗡嗡作響。他嘴唇翕動了幾下，才吐出幾個字：“他……死了。”
“死了？不可能！”王浩難以接受地搖晃著陸小九的肩膀：“小魚哥你騙我的對不對！我們特殊一班怎麼可能……”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變成了嗚咽。何綏魚艱難地抬眼，目光掠過一旁麵無表情抱臂而立的夏立朔，最終定格在病床上死死攥著被角，泣不成聲的莫春風身上。
“……對不起。”何綏魚輕聲道。
話音未落，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感襲來，何綏魚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前栽去。他以為自己會砸在地上，卻沒想到跌入一個溫熱的懷抱。
“……夏立朔？”他意識模糊地喃喃。
夏立朔“嗯”了聲：“我在。”
“王浩……叫阿爸……”拚著最後一絲清醒交代完，何綏魚便徹底墜入了無邊的混沌。
他沒有墜入安寧的虛無，而是被驀地拽回了一年多前，那個悶熱的夜晚。
眼前的黑暗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間奢華卻淪為修羅場的別墅客廳。視野所及，一片狼藉。
他看見自己的手，正握著一把沾滿血跡的短刀。沙發旁，男人的身體癱倒在地，胸口的傷處仍在汩汩往外冒血。遠處的角落，一個女人一動不動地蜷縮著，太陽穴上那個猙獰的血洞更是觸目驚心……
任務完成了，但心裏卻輕鬆不起來。
他甩甩頭，試圖驅散這抹煩躁，準備按計劃撤離。然而，就在他轉身走向後門的刹那，眼角的餘光瞥見玄關那裏，不知何時，竟無聲無息地多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穿著深色的衣服，戴著口罩和帽子，帽簷壓得很低，隻露出一雙眼睛。
何綏魚的心髒驟然一緊。殺意再起，他不假思索舉起了刀，指向那個不速之客。
可對方沒有逃跑，也沒有攻擊，隻是死死回望著他。那雙眼睛裏的所展露的情緒太過於複雜洶湧，讓何綏魚扣在刀柄上的手指，都莫名地僵了僵。
在那一兩秒的死寂裏，他隻是看著對方。然後，他做了一個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決定。
他放下了刀，放任了那個“失誤”的發生，親眼看著那個模糊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了門外的黑暗裏。
為什麼？他不知道。
是因為那一瞬間，他竟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一種同病相憐的錯覺？還是僅僅因為……他累了，心底那點可笑又頑固的底線，在那一刻奇怪地占據了上風？
“報仇……我隻是想報仇……不想傷害無辜……”他聽到夢境深處中的自己，又或是靈魂某處，發出一聲模糊的嘶鳴。
眼前，那對男女倒在血泊中的畫麵，與陸小九蒼白失血的麵容逐漸重疊交織在一起。
“呃啊……！”
病床上的何綏魚無意識地抽搐一下，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接著下一秒便從噩夢中驚醒過來。
“睜眼了！阿爸！小魚哥醒了！”王浩咋咋呼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何綏魚緩了好一會兒，眼前的模糊才漸漸散去。視線聚焦處，是一張帶著溫和笑意的三十來歲男人的臉。
諸葛均，清河三中特殊班的負責人，也是他們這群無父無母的孤兒們心照不宣的“阿爸”。訓練場上，他是最不近人情的教官，可私下裏，他卻用這種笨拙的方式，給這群在刀尖上舔血的孩子撐起了一片天地。
“阿爸……”何綏魚他避開那雙關切的眼睛，垂下眼睫，低聲道：“陸小九……沒了。”
諸葛均伸出手，輕柔地揉了揉他汗濕的頭發，安撫道：“我知道，阿爸都知道了。現在，告訴阿爸，到底發生了什麼？”
何綏魚將整個過程原原本本地道出，包括黑幫的陷阱，陸小九遭受的非人折磨，無一遺漏。
諸葛均靜靜聽完，沉吟片刻，才緩緩開口：“小魚，你已經盡力了。你要明白，你們這次撞上的，不僅僅是本地一個不入流的黑幫那麼簡單。”
“那個二把手說的什麼新路子緊俏貨……阿爸大概知道指的是什麼。最近這一兩年，組織接到的委托裏，有好幾個目標的背後，都隱隱約約指向同一條暗線。”
諸葛均捏了捏鼻梁，語氣添上深深的無奈和凝重：“一條專門搜羅無親無故的青少年，往境外輸送的暗線。之前那些失蹤的孩子，恐怕也是被他們弄走了。”
“我們並非主動招惹，但既然委托上門，目標又確實罪大惡極，我們便接了。一來二去，不知不覺就擋了別人的路，或者說，扯斷了別人重要的貨源。現在看來，咱們是徹底被他們盯上了。”
他的目光掃過室內眾人，在夏立朔身上略有停頓：“種種線索表明，這條線的盡頭，似乎是在境外緬北那些個毒窩。如果真是這樣，那幫畜生想要的貨，很可能……是用於人體運毒，或者更不堪的用途。”
“這件事，已經超出了普通任務的範疇。你重傷了他們的中轉線人，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從現在開始，所有人必須加倍警惕。”
“而且如果我的判斷沒錯，清除這條線背後真正的毒瘤，很可能會成為你們這一屆……畢業高考的終極目標。”
諸葛均的話音頓了頓，然後看向何綏魚纏著繃帶的肩膀：“小魚，當務之急是把傷養好。別讓太多思緒拖垮自己。”
“可陸小九他……”何綏魚喉頭一哽，後麵的話堵在胸口，說不下去。
“這筆血債，我們一定會連本帶利地討回來。”諸葛均沉聲應道，隨即緩步踱到夏立朔身邊，順手替他理了理有些歪斜的衣領，話鋒一轉，帶著幾分調侃看向何綏魚：“不過現在，小魚，你是不是該先給阿爸介紹一下這位……我們特殊班，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位生麵孔啊？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解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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