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99 更新時間：25-11-25 11:58
何綏魚呼吸一滯，心跳漏跳半拍。他預想過阿爸遲早會發現夏立朔的存在，卻沒料到是在這麼個倉促的情況下被點破……眼下若不能找到個合情合理的借口，讓夏立朔過了阿爸這條明路，那麼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令他意外的是，夏立朔本人倒穩如磐石，臉上不見半分被“抓包”的慌亂，隻平靜地回望何綏魚，眼神裏帶著詢問。
何綏魚在王浩的攙扶下勉強坐起身，就這麼個簡簡單單的動作似乎都要耗光他的精氣神了，他虛弱地喘了口氣，隨即扯出一個滿不在乎的笑，用那種懶洋洋的語調對著諸葛均開始了他的表演：“阿爸，您別用審犯人的眼神盯著人家看啊，嚇著我剛撿來的小男朋友了。”
說這話時，他的眼角眉梢都是帶著點戲謔意味的，但撐在床沿的手卻在微微發抖。他不敢繼續看諸葛均的眼睛，隻能將目光轉向夏立朔，故意用輕佻的語氣問道：“你說是吧，帥哥？”
這句調侃聽著漫不經心，可夏立朔咂摸下去，卻品出一抹威脅暗示的意味。
夏立朔是何等聰明的人，當即心領神會，盯著人瞧了會兒後，輕輕“嗯”上一聲，算是應下了“男朋友”這個身份。
他自然地從王浩手裏接過水杯，遞到何綏魚唇邊，隨即才抬頭，坦然麵向諸葛均：“諸葛老師放心，我會照顧好小魚哥的。”
諸葛均的目光在兩人之間微妙地流轉了片刻，終究沒有繼續刨根問底，隻是淡淡道：“既然如此，下午的入學考，你就陪小魚一起去吧。他現在的狀況，身邊需要有人照應。”
“阿爸！小魚哥都傷成這樣了還得去考試？太不近人情了吧！”王浩忍不住嚷道。
何綏魚卻跟沒聽見關於考試安排似的，迅速轉頭看了眼牆上的電子掛鍾。
九點二十！
他急忙伸手，一把拽住正要轉身的諸葛均：“阿爸！陸小九的告別儀式……”
諸葛均腳步頓住，沒有回頭，沉默了一瞬，才低聲答道：“阿爸沒忘。等你們考完，來訓練場。小九……會在那裏等你們。”他頓了頓：“這次的考試，是上麵的死命令，所有人都不能缺席，別怪阿爸。”
“沒有……我知道了阿爸。”
諸葛均走的時候拉上了王浩，王浩被提著耳朵出門的時候還在和老媽子一樣叮囑何綏魚和莫春風好好休息。
諸葛均提著仍在喋喋不休叮囑他們好好休息的王浩離開了醫務室，聒噪的源頭被帶走，室內驟然安靜下來。何綏魚看了眼不知何時已靠在床頭睡著的莫春風，心想他大概是哭累了。隨後，他將目光轉向一旁的夏立朔。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了幾秒，何綏魚斟酌了一下用詞。再開口時，嗓音是啞的，但腔調卻刻意繃出幾分平日裏的玩世不恭，眼神也沒什麼溫度：“剛才的話，是情急之下說來騙阿爸的。你不用當真，我對搞對象沒興趣。”
但或許是太累了，那層麵具隻維持了短短一瞬，就出現了裂痕。他偏過頭，避開夏立朔的視線，聲音不自覺地低下去：“……不過，既然話已出口，在阿爸和王浩他們麵前，戲就得演下去。你機靈點，別給我穿幫。”
夏立朔沒有立刻回答，他先是靜靜端詳了何綏魚幾秒，描摹過他蒼白的臉，微顫的手指，以及那雙遊移著不肯與自己對視的眼睛。
他忽然很輕地笑了一下，傾身從自己放在床邊的書包裏，取出一本用各色標簽仔細分類並且厚得驚人的筆記本。
他將筆記本輕輕放在何綏魚手邊的被子上，溫和道：“小魚哥，我這個人最會演戲，相信我，在你需要的時候，我絕對會是那個合格的男朋友。”
夏立朔的指尖在筆記本封麵上點了點，話題順勢一轉：“不過，現在我們得先解決一個更實際的問題……我答應過浩哥，讓你們幾個這次入學考合格，所以，昨晚回去後，我根據你們去年的試卷和教學大綱，連夜整理了這份押題集。重點、難點、必考點都做了標記，還配了詳細的解析。”
何綏魚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厚的筆記本，再想想自己那些個過了一兩年都簇新如初的課本，頓時不自在地咳了兩聲。
他隨手翻開，還沒看兩眼就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很有自知之明地立刻合上：“……其實，我們特殊班一直是開卷考。”
夏立朔恍若未聞，自顧自地繼續道：“我知道你現在很累，但下午就要考試了，至少抓緊時間，把裏麵標紅的核心題目過一遍。應付及格，應該沒問題。”
何綏魚：“……”
他現在有點後悔，為什麼昨晚沒有收一收自己的色心，直接把這個家夥給滅口。
下課鈴聲的餘韻還在外麵漫蕩，轉眼就被西斜的暖光浸成了午後，這日光倒是溜得悄無聲息。
夏立朔輕手輕腳地將何綏魚抱起，穩妥地安置在輪椅上，推著他緩緩行出醫務室。
說實話何綏魚已有許久未曾仔細看過清河三中的校園了。跑道上躍動的身影，籃球撞擊地麵的悶響混雜著笑聲，越過爬滿薔薇的矮牆傳來。
輪椅碾過光影斑駁的石板路，夏立朔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告別儀式，是什麼？”
何綏魚從微醺的暖陽中回過神，沒有直接回答：“我們這兒有個說法……若有人在外頭橫死，年紀又輕，那魂魄便容易困在原地，像迷路的孩子，歲歲年年徘徊不去，既看不見黃泉路，也望不見故鄉的雲。”
“所以，家裏人必須做兩件事，少一件，這魂就救不回來了。”他頓了頓：“第一件，是得把屍身穩穩當當地背回來，一步一步，走完他生前未走完的回家路。第二件，叫一日還陽，也就是告別儀式。”
何綏魚沒有繼續細說，覺得“一日還陽”在常人聽來未免驚悚……肉身歸家，不能立刻發喪。需將他安置在生前睡慣的床上，蓋著舊被，家人要像他還活著一樣，陪足整整一天一夜。
這一日，不是給死人過的，是給那被引回來的魂兒過的。讓它最後看看房梁，聞聞飯香，聽聽嘮叨。有了這一日“假陽壽”，魂兒才算徹底清醒，明白自己已死，卻也總算回了家，那口怨氣才能平複。這就好比給一個受驚的孩子吃了顆定心丸，他才能安安靜靜地上路。
至於緣由，何綏魚想起一種更深的說法，聲音漸漸沉下：“聽說，這是閻王爺的規矩。枉死之人，生死簿上陽壽未盡，地府不收，成了黑戶。若困死在外，下輩子隻能做孤魂野鬼，或投胎也是個福薄命短的。唯有將他騙回家，讓他以為自己是壽終正寢，閻王那兒才算勾了賬。下輩子，他才能帶著未盡的壽數，投生個好人家，平安一生。”
夏立朔聞言，低頭看向他的發頂：“從哪兒聽來的這些說法？我還以為，像小魚哥你這樣的人，會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何綏魚眉頭倏地蹙緊，一股無名火毫無緣由地竄起，語氣也衝了幾分：“阿爸說的！有意見？小學霸，別以為長了張好看的臉就能在我這兒為所欲為。”
“好奇而已。”
“……我信鬼神，我信舉頭三尺有神明，不行？”
夏立朔盯著他腦後那根輕輕晃動的長生辮，眼神深了深，低聲咀嚼著這句話：“是嗎？你信舉頭三尺有神明……”
特殊班的教學樓毗鄰主樓，是一棟氣派的歐式建築，堪稱富麗堂皇。常有普通班的學生在路過時，一邊憤憤不平地咒罵學校區別對待，一邊又忍不住伸長脖子，向那扇他們無法踏入的大門投去嫉妒與羨慕的目光。
夏立朔推著何綏魚步入大廳時，也不由自主地打量起這裏的環境。他輕輕籲了口氣，俯身問道：“往哪邊走？我沒來過這裏。”
“坐電梯上三樓，右手邊第一間。”何綏魚衝一側揚揚下巴，不假思索答道。
“還有電梯？”夏立朔聞言微微一怔，隨即恍然，終於理解了為什麼班上的那些同學總罵特殊班的這群人是紈絝少爺了。
找準教室，門被推開的刹那，何綏魚立刻感到無數道目光整整齊齊地聚焦在自己和身後的夏立朔身上。
何綏魚冷眼掃視全場，語氣不善：“看屁！今天都給我好好考！”
他本以為夏立朔已離開，正欲招呼王浩，怎料輪椅竟又被推動。他詫異地回首，卻見夏立朔已將他安穩地停在了講台旁的空位邊：“你怎麼還不走？”
夏立朔從容不迫地解釋道：“因為，我已向主任申請擔任本次考試的臨時監考。”
他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俯身在何綏魚耳邊動了動唇，聲音低得隻有兩人能聽見：“好好考，男朋友。”
話音未落，考試開始的鈴聲，清脆響徹了整個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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