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08 更新時間:10-11-30 23:27
買了駱駝,備齊了饢和清水,換上了當地能抵風沙的衣物,風遠和孟天涯離開敦煌,沿著絲綢之路向更遙遠的西方前進。
絲綢之路起始於長安,經河西走廊,到達敦煌之後分為北、中、南三路,北路走阿爾泰山,南路走昆侖山。風遠道:“月嵐曾聽說距天山不遠的大漠裏有一種飛花,他也沒見過,我們就去找找吧。”於是二人走了天山山腳的中路。
朔漠苦寒,卻也別有一番動人景致。
不起風的時候天空總是特別純粹幹淨,沙漠的脊線將光影分得格外明朗,各種植物在這裏頑強生長。他們的駱駝在沙丘上行走,駝鈴悠悠地響著。人也不說話,為了保存體內的水分。
孟天涯聞著空氣裏滿滿的陽光的味道,整個天地裏便隻剩下了駱駝的蹄聲,駝鈴的響聲,大漠長風的嗚嗚聲,還有兩個人的呼吸聲。他忍不住勾起嘴角笑,大漠的殘陽為他們的輪廓鍍上一層金紅。
當晚休息的時候,孟天涯問風遠:“那個飛花是什麼回事?”
風遠說:“有卷殘篇上說那是種一生隻開一次的花。它們的花瓣薄如蟬翼,在某一個濕潤的夜晚所有的飛花都在同一瞬間蘇醒,然後借風力飛舞到半空開放,完成授粉後再將種子和好不容易收集到的水汽包裹起來,落入沙裏默默生長,直到下一次開放。”
“真美……”孟天涯歎息著,又說,“看來你運氣很好,今晚就會是一個難得的濕潤之夜,這種花是不是真的有,不久就會分曉,不過晚上冷得很,你小心別凍死在外麵了。”
風遠就問他:“你怎麼知道的?”
孟天涯笑道:“聞出來的,空氣裏有水氣。”
“花開的時候我叫你?”
孟天涯躺下身去不理他。
風遠往篝火裏添了些枯枝,遙望星空,想象著大漠裏漫天花飛的奇景。
有人在漫天花雨裏向他走來,那人神采飛揚,眉目如畫。
夜色幽靜,月嵐走到他跟前,俯下身看著他,一臉的俏皮,睫毛忽閃忽閃的。
他傻了似的,看著月嵐的眼睛,挪不開視線。漫天花雨乘著風在他們身側盛放。
月嵐看著他的呆樣,眼睛開心地眯了起來,開口道:“那天我就那麼一說,原來你還記得啊——是不是月嵐說過的所有東西,你都記得?答應過月嵐的所有事情,你都能做到?”
赫然竟是孟天涯的聲音!
風遠一驚而醒,撐著額頭平複著呼吸。
他其實是不記得自己以前的事的,直到現在也沒有想起來。他所有記憶的開端便是那個夢境,那個讓他找遍了千山萬水的夢中人兒。到底是青梅竹馬還是前世孽緣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夢裏和月嵐無聲交流時的單純快樂,就好像生命重回了一張白紙的時候。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的生命裏隻有兩個人——自己,和自己尋覓著的、在夢中朝他快樂微笑有時卻又悲傷流淚的月嵐。
直到在長白山頂遇上孟天涯。
他的生命裏第一次出現了朋友這兩個字。一起走過千山萬水,冷暖寒暑,盡管他是在苦苦尋覓,而天涯僅僅是賴著他遊山玩水。雖然看不見未來會怎樣,但他很高興生命裏出現了這麼一個人,讓他的漫漫長程多了些輕鬆和溫暖。
情人和朋友,風遠覺得這是兩個很容易區分的概念。
可他夢中的月嵐,卻是從來不曾開口說話的!
風遠甩甩頭,把那些煩亂的思緒從腦海中甩掉。
他回過頭去,孟天涯正安然而臥。抬起頭,中天的月開始西斜了。
風遠看不到的陰影裏,孟天涯慘白著臉揪緊了胸前的衣服,盡量輕手輕腳地從懷中摸出瓶子,倒出一顆藥丸咽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孟天涯問道:“看到飛花了嗎?”
風遠歎氣。
“大漠環境很苦的,能活下來的都是些芨芨草、駱駝刺、羅布麻一類根深刺多的難看東西,縱有一些如頂冰花、番紅花、鬱金香之類的短命植物,放棄深深紮根的機會,隻等下雨時開花結果,傳宗接代,他們也不會離開依附的大地。”孟天涯靜靜道,“大漠的風沙太大,能收集的水汽又太少,風一吹就全散了。像飛花那種絕美而飄渺的東西,在這麼嚴酷的環境裏是活不下去的。”
風遠低聲道:“也許隻是昨晚太冷了。”
“嗯?”
“地上白了好大一片,樹上和草上都掛著冰花。”風遠說,“天涯,是霧凇呢。”
孟天涯怔了怔,笑了:“是嗎?那一定美的緊……可惜,我看不見……”
風遠折下一根附著冰花的枯枝,遞到孟天涯手中。孟天涯小心翼翼地撫摸過,感受冰花在指下融化。
風遠等了一晚上,沒有等來飛花,卻和孟天涯一同欣賞了大漠霧凇的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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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在駱駝上沉默地前行,風嗚咽地吹著。
有什麼東西從身邊骨碌碌地滾了過去,不久又有一個。
孟天涯有些驚訝地抬頭。
風遠從駱駝上翻身下去拾起一個,笑道:“竟是團草。”
看孟天涯疑惑的樣子,便將那團橢圓形的東西放入他懷中。
孟天涯摸了摸,有些開心地笑著:“這大概就是風滾草吧。在秋天裏莖幹枯萎,團成一團,風一吹就離開根隨風滾動,傳播種子。”
“這種枯草你也喜歡?”風遠疑惑道,“你要留著它?”
“不。”孟天涯笑著把那團風滾草放在地上,聽它骨碌碌地滾遠,“你不覺得這種被風一吹就拋棄一切隨之奔走的東西很可愛嗎?”
風遠聳聳肩。
這天日斜時,孟天涯聽著遠處潺潺的水流,聞著越來越熟悉的濕潤的泥土味,忽道:“風遠,這怎麼像是到了江南的樣子?不對,還有冰雪的氣息。”
“我們到綠洲了。”風遠笑道,“‘不望祁連山頂雪,錯把甘州當江南’。不到此處真不能理解這詩句的意思。”
“怎麼?”
“我說與你聽。”風遠道,“你看遠處有蒼山負雪,身後是黃沙漫漫,而那山腳下的大地卻被雪山上的融水滋養著,阡陌縱橫,碧綠喜人,倉倉糧滿,瓜果飄香。隻怕到了某些不景氣的年月,江南魚米之鄉還不及這塞外苦寒之地呢。”
“聽起來真是桃源仙境了。”孟天涯也笑了,“那我們今天便停在這裏吧。該去滿上水袋,再買些幹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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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走就是戈壁了。
行了幾日,孟天涯忽然問道:“風遠?”
“什麼事?”
“沒事……就是想問問你,戈壁是什麼樣子的?”孟天涯輕聲說,“這些天來我沒有聞到許多塵土的氣息。”
風遠轉頭看了孟天涯一眼,在他縛眼的月白色綢帶上停留了一會兒,又偏開了視線。
“怎麼了?”孟天涯沒聽到回答。
“沒什麼。”風遠說,“戈壁平緩得很,地上全是礫石。這些石頭什麼顏色都有。大部分是黑色的,不過這兩天也看見過布滿了石英礫石的白戈壁,還有整片整片紅色礫石的紅戈壁,黃色礫石的黃戈壁,灰色礫石的灰戈壁。所有的石頭都像是刷過一層油似的發亮,前人叫它們‘荒漠漆’。現在我們腳下的這片戈壁什麼顏色的礫石都有,應該是五彩戈壁了。”
“真美……全是由各色油亮的礫石鋪成的世界……”孟天涯打心裏感歎,不由道,“如果我能親眼看看就好了……”
風遠也不由地歎了口氣,正要說話。孟天涯突然抬頭笑了。
“前麵有水!我們快過去吧!”孟天涯說著催著駱駝往前奔去。駱駝對水的氣息比人更敏感,主人一催立刻撒開四蹄往水源奔去。別看這大個子平日裏溫吞得很,真跑起來也不見得比馬慢多少。
“你鼻子倒靈的很……”風遠無奈拍駱駝跟上。
“我是聽見的!”孟天涯遠遠回道。
一眼泉水,一個小小的湖泊,就是戈壁裏一片珍貴的綠洲。
湖邊有一片高大的胡楊林,這些樹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朽,和其他一些低矮的植物生長一起,倒映在波平如鏡的湖麵上。漫長的冬季,這些枯而不落,甚至是枯而不黃的植物成了荒漠中為數不多的迷人景色。
孟天涯任駱駝低頭飲水,自己卸下行李,換了一處將水囊裝好水,然後靠著一顆胡楊樹坐下,擦擦碧玉簫,反反複複吹起一首清幽而纏綿的曲子。風遠便升起篝火聽著他吹。天邊晚霞如火,將這一切潤色得鮮豔無比。
孟天涯放下簫時,已是玉兔東升。
風遠遞過一塊烤熱了的饢,孟天涯笑著接過。
兩人正吃著的時候,風遠忽然問他:“天涯,我總聽你吹這首曲子,它叫什麼名字?”
“月中天。”孟天涯說,忽而笑道,“以前在殘譜上看到,自己瞎補了一些,胡亂起的名字。”
“很好聽。”風遠說。
孟天涯笑笑。之後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吃過飯,孟天涯隨手撿拾著彩色礫石拿在手裏把玩,有些百無聊賴的樣子。風遠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總覺得他今天有些奇怪,像個孩子似的。
“風遠你看!”孟天涯忽然叫了一聲。
一隻修長略有著些薄繭的的手在風遠的眼前攤開,掌心裏一小塊鮮明光亮的紅色礫石,嬌嫩鮮麗,襯得皮膚更加白皙,隻是在荒漠中待得久了,略微有些幹燥起皮。
“這是瑪瑙吧!”孟天涯的笑聲有些雀躍,“這幾顆好像也是,這裏還有好多呢。這裏難道是瑪瑙戈壁麼?到處都是寶石。”
風遠不由順著他摸索過的地麵看去,果然看見不少閃爍的紅瑪瑙,也覺得驚歎起來,忽然又想起月嵐未必知道荒漠裏還有這麼美好的去處,心裏不免有些悵惘。
“唉?”孟天涯忽道,“這些石頭下麵都是些沙子。”
風遠看向手底。果然,那些表層的礫石被揀盡後,底下並不如他所想的全是石頭,反而全是些細沙,一粒石子也沒有。
風遠正嘖嘖稱奇,孟天涯忽而玩心大起,摸索著清理起石塊來。
一橫,一折,一勾,一劃……慢慢的,“孟天涯”三個大字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風遠一時瞧得有趣,也學著他的樣子撿拾著礫石。
不久,“孟天涯”和“風遠”兩行大字並排出現在這片色彩斑斕的礫石地上。
風遠望著孟天涯興奮地在地上感觸著這五個大字的身影,突然沉默了。
孟天涯忽然停下了動作,露出仔細聆聽的樣子。
“怎麼了?”風遠不由問。
“輕聲。”孟天涯說,“好象有什麼東西落下的聲音,不過真的好小,都不怎麼聽得見。”
“什麼?”風遠一愣,什麼東西落下連孟天涯都說不怎麼聽得見?
孟天涯故作神秘地笑著,伸手指指天上。
風遠抬頭。隻見漫天浮光颯遝,星隕如雨。所有的流星都從一點迸發而出,拖著尾成千上萬地劃過天際,像是一場盛大的煙花。
風遠失神地仰望著星空,孟天涯也站起來含笑與他並肩而立,仔細地傾聽著每一點光芒劃過的軌跡。
“你說,那些消逝的東西,最後都到了哪裏呢?”孟天涯忽然輕聲問道。
風遠沉默了。
“有人說,世界的盡頭,隻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水呢。”孟天涯輕輕地笑著。
忽然,他噴笑一聲跳起來,在漫天流星的映照下奔跑著,再足尖一點,撲進了湖水裏,搖碎了一池星輝。
風遠給孟天涯弄得有點懵了。他輕功不及孟天涯,隻來得及衝進及腰深冰涼湖水裏,把玩瘋了的孟天涯撈出來。
孟天涯渾身都濕透了,衣衫濕漉漉地貼在了身上,幾綹黑發濕漉漉地貼在前額。他依舊開心地笑著,眉宇間透出絲稚氣,臉頰興奮得泛起潮紅,柳眉飛揚。
鬼使神差的,風遠對著孟天涯的雙唇吻了下去。
他閉上眼睛,細細品嚐著那兩瓣柔軟,用舌尖細細舔過,然後輕叩門扉。
孟天涯明顯僵硬了一下。風遠鍥而不舍地廝磨著。
懷中的身子慢慢軟了下來,唇齒間依稀傳來歎息聲,而後輕輕為他放開了關防。
風遠長驅直入,在天涯口裏肆意翻攪,細細品嚐著他唇齒間每一寸芬芳,舌尖掃過齒列和上齶,又纏住香舌糾纏,感受著懷中人的顫栗,用要將腰折斷的力度把人抱的更緊一些。
天涯慢慢反抱住了他,柔順地回應著。風遠吻得更加用力,仿佛要將他拆吃入腹一般。
此刻漫天流星如雨,水中一片星光,湖邊短命的荒漠植物們抓住僅有的濕潤時間盡情開放著,駱駝們早已在夜風裏安眠,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他們擁吻的身影。
交疊在一起的身影重疊著倒影在湖水裏,身後五彩斑斕的戈壁上,兩行大字在篝火的跳躍下明明滅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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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兩人唇齒分開。
風遠沉默著鬆開手。孟天涯一愣,黯然退開幾步。
兩人相對無言。大漠長風嗚嗚地吹過。
風遠掙紮許久,轉身上岸,僵硬道:“夜裏冷得很,把濕衣換了吧。”
孟天涯換過衣服,坐回篝火邊,忽然輕聲說:“明日到烏裏雅蘇台補給之後,直接回中原吧。”
風遠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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