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877 更新時間:11-04-23 22:15
一天我去看九珍,就聽見九珍在屋裏嚷著:“它為什麼不吃東西呢?它是生病了嗎?你們快去叫太醫來!”
“哦?是什麼事要給誰請太醫呀?”我進屋奇怪地問道。
九珍見到我很高興,一下子撲到我懷裏,撒嬌了一會兒,然後難過地指著籠子裏的小麻雀說:“小麻雀不吃不喝,病怏怏的,我要請太醫為它看病。”
我哭笑不得,點了點她的額頭說:“女兒呀,你要那些太醫當獸醫,恐怕那些自命不凡的太醫們可要叫苦了。”
“母後,那小麻雀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才能讓它吃飯呢?我已經取了上好的米來喂它,還拿漂亮的籠子裝著它,它為什麼還不開心呢?”九珍抬頭拿著大眼睛詢問我。
我看著籠子裏懨懨的小麻雀,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因為它渴望的不是這些……你啊,宮中有那麼多調教好的名貴鳥兒,你為什麼偏偏叫人逮小麻雀呢?”
“因為女兒看見樹上那些小麻雀是那樣的生動活潑,比宮裏養得那些鳥兒都好。”
我起身拎起了籠子,來到室外,輕輕地打開小籠門。
那隻小麻雀仿佛突然驚醒般,睜開眼睛警惕地看了看,試探著來到籠門,猶豫著最後終於展翅飛了出去,不帶有一絲的留戀。
我望著它小小的遠飛的身影,喃喃地說:“它想要的並不是你給它的那些,它想要的隻是自由……”
這時九珍費力提著金籠子跑到我身邊,打開籠門說:“對不起小鳥們,九珍要還給你們自由,金絲雀你飛吧……”
我好笑的阻止了她,“傻女兒,如果你把金絲雀放於野外,恐怕它將采不到東西吃,它將沒有擋風遮雨的巢穴,它將被大鳥欺負,很快就會活不下去了。”
九珍忽閃著大眼睛不解地看著我,我憐愛的摸了摸她的頭發,對她解釋說:“它們的命運是不同的。人也未嚐不是如此,每個人都有自己該有的命運,即便摻雜著太多的無可奈何……”
這時菟絲上前提醒說:“太後娘娘,時辰差不多了,您不是要去參拜龍恩寺麼……”
龍恩寺,是九皇子出家修行的寺院。已經多少年沒有見過九皇子了……這些年甚至沒有通過一封書信。
我惦念著他,其中還有深深的愧疚之情,九皇子是我早已傷痕累累的心上一道很深很痛的口子,卻始終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愈合。
我並不是不想去問候他,但我不知道該以什麼臉麵去麵對,尤其是在嫁給先帝後我更是無地自容。隻是最近寺院裏來信說九皇子身體虛弱,已經臥病不起了,他們不敢怠慢,連忙派人進宮通知我。
我得到消息時大驚失色,心知九皇子本來就身底薄,此後每日粗茶淡飯,苦讀經文,身體自然吃不消,於是慌忙派了幾名醫術好的太醫去為他診治,自己則猶豫不決,幾個晚上輾轉反側,終是決定在今天去看望他。
九珍見我要走,拿小手拉住我寬大的袖角,抬頭嬌聲嬌氣地說:“母後,您要去哪,九珍也要去,九珍也要和您一起去。”
我蹲下身柔聲勸她有重要的事去辦,無奈九珍纏著我不放,看著她乞求的眼神我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寵溺,最後還是拗不過她帶著她一同出宮。
於是幾頂氣派的皇家轎子,一長行隨行的宮人和護衛浩浩蕩蕩的從巍峨宮門走出前往皇家寺院龍恩寺。
在路上九珍掀開簾子好奇地左看右看,不時拉著我叫道:“母後,你看你看!”
我目不斜視,保持端莊的姿勢,輕聲地責備九珍說:“你看你大驚小怪的,哪有皇家帝姬的風範,小心叫人笑話。快把簾子放下。”嘴上雖然這樣說,卻並沒有真正的阻止九珍,心想這是九珍第一次出宮吧,養在深宮中的帝姬,很多民間的事物反而沒有見識過。其實我未嚐不是在悄悄地用餘光打量外麵的場景。
不知過了多久,轎子終於停在了感恩寺的大門前。
感恩寺不愧為皇家寺院,修葺得氣勢宏偉,並隱隱可見寺內香霧繚繞。感恩寺主持和寺內僧人皆排在門口迎接鸞駕。
我牽著九珍下了轎,主持雙掌合十向我和九珍行禮。
我點了點頭,也無心客套,直接問:“九皇子他怎麼樣了?”
主持搖了搖頭,有些憂愁的回答:“九皇子身體依然不見起色。隻是他聽說今天皇太後會來,強撐著起床,現在正在善緣閣等著鸞駕呢。”
我聽了有些著急,他身體已經那麼孱弱,怎麼就起來了呢?於是也顧不上觀賞感恩寺寺內景色,便讓主持領著徑直向善緣閣走去。
我一路上走得有些快,主持更是要加快步伐。然而,走著走著,當我都已經看到善緣閣三個鎦金大字時,我反而慢了下來。
我不敢,我不敢見他……
我慌亂著,心虛著,在停下腳步時卻已經不知不覺到了善緣閣門前。
主持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然後攜著眾隨行宮人離開此處。
我一個人站在門前,身體禁不住地微微發抖,我甚至不清楚那時自己到底是什麼感覺,隻是,隻是我知道自己沒有勇氣伸手推開麵前的那一扇門。
我慢慢地蹲下身去,將自己抱作一團,頭低低的壓到膝蓋,就像孩子時般的無助。
我根本不敢看九皇子現在的模樣,我更是羞愧的不知以什麼身份出現在這兒。他一定知道我後來嫁給他父皇的事了,他也一定知道我後來懷孕生子的事了,他會怎麼想。
突然聽到門吱呀的一聲開了,然後感到一隻溫暖的手輕輕地覆在我的頭上。
我抬起頭,迎上的是一雙溫柔的眼睛。
“奴兮。”他輕柔地喚我。
本來抑製的眼淚一下子洶湧而出,怎麼擦也止不住,最後我委屈地哽咽起來,像個知道自己犯錯的孩子。
九皇子,你知道我多麼怕見你,我怕你見到我時稱呼我為“太後”,那我該是怎樣的尷尬和無地自容。
原來你還肯叫我奴兮……
九皇子猶豫著,然後伸出手為我擦拭眼淚,“奴兮,別哭。”
我用力地點頭,抬起紅紅的眼睛看他。
九皇子一身墨黑色的僧袍,顯得身體瘦削如柴,臉色泛著虛弱的白,我簡直無法和少年時的他聯係在一起,於是心下一陣陣的酸痛。
我低下了頭,小聲地說:“對不起,九皇子。”這句話憋在我心裏已經快十五年了,直到現在才有機會說出來。
九皇子搖了搖頭,故作輕鬆地說:“奴兮,你不需要愧疚的,真的。再說,我在這挺好,每日吃齋理佛,感悟了不少人生的道理……”說著說著九皇子咳了起來,我慌忙說:“我們還是進屋談吧。”
進了屋我們麵對麵而坐,明明彼此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談起。
我這次過來很大的目的是想勸九皇子還俗,不要再過這樣清苦的生活,那樣對他的身體無疑於自殘,然而話到了嘴邊卻又怎麼都開不了口。
因為他的眼神是那樣的淡定、安然,已經完全是一名虔誠的佛門弟子了,畢竟十多年過去了,我不再是當年的我,而九皇子身上也有了一種莫名的陌生感。
這時九珍蹦蹦跳跳地闖了進來,她一下子撲到我懷中,叫道:“母後!女兒一直在找您,寺院裏都是腦袋光光的人,主持也不跟我玩!”
九皇子有些吃驚地看著九珍,遲疑的問:“這是……你女兒?”
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略點了點頭。然後推開溺在懷中的九珍,拉著她說:“九珍,還不見過你九皇兄。”
九珍上上下下的打量九皇子,九皇子溫柔地向她招手,“九珍,過來。”
九珍對九皇子倒不認生,大大方方地走到九皇子身邊。
九皇子輕拂九珍的頭發,然後對我笑著說:“你女兒長得像你。”
我的心一痛,所有人都說九珍長得不像我,隻有你說她像我。
九皇子很喜愛九珍,她頑皮的去摸他的光頭也不氣惱,還耐心地聽她喋喋不休地說著孩子的稚語。也許因為九皇子這份溫柔和縱容,九珍也與九皇子很投緣,不一會兒就與他處熟了。
時間過得很快,天色已經有些暗了,我們必須要回宮了。
我終於抑製不住,鼓起勇氣說:“九皇子,你還俗吧,這樣對你的身體……”
九皇子怔了一下,然後緩緩搖了搖頭,問我:“那麼你告訴我,還了俗之後呢?我還能做什麼……”
我回答不出來。九皇子苦笑了一下。
宮人們已經在外麵催促著了,我們必須要離開了。
我看著他,用最最真摯的語氣說:“好好的保重自己。”
然而當我轉身的一刹那,我的袖袍突然被抓住了!是九皇子,他拉著我的袖角,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力量那樣大,抓得那樣緊。
我的心仿佛也被那樣地抓緊了,簡直不能呼吸,一陣陣泛痛。
我回頭看他,眼中布滿哀傷,因為我們都知道這也許將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了。
九皇子的臉色蒼白,然後他頹敗地低下了頭,慢慢地放開了自己的手。“讓我抱抱九珍吧。”他說。
本來就對九皇子戀戀不舍的九珍感染到了某種氣氛,開始嚶嚶地哭起來。
她哭哭啼啼地來到九皇子跟前,伸出手隻能環到九皇子的腿,九皇子把她抱了起來。
“九珍,九珍”,九皇子幫她擦著眼淚,說:“九珍你有天下最好的母親,你要聽她的話,你要代替很多很多人去愛她……”
九珍也許並不懂,隻是很重很重地點著頭。
然後九皇子無比珍視地在九珍額頭上輕輕的印上了一個吻。
兩道淚痕從九皇子臉上劃過,他放下九珍,飛快地轉身,再不回頭。我閉上眼睛不忍再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然後又睜開眼睛,拉起九珍坐進轎中。
轎子抬起,行走,遠離。
九珍不再似來時那樣的活躍了,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痕,然後她突然抬頭問我:“母後,奴兮是誰?”
奴兮是誰?我苦笑著,甚至我自己都忘了吧。宮人們稱我為“太後”,皇帝稱我“母後”,我自稱“哀家”,史書上記我的名諱是“婦虞”,以後再沒有人知道“奴兮”這個名字,也不會再有喚“奴兮”的人了吧。
“隻是一個故人罷了……”我喃喃地這樣回答。
“是嗎?是已經死了嗎?她一定是九皇兄曾經珍愛的人,因為他在親我時輕輕地叫出了這個名字……”九珍自顧自地說著。
“母後,您怎麼了?您怎麼了……”
無暇顧及九珍的呼喊,突然間我淚水滿麵。
轉眼間就到了年末,那天朱妘過來向我請安時臉紅撲撲的,行動也有些扭捏。
我關心地問:“皇後今天身體不適嗎?”
朱妘羞澀地低下頭沒有回答,反而是她的奶娘上前對善善耳語了幾句,善善笑了笑,然後對我輕聲說:“太後,皇後這是長大成人了呢。”
“哦?”我微微吃驚,然後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朱妘,心想難怪覺得最近朱妘有些不一樣了,好似增添了些少女的柔媚。
“這是好事啊。奶娘你這幾日多加照顧著,叫小廚房增添些補血的食物,還要注意切勿著涼了……”我一邊在這吩咐著,朱妘的奶娘一邊點頭應是。
正在這時進來人說顓福和十五皇子顓明一道來請安了。
我吩咐讓他們進來,卻見朱妘還是呆呆的,一點也沒有回避的樣子,於是假意咳了咳,朱妘這才驚醒過來,慌忙用扇子遮住臉。
顓福進來見到朱妘也在,客氣地說:“原來皇後也在。”然後他指了指身後的顓明說:“這是朕的十五弟,剛才在路上見到他,就一同過來拜見母後。”
顓明遲疑了一下,然後向朱妘跪拜請安,這禮節是該有的,但朱妘卻有些不知所措,舉著扇子不知道是該扶他起來還是該說些什麼,還好這時顓福拉起顓明說:“都是一家人,十五弟何須行此大禮,快起來。”
朱妘本來對顓福就有些生疏,再加上顓明一名陌生的男性,顯然有些發窘,我見了解圍說:“皇後,這沒有什麼事了,你下去好好休息吧。”
顓福看著朱妘離去的背影,不解地說:“皇後今天是怎麼了,慌慌張張的。”
我跟著笑了笑,顓明在場也不多解釋。
“母後最近的身體可安好?兒臣一直很掛念您。”這是顓明在問。
自從龍恩寺回來,這幾個月我一直是怏怏的,飲食也少,宮人都說我最近身體不大好,故顓明才有此一問。
我看眼前的顓福和顓明兩兄弟,從相貌來說顓明更顯秀氣,然而我從心底裏莫名地不喜歡顓明。雖然他的確溫文爾雅,風度翩翩,但我總感覺他骨子裏很像他的母親,爭強好勝,愛算計,小家子氣。
盡管他的語氣懇切,但他關心的話我卻無法相信。因為我對他既無血緣之親,也無撫養之情,我不大相信他會真心的關心我。
於是我也客氣地回道:“已經好多了,謝謝十五皇子的惦念。”
顓福說:“母後,兒臣這次來是有件事請您定奪。今天收到了端豫王上的奏折,今年的朝貢該輪到他了,我們是否該批準他來帝都朝見?還是如前幾次那樣回絕?”
自從顓福登基後,本來每年親王來帝都例行朝貢的事都被我拒絕了。一方麵是為了確保京都安全,另一方麵也是不想看到故人想起舊事。
我剛想開口說拒絕,然而話到了嘴邊又遲疑了,我伸出手說:“讓哀家看看折子。”
我展開顓福遞過來的奏折,上麵的筆跡是那樣的熟悉,讓我感到了一種暖意而又心酸。端豫王奏折裏的語氣十分懇切,希望能親自來帝都拜見龍顏,然而我又從這字裏行間感覺到另一種顯為人知的迫切。
我是應該拒絕的,無論從什麼方麵考慮,尤其是我們之間的孽緣,是我不願意麵對的,更何況那孽緣還開花結果。但是,就是因為九珍,就是考慮到九珍,我想到九珍從小沒有父親疼愛的缺失,而我也似乎沒有權利阻隔他們父女相見,那太過殘忍,他們本已不能相認。
如果這次拒絕,那麼下次相見的機會恐怕就不知是何時了。
“該來的總是會來……”我喃喃地說,顓福有些不解地看向我。
“讓他來吧。”我小聲地說。
“讓他來吧。”我再次重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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