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911 更新時間：11-06-26 21:26
弓太宰問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做你的門客？”
趙勿恤躬身道：“願先生不嫌棄勿恤！”
弓太宰推辭：“我除了會做弓，就是站著說空話，幫你齊家治國，我可不是那塊料。”
趙勿恤笑道：“這天下事本就玄妙得很，得有人出力氣，得有人動腦子，還得有人動嘴皮子說空話！先生，您做得一手好弓！我要！您的學識淵博，我也要！”
弓太宰大笑，去看文姬，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見，文姬卻扭過頭去，這時小桃子卻從文姬身後冒出來，衝弓太宰道：“兄長！你天天在家也不憋悶得慌！還是聽他的話，跟他走吧！”
弓太宰瞪他一眼：“你個小孩子知道什麼！”少女衝他做鬼臉，又扭到文姬身後去了。趙勿恤開玩笑道：“弓先生不如令妹豁達灑脫啊！”
弓太宰低頭笑了笑，不語。
趙勿恤追問：“怎麼？弓先生還是不願意？”
弓太宰為難道：“說實話吧！我願意去！可家父尚不知道此事，必須他同意了我才能去。”
“令尊何在？”
弓太宰道：“生意慘淡，家父和我家叔伯已在半年前回濮陽老家了。”
“那我們即可趕往濮陽，我親自去拜見令尊大人！”趙勿恤似乎是迫不及待。
弓太宰揮手道：“這倒不用。你先回去，我還有些事情沒準備，待準備好後趕回濮陽，稟明家父，他若是同意，我便前往貴府，若不同意，那我也沒辦法了。”
趙勿恤無奈，隻好依允。當下弓太宰也不留二位用飯，便說要去午休，二人隻好出了弓府，離了平陽，返回絳都。
趙勿恤在為良弓駿馬的事情奔波的時候，智家的美男子宗主智瑤，在家臣絺疵的再三勸說下，決定要幹一件非常之事。
那一日智瑤一早醒來，就覺得身上很不舒服，在和豫讓練劍完畢後，族叔智果來求見，說采邑下的農人多有不滿，是否應該學習齊國的田豈，眾所周知，齊國權臣田乞將采邑下有兩種容器，借給農人們糧食時，用大容器，而到了豐收的季節，農人們還糧，則用小容器，“如此深得人心之術，廉價而有效，願主公三思！”智瑤聽了卻大不以為然，他認為這種收買人心的方法實在不好，農人們皆欺軟怕硬，越是給他們笑臉，他們就越得寸進尺，隻要拿住架子，食客保持著一種威嚴，讓他們隻能高高地抬著頭仰望自己，甚至當神一樣來看，那他們還敢有大動靜麼？他拒絕了智果的請求。智果無奈離去。
而後便是絺疵進來了，這是個臉龐削瘦、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嘴上的胡子稀稀拉拉，眼睛渾濁暗淡，毫無光彩，總之他給人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智瑤也有這種感覺。當他問絺疵何事時，絺疵說：“我聽說最近智果和智宵走得很近，還聽說治下的百姓都讚美智宵的仁德，這對主公大為不利啊！”說這話的時候，一副擔心和憤怒的神情。
智瑤不語。
“請主公深思熟慮！是時候動手了！”絺疵眼中忽然露出懾人的光彩。智瑤望著一臉猥瑣的絺疵，想到了讓人厭惡的豺狗。
“請主公務必三思！”絺疵提高聲音，幾乎是在衝智瑤吼叫了。
智瑤歎口氣：“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他畢竟是……”
絺疵壓低了聲音，用一種很神秘並且有些恐怖的語調道：“眾多老臣都認為他比你更合適擔任宗主，圖謀造反已經有些時日了！主公遲遲不動手，難道是在等他們時機成熟？若是主公在學鄭莊公，姑息養奸縱容叔段，那主公可是錯了！鄭莊公深得民心，隻有其母武薑與之為敵，而主公要麵對的可是智家眾多舊臣啊！”
智瑤心中一驚，這一點他不是沒有想到過，在智家，他有威卻無望。
絺疵用近乎哀求的眼神望著他。
智瑤雖然心中厭惡，可還明白，這個絺疵也是為了自己的統治地位著想。
智宵……
“我死之後，眾臣中必然還有欲立智宵的，屆時你可權衡思量，自己拿主意吧！”他想起父親智宣子終前對他所說的話。
“父親也是支持我的！”智瑤終於下定決心，“我要殺了智宵！”
絺疵望著臉上彌漫殺機的智瑤，心中快慰，他了解智瑤，就像了解自己，智瑤的所有的情感都會生動地寫在他臉上，智瑤其人就像一盆清水，一望見底，他知道，智瑤必定會下狠手來處死智宵。
絺疵離開後，智瑤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他的腦袋沉沉的，許久不能清醒，他努力回憶剛才的情形，終於想起，自己確實是動了殺機也確實下定決心——“我要殺了智宵！”
智瑤不喜歡哥哥智宵，不喜歡他的原因有很多，比如他迂腐、消極性格……開始他不認為智宵會對他的地位有什麼威脅，同時也完全不掩飾對他的厭惡，可在父親荀申去世後，周圍的環境漸漸對他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他開始認為智宵的存在會對他的地位形成威脅，“人總是會變的，更何況智家的老臣又都傾向於智宵，必然會在智宵身上苦下功夫，智宵心生不臣也是必然！”
智瑤在這短暫的時間裏，心中忽然透徹了：生逢亂世，英雄建功立業，豈能被這兒女情長羈絆！
他竟然愜意地笑出來。
接下來他就要選擇以何種方式來摘智宵的腦袋了，可是想了很多方法，比如在其飯菜或酒水中下毒，或者用一件什麼事情陷害他，而後正大光明將其處死，或者用時下最流行的方法，雇傭刺客……可眾多想法都不能讓他滿意，這些方法讓他感到很不舒服，他想殺死智瑤，又不想用太卑鄙、太猥瑣的手段——殺人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當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豫讓並征求他意見的時候，豫讓許久默然，眼睛盯著手中的劍，然後忽然將劍揮向旁邊的一竿竹子，竹子“哢嚓”一聲變成兩截。
“取人首級，就是這麼容易！”
那一刻，智瑤茅塞頓，從這一刻起，智瑤人生中的有一個轉折發生了——人生其實就是許多斷章，而這些斷章又由很多轉折連接，每個轉折的發生，都會給當事人帶來或大或小的影響，從而改變他的人生，進而改變與他相關的人，最後影響整個曆史。從這一刻起，智瑤心中對“生死”有了一個更清晰明朗的理解，但他還是對生和死缺少必要的敬畏。
趙勿恤伐代之後，趙伯魯怨恨弟弟，於是離開絳都去了邯鄲，一心一意打理邯鄲事務，之後三年，趙伯魯再沒有見趙勿恤一麵。期間，趙勿恤因公務趕往齊國，特意從邯鄲經過，想要和兄長見一麵，他進了邯哥哥的府邸，家仆笑盈盈迎上來：“恭迎將軍！”趙勿恤問：“我家兄長呢？”家仆道：“將軍進屋稍後，我去通傳。”說著轉身離去，趙勿恤在正屋中坐下，卻遲遲不見兄長出來，不由心焦，綱要進內院看看怎麼回事，卻見那家仆垂頭喪氣回來，說：“將軍，我家主公聽說你來，就從後門駕車出去了。”趙勿恤心中一沉。家仆接著說：“他還留下話了。”趙勿恤急忙追問：“什麼話？”家仆似乎很為難，咽口唾沫，說：“我家主公說，至死不與你想見！”趙勿恤心頭立刻涼下來，兩眼發黑，想不到兄長已經怨恨他到這種地步！難道自己真的很難可惡嗎？趙勿恤望著陰霾密布的天空，長長歎口氣。
家仆又說：“不過——”
趙勿恤：“不過什麼？”
家仆：“我家主公說這句話的時候，背對著我，可我能聽得出來，主公哭了。”
趙勿恤心道，怎能不哭呢？我不是也哭了嗎！趙勿恤知道兄長的為人，“既然今日他說至死不與我相見，那我是真的不能再見到哥哥了！”隻可惜兄長說話不像鄭莊公那麼有拿捏，一點退路也沒有留，鄭莊公因為母親武薑偏袒弟弟叔段並支持他反叛，待他除掉叔段後，心中氣惱，對母親說：不到黃泉誓不相見！心中怨恨可見一斑，可後來鄭莊公後悔了，想見母親，可古人發誓而食言是大不敬鬼神之舉，很有遭天譴的危險，不免心中苦惱，可此時有個穎考叔出來，給了他一個主意：挖一條隧道，掘出黃泉，如此既能在隧道中相見又不食言，鄭莊公大喜，於是挖了一條隧道，與母親相會，母子二人相擁而泣，這就是有名的“黃泉認母”。
趙伯魯沒說“不到黃泉不相見”之類的話，一句“至死不與之相見”足以讓趙勿恤心中無限愴然，當他離開邯鄲的時候，也明白了一個道理，上蒼總是公平的，給你一樣東西的同時也剝奪了另一樣的東西的擁有權，有些東西，注定要成為他人生中的奢侈品了。
這一日，智瑤同往常一樣去竹林練劍，豫讓發現，今日智瑤的劍法與往日大為不同，劍風更為淩厲，充滿了殺機，豫讓自視為天下第一劍客，愛劍如命，視劍為友，敬劍如君，他看劍的眼力遠勝凡人，今日他便見智瑤寶劍隱隱現出血色，這是寶劍急於飲血的前兆。豫讓知道智瑤的心事，他也越來越欣賞智瑤，就像智瑤欣賞他一樣，古來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豫讓的生命，必然也已經和智瑤緊密地聯係到一起。
“你已經下定決心動手了？”豫讓靠在一竿柱子上，冷冷地問道。
智瑤停下手中寶劍，有袖子擦拭著，點點頭，好像殺智宵這件事是再隨意不過的事情。
“既然已經決定，就盡快動手吧！遲則生變。”豫讓丟下一句話，挾劍離開了。
智瑤看著手中的寶劍，臉上漸漸浮出笑容，這是一種勝利的笑容，似乎還未動手知曉就已經被殺掉了。
是年六月，晉國大旱，農田顆粒無收，饑餓的農人幾乎要發生動亂，趙氏便暫不收今年的租子，還施粥放糧，趙氏治下的農人感激涕零，另有其他地方的不下千戶遷往趙氏治內，趙氏深得民心。韓魏兩家慌忙效仿，晉國避過饑荒。
在這場饑荒中，智瑤並未像趙勿恤那樣施粥放糧免租，事實上這種事情並不是“我所管轄範圍內的事情”，他將這些除軍事外交外的“瑣碎小事”統統交由一幹家臣處理，這一年雖然沒有興兵動武，也沒出使外邦，但智瑤還是沒閑著，他把智宵殺了。
他的策略極為簡單，當那些支持智宵的老臣們欲要動作時，智瑤的人便將早已編製好的天羅地網撒向他們密謀的老巢，將其悉數抓獲，而後智瑤用自己完美的口才痛斥他們的惡行，在晉國發出通告，讓國人盡知他們的醜惡行徑，智宵難逃幹係（當然難逃幹係！），他被那些支持他的老臣“供出來”。
“智宵雖是我的兄長，可先主已經將宗主之位傳給我，智宵所為是不忠不孝！如不重處，難以服眾！難以治家！智宵乃是我兄長，我不敢訓斥，還是交由父親處理吧！”智瑤當著智家所有人的麵慷慨陳詞，而後以閃電之勢將寶劍刺進智宵的胸膛。群臣愕然。之後智瑤並沒有追究那些老臣的責任，而是表示：“諸位乃先主舊臣，我不敢不敬，留與不留，諸位自便。”那些老臣中有的開始認為智瑤是敢作敢為又有容人之量的英主，遂一心歸順，有的人憤恨其不仁不義，自殺明誌。
智宵家人被智瑤敢殺殆盡。至此，智瑤今年的心事才算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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