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487 更新時間:14-11-05 15:18
朝日初上,晨光熹微。小狼早早地候在塵夢樓裏,跟守樓的侍衛嘀嘀咕咕,交代這樣那樣的事情,她哪裏想到喬然也起了個大早,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一個驚訝一個呆楞。
小狼:“公子,外麵鞭炮聲太響,害你睡不好了吧……”
小狼剛才跟侍衛們嘀咕的話,喬然多多少少聽去了些,他直眉瞪眼地,好像真沒睡醒似的,連聲音都懶懶的,“你們放心,今天我不會出這個樓。”
小狼神色尷尬,心虛,又莫名地覺得愧疚,她手放到背後,打著手勢叫旁人都退下,她迎上去一邊給喬然穿戴整齊,一邊輕言細語,“公子,你別多心,今天這個場合……”
“小狼,你不用擔心,我都理解。”
本來小狼已經想好了該怎麼說才最委婉又明白,誰知她剛起個頭就被喬然一句話堵住。她正在給喬然梳頭的手都僵了僵。
忽聞門外有人傳話,說是盧明珠身邊的丫頭過來了。
小狼手腕一轉,替喬然束起頭發。快步走去開門。
來的何止盧氏的丫鬟,正主也跟著到了。
“盧小姐!”小狼詫異,隻能側過身子,給盧明珠讓出進來的空當。
外麵天空灰蒙蒙地,還沒有全亮。盧明珠穿著尋常的衣裳,簡單素淨。全身上下除了發髻上斜插了一支紅嘴藍鵲的雕花籠,再無飾物。
喬然很自然地起身,目視她走進來。
“盧小姐。”
盧明珠朝著喬然彬彬有禮地笑了笑,她又對小狼,以及自己身後的丫鬟吩咐道,“你們先出去,我與喬公子有要緊的話。”
小狼猶豫地看著喬然,她向來不喜歡盧明珠,自然不會聽她的吩咐。喬然朝小狼點點頭,小狼這才不甘不願地往屋外退,關門前還說道,“公子有事叫我,我一步也不會離開。”
喬然說,“好,你去吧。”
盧明珠:“他們都很喜歡你嘛。”
喬然做了個“請”的手勢,請盧明珠坐到了杞梓木方杌上。
盧明珠落落大方地就坐了下來,她麵帶微笑,開門見山,“崔硯還不知道我來找你了。之後若他問起,你直說便是。”
喬然置之一笑,“無妨。”
“今天我與崔硯成親,滿城擺盡婚宴,往來賓客非富即貴,誰都得罪不起,如今崔盧兩氏,箭在弦上,每走一步必須加倍小心,所以——”
“盧小姐,我都明白。”
盧明珠低低的“嗯”了一聲,沉默半響,複說道,“對不起,是我們太自私。”
“盧小姐……”喬然心如刀絞,萬般不是滋味,“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誰心裏還沒有一大堆苦衷呢,要道歉也是我,過了今天,你和崔硯就是合法夫妻,名正言順,我……是我不該……”
“喬公子,你別這樣。”盧小姐長聲一歎,“我們是身不由己的人。現在說清楚我就稍稍心安了,以後相處也不會難堪。今天隻能委屈你留在塵夢樓,我想外頭的熱鬧,你也不願意瞧見。晚點時候我哥哥就到了,到時吃完酒,我叫他早些來陪你。”
喬然連忙搖手,“千萬別——”
“你和我哥哥不是向來投緣嗎?”
“咳……今時不同往日。我不想他浪費時間在我身上。”
盧明珠有些黯然傷神,她說道,“曾經我哥哥也喜歡過一個人……一往情深,不惜得罪族裏的長輩,無論如何都不肯娶千雪姐姐,可惜他與那個男人,曆經千辛萬苦,仍沒有善終。我的哥哥啊,你別看他溫潤如玉、謙謙公子的樣子,其實他很執著,陷進去就難出來。喬然,說這些並非我容不下你,隻是作為旁觀者,我覺得你跟我哥哥在一起,比跟崔硯在一起,會輕鬆很多。”
喬然不知該做何表情,默默地沒有說話。
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盧明珠起身道,“這麼早,你肯定還沒用早膳吧,是我冒昧打擾了。我這就走了。”
盧明珠剛提到要走,小狼就推門進來了,“盧小姐,那我們就不送了。”
盧明珠朝喬然眨眼笑了笑,便要走了。
喬然:“盧小姐留步!”
盧明珠回眸,等他下文。
“我……我為你化個新娘妝吧!”
小狼扶著門框,“公子!!!”
盧明珠略為驚訝,“你不但會解毒療傷,還會替女子麵花?”
“以前工作需要……總之,我會讓你成為世界上最美的新娘。你信我嗎?”
盧明珠已經走回來了,她說,“我信。那就勞駕喬公子了。”
“等等!”小狼顯然很不滿,她氣嘟嘟地拉過喬然,“公子你還餓著肚子呢!”
盧明珠把小月叫了進來,“小月,點心可還熱著?”
小月那胖丫頭又見到喬然,喜不自勝,連連點頭,“放在雙層木的食盒裏,用孔明碗溫著呢。”
小月說著就把食盒提上了桌子,揭開龍泉青釉的孔明碗,裏麵是“朱實相輝玉碗紅”的蔗漿菰米飯。
小月:“其實我家小姐有備而來,就是怕時辰太早,公子不曾進食。又怕小狼姐姐已經有所準備,才沒有冒然提起。”
小狼撇撇嘴,“你們太客氣了。”
“都是自家人,小狼……”喬然帶著一絲責備,目光掃過小狼,小狼交叉手臂,別開臉不看他,喬然麵露苦笑,“小狼,你去幫我拖來行李箱可好?”
小狼一聲不響就進裏屋去了。
剛才一打開孔明碗,喬然就聞到了甜蜜蜜的味道,他接過薄瓷粉定的調羹,迎著熱氣和香氣,嚐了幾口。
太甜了吧!喬然喝了口熱茶送飯,餘光瞥到盧明珠慈眉善目的樣子,隻好硬著頭皮又吞咽了幾口“糖漿拌飯”。太甜了,甜得發膩,再吃下去就要反胃了。
剛好小狼也拖著行李箱出來了。喬然順勢放下調羹,猛灌了幾口普洱。
“公子就吃飽了嗎?”小月眨巴著眼睛,不可置信,這點食量都不夠她填牙縫,更何況還是那麼好吃的蔗漿菰米飯!
“飽了飽了!”喬然推開孔明碗,“其實之前我已經喝了不少酥酪”
盧明珠吩咐小月收拾桌子,又對喬然說道,“自泰山一別,再見你時就覺得你瘦了很多,真叫人心疼。菰米調理腸胃,解煩熱,希望也能去一去你的苦悶與心火。”
喬然還沒開口道謝,就聽到小狼快人快語,“公子好的很。”
他隻好抱歉地朝盧明珠笑笑。
好在盧明珠是大氣之人,絲毫沒有介懷。
喬然取出化妝包,一樣一樣工具鋪開在桌麵。
盧明珠和丫鬟們都很好奇,盧明珠拿起眼影刷翻來覆去瞧了瞧,也不知是幹嘛用的。
喬然抽出了卸妝濕紙巾,“能暫時忘記你們這裏不計其數的規矩嗎?”
盧明珠閉眼,“今天可以例外。”
有了她親口許諾,喬然就從清潔麵部做起。
盧明珠雖然長得一般般,但五官分開來看都很標誌,是一張很好上妝並能駕馭各種妝容的臉。喬然心裏已有定數,沉著地按照步驟進行。
等喬然給盧明珠化完妝,丫鬟們都目若呆雞。
“老天爺——”小月捂著心髒,“小姐,你現在與崔氏大小姐都難分伯仲了。”
盧明珠不可置信,“有那麼……”
小月舉起光潔澄澈的桐花鏡,“小姐你自己看——”
兩眉帶月,雙瞳夾鏡。傅粉施朱便梳雲掠星,花邊霧鬢風鬟滿。光潤玉顏,華容婀娜,青女素娥,猶如洛神再世。
盧明珠先是驚喜交集地往後一仰,好像被鏡子裏麵的自己嚇到了,然後她一把拿過鏡子,仔仔細細地照了起來,一會兒轉頭一會低眉一會咧嘴,全然忘記了名門閨秀的賢淑舉止,如此反複,才確定鏡子裏的人正是自己。
就算是小狼也被震撼到了,“簡直化腐朽為神奇呐!”
喬然敲了敲她腦袋,“口不擇言!盧小姐本來就很美。一個人的美麗不止體現在容顏,姿色會衰老,唯有善良之心會長久。”
盧明珠恢複了大家閨秀的端正風範,她起身雙手相交於左腰,雙腿並攏屈膝,微低了下頭,“喬公子一番心意,明珠一定替你帶到。”
等盧明珠帶著丫鬟走後,小狼把東西收拾進行李箱,她忍不住問道,“公子,你究竟為什麼要幫她?她又為何說要帶到你的心意?難道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二公子?”
剛才吃下那麼甜的早飯,喬然到現在都反胃,他捂著胃,提了口氣,緩緩呼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自己都不信,其實我寧可他與盧明珠百年好合,相安無事。”
“公子……”小狼眼巴巴地望著喬然,感同身受一副要哭的樣子。
外頭又是一陣炮竹炸響,喬然打開貼著雙喜團花、四角有魚的剪紙窗花的窗戶,白日焰火,在雲間綻放。沒有顏色,隻有光芒萬丈。喬然眯了一會眼,看著天邊的焰火,失了神。
崔硯沿著水旁長廊過了橋,已經走到了梅花亭。
金絲紋著連理枝寬大袖口,鑲著黑色萬字邊的暗紅外衣莊重大方,赤紅如火焰般的裏衣氣派非凡,外衣五色線雕雙鳳的腰封,左右各佩著金鎖麒麟與白玉螭龍環。原本奢華歡慶的喜服穿在崔硯身上,卻失去了塵世間男女之情的纏綿悱惻,顯得莊嚴肅穆,凝重如神靈。
喬然從塵夢樓匆匆出來,往梅花亭而去。
他攔下崔硯,“今天你還來我這做什麼?”
崔硯身邊的侍衛見顏色而後退數尺,駐在梅花亭外。
崔硯不言不語地凝視喬然,突然就出手將人箍進懷裏。他的下巴抵在喬然肩上,溫熱的氣息如毒盅一般鑽進喬然的耳朵。
喬然耳朵裏覺得癢,喉嚨裏癢,緊接著心裏也發癢。百爪撓心,如蟲蟻咬噬,“崔硯,今天我聽你的話不出去。你也要聽我的話,不再來。”
“喬然。”崔硯緊緊摟著懷裏的人,恨不能將他揉入骨血,永世不會分離,“我該說些什麼,才能讓你好受?”
喬然被緊緊禁錮,胸膛起伏,難以呼吸,上身骨頭都在作痛,“你先放開我,我好痛!”
崔硯放鬆了力氣,卻不放喬然離開懷抱。喬然隻好順著他的腰,懶懶地環著,他靠在崔硯肩膀一側,歎了口氣,“你呀,為什麼對別人有禮有節,對我總是拳腳相向?啊?why?”
“……”崔硯想了想,“以前你不懂事,不打不成才。”
喬然:“……”
“喬然。”
“嗯。”
崔硯一手摟著他的腰,一手貼在他的後背,“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但是,我都不能說。”
“縱使你能說,我還不想聽呢。”喬然見崔硯沒使勁了,順手推開了崔硯。在崔硯沒有再拉過他之前,一屁股坐到梅花亭的美人靠上,“崔硯,你該走了。他們都等你。”
水裏的荷枝已經枯了,經得風雪幾更,隻剩滿湖飄零又可憐。
梅花亭外是塵夢湖,塵夢湖外是山千萬疊,多少風來雲又去,月升月又落,便做無情,莫也愁人苦。
他們二人相顧無言,沉默之間竟似萬水千山踏遍,共度了多少年春秋、日暖與風塵,然後,全都化作這一片刻的四目交接。
先挪開目光的人,是崔硯。
他剛轉開視線,喬然就覺得眼眶發熱,急忙低下頭去。
崔硯說,“我走了。”
本就隻想看他一眼,既然看過了,再不走,就更無法舍棄了。
崔硯便要原路返回,他已經背過身去。剛要跨出一步,從後麵撞來喬然的力量。
眼看崔硯就要走,等喬然自己反應過來,他已經貼著崔硯背部,從後麵圈住了崔硯的腰。
喬然隻好說,“別轉過來,也別回頭。”
他感受著崔硯的心跳,鼻音沉重地說道,“崔硯,事已至此,我們兩個就算了吧。”
崔硯半天沒有回應,喬然慌遽緊張。怕他開口,又怕他一直沉默下去。
他會說什麼?
雖然才過了幾分鍾,卻漫長如幾個世紀。終於,崔硯說話了,“喬然,你再說一遍給我聽。”
崔硯按住喬然抱在他腹前的雙手,他稍一用力就掰開了的喬然手臂環成的擁抱,他轉身就捏住喬然的下顎,捏得喬然嘴唇都嘟到了中間,“我要你再說一遍。”
喬然使勁甩開崔硯的手,氣憤又悲愴,“我說我們到此為止!”
“好。”
“……”
崔硯答應得幹脆利落,走也走得背影瀟灑,步伐穩健。
還真是一句挽留都沒有啊,要比狠,無人能及。
喬然靠著亭柱子,怔怔地盯著自己鞋麵。
對崔硯來說,我不過是輕如鴻毛的人吧。與其讓他失了一時新鮮再拋之腦後,不如趁你情我願還濃厚時快刀斬亂麻,長痛不如短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遲早要還回去。
不接受他的情意,也不表達自己心意。並非強撐著一口氣的尊嚴,不過是遇見了他,卑微到了塵埃裏。所以,才故意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故意不在乎,故意不爭不搶不霸占,故意說著那些客套又體貼的話,故意裝作深明大義,都是假的。
可是喬然,他注定不可能隻屬於你一個人啊。
風流意思鐫磨盡,須知恩愛是愁根。
風流也罷,恩愛也罷,愛情的衝動隻不過存在於傾刻之間,隻不過是腎上腺素、多巴胺、5-羥色胺端粒酶……這些生物要素相互作用,時間一久自然就淡了。
根本沒有無盡光年,那隻是巫山雲雨、高潮爆發的錯覺。對於銀河而言,太陽係隻是微不足道一部分,對於地球而言,人類進化不過是它46億年來最後一秒,對於崔硯而言,喬然你隻是他人生裏陰差陽錯的一個瞬間。
我從未真正擁有你,就開始承受失去。
半世浮萍隨逝水,人生何處不成灰。
桃符新翻,佳人吹奏玉律。舞姬胡旋,空氣裏都是臘梅的清香。
美酒佳肴,山珍海味。戲班子一場接著一場。
冷懷倚枕,無月的除夕夜唯他獨坐。喝著無味的冷酒,在燈昏香燼的深帳中,擁寒衾守歲,自斟自飲又一杯。
清河府門庭若市,兩族長輩見證下,喜堂裏的新人吉時已到。府上的細樂從喜堂外排列到府門,一時間鑼鼓樂聲震天,回蕩在大半座清河城。
今夜獨守西北角高地處的崔陵,隱約聽到鼓樂熱鬧,連接數杯冷酒下肚,更覺得周身發冷,張口就呼出白氣。
今夜所有人都有歸處。
崔陵倒酒,酒壺已空。他失神落魄地一哂,不知在嘲笑什麼,或許是在笑他自己,除夕之夜,闔家團圓,隻有他獨自一人,沒有歸處。
酒是穿腸毒藥,酒是愁上添愁。
狐裘擁身,他步伐有些飄浮地走到這頂帳幕裏唯一的窗口,朝著西邊的方向,他依舊如刀刃般淩厲,如劍鋒般尖銳。
他是崔陵,是清河崔氏二公子的貼身暗羽,是發過血誓要為崔硯從生到死、不離不棄的人。
鳳簫箜篌反彈琵琶,時而纏綿悱惻,時而慷慨激昂。滿街的宮燈把這座古老的城市照亮如晝。煙花燦烈,東風夜放,寶馬雕車,人來人往,笑語殷殷。
喜堂這裏,攤開在玉案上絹本美製的婚書,四個篆字書寫了“結發同心”,兩側畫有枝木數條、花團錦簇,喜鵲成雙成對,彩蝶飛舞。中間填著兩個新人的生辰八字與家族信息,右邊一句“得成比目何辭死”,左邊一句“願作鴛鴦不羨仙”,最後在成婚時間之上,按下新人的手印。
儐相讚禮拜了天地。請出兩大家族的最年長者受了三拜,再請崔氏的大公子崔墨,和盧氏少爺盧溫玉坐上堂,新人行禮,送入洞房。
禮成。
崔盧大婚,結成黨羽,終成定局。
西窗外的梨花冷豔,與梅共色,芳影猶憐,花枝上的白油蓮燈籠突然暗了一瞬又複明亮。
“何曾想除夕之夜,不遠千裏亦有人來。”崔陵翻窗而出,落地同時已經刺出煉鐵紅銅的龍舌槍,“崔陵必當奉陪!”
槍似遊龍,龍舌如火焰,攪動氣流,帶起風脈,所到之處鬼哭狼嚎。
花千樹,星如雨,映血光。
朱雀邊攻邊言,“崔陵,你休想活到明年!”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
禦前四大高手都齊了。
四人齊動!四劍揮斥!四方圍攻!
命隨年欲盡,身與世俱忘。無複屠蘇夢。挑燈夜未央。
有的人笙歌夜醉,有的人獨自立瑤階,有的人還在翻山越嶺,而有的人,他再也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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