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04 更新時間：15-11-19 16:41
兩人商量妥當，隻等傍晚日落，星風便換上了夜行裝束，並未多帶什麼東西傍身，便隻身前往禦劍山莊。
剛好這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雨，也在今天停了，空氣中帶著些許微涼，卻並不凍人，到很添了幾分爽利，而且下過雨的夜空也顯得分外幹淨，天外幾顆曉星隱隱閃爍，頭頂上的明月也是散著冷冷的幽光。
星風抬頭瞥了一眼，許是因為方才隻顧著調整狀態，未吃下太多東西，現下倒是越看這到圓不圓的月亮，越像個烙餅，想著想著，竟然也不覺有些餓了，‘我若是能夠順利出來，一定要先去吃碗牛肉麵才行。’莫星風不由暗暗在心裏下了這個天大的決定，再回神過來之際，已不知不覺來在了禦劍山莊的院牆外。
若是摒開星風此番前來的本意，這裏倒不失為一座清幽的好地方，雖喚作‘山莊’卻不像是尋常高門豪富那般顯闊，朱門深漆的院門緊閉，並無家丁、仆役駐守，就連一般人家門口的石獅子也都省了，在月光冷冷的映射下，顯得頗為清寂。
‘待會兒的牛肉麵，我要加個茶葉蛋才行。’星風暗暗籌劃著，縱身一掠，飄飄落在了山莊之中。
禦劍山莊的門禁，倒也算不得什麼出奇，這點倒是與普通的山莊、府邸都差不多，無非是三進三出的設置。
外院的崗哨也沒什麼特別的，應付起來倒是沒費什麼力氣，星風輕易便潛了進去，接著便是內院的深宅高牆了，又是一個縱身翻牆而入。左右小心環顧了一番，也未發現什麼特別的，又思付那客棧夥計的言語——估計這沈家，曆經那麼多的起伏波折，確實也沒落了，看這山莊陳設便知道，雖然勉強也算製備齊全、該有的也是不缺，但明顯就瞧得出來已是有些殘破落敗了。
又小行了一段，終於來到了內院正中，左右思附了片刻，還是決定去往了主人的正房頂上，輕輕將手邊的一塊青瓦移開了一點縫隙，剛好能夠瞧見屋內的動靜。
果然瞥見了一男一女兩人正在說話，那婦人一身大朵的牡丹翠綠煙紗裙，金絲垂角，雍容華貴，雖然看上去也有年紀了，但氣度卻是不消反增的。男的正巧便是白天在正陽樓中遇見的那位青年。
“辰兒，白門主那邊，我方才已經去過了。”說話的是那華服婦人，“他看起來，好想還是心有餘悸，這次的事情，你是不是做得太過草率了？”
“母親放心，孩兒自有打算。”
“我隻是怕……多情林可不是好招惹的。”
“再過厲害的門派、組織都不能不講江湖規矩，白掌門並無錯處，相求於我們，怎能坐視不理。”
‘古道熱腸？’聽到此處，莫星風想起了初見此人，他話中的那句‘武人本分’也是如斯口吻，不由在心裏嗤笑了一聲，卻還是凝神窺視著下麵兩人的一舉一動。
那婦人聞言，伸手整了整兒子的前襟，輕歎了一聲，“這言語、性情，果然跟你外公很像呢。”又像是憶起前塵往事，指尖繼續滑著他的衣襟，“辰兒，你少時就聰敏機靈，天資又高，母親真希望，有朝一日你能重耀我‘沈家’門楣，讓世人再不敢輕瞧了我們母子。”
其實世間最無用的便是這些虛無的旁人嘉許、認可，但很多人卻不認同，所以他們會為了這些莫須有的東西，拚盡全力去尋找，一直尋找……
對方卻也像是生出了感慨，緊緊捉住母親的雙手，重重承諾道：“孩兒定不會辜負母親期望，必會重建禦劍門榮光。”
“好孩子……”
“真是沒見識過江湖險惡！”這一句是房上的那位看官，為這出勵誌煽情戲給出的最後評價，哪曾想他自己又對這‘江湖’知道幾分，所以人還是點說旁人比較容易。
這相見那青年跟母親說道了一陣，真要獨自回房之際，又聽那婦人叮囑了句，“辰兒，我還是怕會有人來找你麻煩，你最近還是小心點才是。”
怎料那青年卻不甚在意，隻道：“多情林嗎？他們不會的。”
這一句答得肯定非常，就連莫星風也不由細瞧了那少年一眼，說得跟真的似的，你跟多情林的人很熟嗎？不會，不會……哼哼。
“你又如何能夠斷定……”那婦人先是喃喃絮叨了幾句，轉而又想想到了什麼似的，不禁訝道：“難道你是已經遇見什麼人了嗎？”
‘這婦人倒是不笨。’莫星風暗自點頭。
那青年頓了一下，想了想才說了句：“沒有。”
不知道為什麼，星風卻對他這個答話很是滿意。恍惚間仿佛又聽見，當年自己貪玩偷偷溜出去，後被尹雪衣責難的時候，每次也都會有一個聲音，說著這同樣的兩個字。
“辰兒，你若是有事，可不要瞞我。”
“自然不會，母親隻管寬心。”
那青年又行了個禮，這才緩緩退了出去。一路向西，便來在了偏園之中，這院中有顆高大的桃樹，正值開花的時候，夜色中有點點的花瓣飄落下來，又合了前幾日尚未幹透的雨水，好一番芳菲繽紛景象。
在樹下稍微站了一會兒，剛要邁步往廂房那邊走去，突然眼前一個晃動，一個身影自樹高處疾閃而下，直直落到了他麵前。
那青年先是一凝，看清來人之後，隻含笑道：“小兄弟，我們又見麵了。”
莫星風冷著臉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番，轉而微微一笑。
對方隻見一道寒光亮眼，如風逐影一般直朝著自己襲了過來，這一招來得突兀，又極為迅猛，那青年自是閃避不及，驚愕之餘，隻有揮手以隨身佩劍阻擋，剛將劍身提到胸下肋腹處，便聽得‘哢’地一聲，那利刃直直地點在了雁翅下方幾寸的地方，劍鞘頓時裂開了一道口子來。
那青年見此，也是麵色驟然一變，微瑕之餘，急忙拔出寶劍，揮手將劍鞘一扔，一劍便向對方刺了過去，他這佩劍到底長過對方的兵器許多，而且兩人又是近身相搏，對方不得已才後退幾步，將短劍收了回來。
分開之後，兩人各自站定，星風心中也是驚疑不已，方才那一襲，原隻是為了試探，想著給對方一點震懾，所以力道火候也並未全數盡用，但那青年回身拔劍的那一刺，算不得如何出彩的招式，卻著實讓他心中一跳。
他在尹雪衣調教下，所習的功夫無非都是刺殺搏擊所用，但跟自己一同長大的孟星魂卻是不同，尹雪衣曾說星魂所使的劍法，乃是玄門正宗，且招式精妙，十有八九是一門獨有的。他與孟星魂相處數年，兩人明裏、暗裏的大小比試不計取數，那青年方才的一招，對莫星風來說卻是再眼熟不過的了。
這家夥到底是什麼人？既要插手多情林的閑事，又使得與孟星魂同宗同源的劍法招式。
對麵那青年神色也是頗為凝重，要知道，他的佩劍雖算不得是什麼神兵利器，卻也絕不是尋常的普通兵刃，劍身乃是用極難得玄晶鋼鐵鍛造而成，論鋒利也算得上是吹毛斷發、刃如秋霜了。再來便是這劍鞘，乃是用天蠶絲包裹青木製成的，論韌性隻是絕無可比，沒想到今天如此輕鬆便被人一擊下就折了，這少年身手果然不凡。若不是仗著自己反應夠快，又在內功上稍勝過對方一點，剛剛那一下，說不定就被他輕輕鬆鬆奪了性命呢。
就在兩人互相凝視，都盤算著對方到底是什麼人物的時候，莫星風忽然冷冷一笑，伸手抽出袖中的另一柄短劍，交疊一合握在手中。
這態度明顯是不願再戰的意思了，對方見狀，想了想也收劍而立，又恢複了方才那淡雅之態，“小兄弟，深夜來我府邸，不是所謂何事？”
“你不知？”
“不知”
星風聞言，又是一聲冷笑。
那青年見了，又不急不緩繼續道：“你我短短幾日，已有數麵之緣，也算得上是頗有緣分了。不知是否無意間得罪了兄弟什麼，若真如此，沈某向你陪個不是便是。”言罷，拱手往前一推，竟真的裝作什麼事情，都不清楚的樣子。
這言語，若是莫星風再大些年紀，自然也曉得如何應付，可任他再厲害，也不過是十七、八歲年紀，正是桀驁放肆的時候，最聽不得的，便是這種綿裏針似得欲說還休對話，隻重重哼了一聲，“賠不賠禮的就不必了，你若真有心，就把雙子門門主交出來給我。”
兩人言語交鋒，最忌的便是自己先露了底，顯然那青年較星風更明白這一點道理，“哦？不知兄弟，與白門主又有什麼誤會，若不嫌棄，能否坦言相告，沈某不才，但鬥膽以我禦劍山莊名義作保，可盡力幫你二人說和調停。”
言談之中，全然的凜凜正氣，半點都未提及自己對星風的身份有任何揣測、質疑。
莫星風卻未理會這些，隻一揮手，“不必了。”
“為何？”
“我與那姓白的本無恩怨，隻不過是他性命就是了。”
“哦，敢問兄弟又為何非要他性命不可呢？”
星風又打量了他片刻，還是冷冷一笑，不再言語半分。
擅於引導、套用對方言語的人，不在少數，這本事也算不得怎樣的高杆，但懂得適可而止的，才是真的難得。
若這青年繼續一味地，順著對方話語問下去，那任莫星風再怎麼對這人印象不壞，也馬上便會識破這故意為之的痕跡。
但他偏偏，就在接下來的一句，轉了話鋒，坦言正色道：“江湖風波險峻，世事更是艱難，全不能夠自己做主。但當日，我見你在白梅支巷中所為，便知你絕不是尋常殺手那般無情，你若是有什麼苦衷，或是不得已的地方，大可說了出來，我雖不敢妄言可以幫得了你，但定必會傾力相助。”
這一番言語，雖然錯漏頗多，但其中的情真意切，任是讓什麼人聽來也沒有什麼破綻可循，也許便是這一類人的聰明之處，已然知道所持的理由站不住腳，索性不如自己把這破綻顯露得更加清楚一點，卻在撕裂著破綻之際，又平添了幾分真心情義在裏麵，好叫感受到這份真情的人，難以分辨這裏麵到底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莫星風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碰見這樣的對手，一時間也不免被這言行所惑，又對他當日，並未拆穿自己身份之事，太過在意，對此人的警惕，也就不免放鬆了些。
“你要幫我？”
“若兄弟不棄，沈某定然傾力相助。”
“好，那你就替我殺了那個姓白的。”
沒想到自己勸了這麼久，對方還是不肯放棄，那青年也不免有些氣惱，臉色也是稍稍一變，沉聲道：“沈某方才已然說過，白門主之事我禦劍山莊是管定了！”
星風眼珠子一轉，也是輕笑了起來，“果然，你那時便已發現我在房頂了？”
對方不語，有時候不語，也就表示默認了。
“好！報你方才之舉，我今日便不取那姓白的性命。”星風將雙劍完全收回袖中，“不過多情林要殺的人，沒有一個逃得了的，這話你最好記緊了！”言罷，回身便退，身影已漸融浸在夜色中。
“小兄弟，暫且留步，我還有件要事問你！”沒想到對方，竟然幾步追了上來。
星風不料他如此舉動，一個轉念還是停住了腳步，緩緩轉過身來，手下卻暗暗握緊了袖中利劍。
“那個……”那人見他回身過來，卻反有些赧然，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才問了句：“那個，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月色下，萬籟俱寂，隻有徐徐的涼風襲來，拂過彼此的臉頰。
莫星風一愣，沒想到他口中的‘要事’就是這個，“你知我是多情林的人，卻猜不到我是誰嗎？”
“我……”那青年被他這一調侃，果然低下了頭，不再作其他言語。
星風看著他，這手足無措的窘態，終於笑了出來，“我叫莫星風。”
“你就是星風！”
莫星風這個名字，雖然在那時算不得如雷貫耳，但也是非同一般了，聽那青年的口氣，即便是之前有所揣測，但真聽到了對方承認，還是不免有些驚訝的。
“怎樣？”
“哦，沒什麼。”那青年在星風這一問下，回過神來，方才抱拳拱手，往前一個躬身，“你我果然有緣，在下沈星辰。”
星風歪著頭看了看他，又道：“你是為了誆我，現改的名嗎？”
“啊？”
星風見對方一臉的驚愕神色，想來定是從沒想過，有人能跟他開這樣的玩笑，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看著也挺好玩兒的，也有些繃不住了，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沈星辰見他這樣開心，也生了念頭，“不騙你的。星風，既然大家如此有緣，不如交個朋友如何？”
“你要與我交朋友？”雖說江湖中，義氣相交的人也不算少，但這事輪到了自己頭上，莫星風還是本性地有些遲疑。
“正是，”沈星辰也知他這話中的意思，解釋道：“我喜歡你這性情，雖說大家出身立場有些不同，但沈某也是誠心相交。”
“誠不誠心的不用多說了，再見之日，你不要阻我行事，就夠了！”
沈星辰搖頭，但言語中卻並無責備，“這個自然不行，但若做它事相求，沈某定然絕不猶豫。”
“除了這個，我也沒什麼與你相交的地方，還是算了吧。”
言語至此，也不需再多說什麼，星風一個縱身，幾乎未聽見什麼起落之聲，這個人就像是融在了夜色中一樣，全然沒有絲毫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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