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263 更新時間:15-08-07 10:37
九
土槍噴火之前,夏克明記得小良子狠狠地向後推了他一把。
電腦裏播放著約翰。休斯頓編劇的老片《寶石嶺》。夏克明的目光雖然停留在屏幕上,但米安琪時不時地又會闖進他的腦子。黑暗的樓道裏,他將米安琪按在牆上,試探地接近她的雙唇,從未體驗過這種柔軟冰涼的感覺------。
淩晨時分,小良子電話裏說:“出事了,把家夥拿來。”
幾分鍾後,夏克明給手機換了張卡,按著來電顯示打過去,“嘀-----嘀------”的聲音在夜裏格外清晰嘹亮,就在他要掛斷電話的時候,那邊接聽了。
“誰啊?”一個河南口音的老婦,夏克明立刻掛斷手機,快步穿過臥室,走進衣帽間,拉開牆角的咖啡色櫃門,露出一個灰色的保險箱,他蹲下來回旋轉著保險箱的鎖頭。
夏克明拿著三捆鈔票站在衛生間的馬桶前,扯斷蓋著銀行小紅簽章的白色封條扔進馬桶,耳邊驟然響起衝水聲。他用毛巾仔細擦掉鈔票上的指紋,放進報紙包好。
夏克明鎖上房門,沒進電梯,直接推開厚重的消防鐵門跑下樓道。下了兩層,走到安裝在牆上的紅色消防玻璃櫃前,他踮起腳尖,伸直胳膊,從玻璃櫃頂部摸到油紙紮裹的土槍。
空曠寂寥的大街上,隻有出租車偶爾駛過。夏克明站在亞運村飄亮廣場長長的廊前四下張望,一輛出租停在不遠處的路邊,小良子隻穿了背心短褲正俯身下車。
“不能再進去了,再進去還不如死呐。”小良子深深吸了口煙。
“說不清了?”夏克明問
“胡同裏隻有我和臭三,那看場子的傻逼死在路燈底下,現在臭三跑了,你說,我說的清嗎?誰被抓,誰頂罪,草他媽,真夠背的。”
“錢和槍在裏麵”夏克明脫下風衣遞給他。
小良子穿上風衣,按按兩邊衣袋,看著夏克明點點頭。
“傻筆,深更半夜幹嘛呢?”馬路的斜對麵晃過來三個土鱉,都穿著超級肥大的牛仔褲,腰間掛著的破鐵鏈子搖來晃去。
眼看著幾個土鱉已到近前,夏克明心想真夠背運的。
幾個土鱉離他們一米左右站住,為首的高個兒歪著頭揚揚下巴:“上跟煙。”
小良子從褲兜掏出煙火遞給他,高個兒土鱉在給幾個人分煙,夏克明和小良子轉身想走。
“傻筆,讓你倆走了嗎?給倆錢兒再走。”
夏克明意識到小良子轉身的時候趁機把土槍掏出來藏到背後,他聽到窸窸窣窣的油紙聲。夏克明趕緊摸出兩百塊錢探身遞過去。
“再掏!”高個子咬著煙嘴兒蠻橫地說。另外幾隻狼眼盯著他們露出凶光。
“再掏就這個了。”小良子慢慢抬起胳膊,舉起土槍對著高個兒。
“我草!”不知是土鱉中誰發出的驚歎。
“傻筆,還要嗎?給臉不要臉!”小良子撥開了保險。
夏克明拉著小良子轉身欲走,高個子衝上來。
土槍噴火的瞬間,夏克明抬了一下小良子的手腕,小良子狠狠地向後推了他一把,高個子“撲通”跪倒在地上,小良子飛起一腳,高個兒的下巴發出“哢嚓”的一聲,鼻孔裏滋出兩道黑血。
十
沉沉夜色中,夏克明朝樓下招招手,然後拉上臥室和客廳的窗簾。不多時,小良子躡手躡腳推門進來。餐桌上方的燈泡亮了,淡綠色的通體磚上交錯著兩個巨大的陰影。
小良子身子一歪,倒在鋪著毛巾被的破沙發上,長長歎了口氣,接過夏克明遞過來的罐啤“咕咚咕咚”地喝著。
“夏克明,待一會兒我就走。”小良子咬著下嘴唇,眼睛哀傷地看著他。
“不許出去;不許打電話;不許拉窗簾;不許弄出一點動靜;吃喝冰箱裏有,我也會給你再送來。可以上網看電影戴上耳機;可以做俯臥撐;記住撒尿不能砸出水聲,衝馬桶要在早上六點以後,七點以前。這破樓不隔音,下麵的老張頭耳賊,這段時間他出去晨練。”
夏克明一口氣說完,用手扒拉開小良子伸直的腿,坐在沙發上小口呷著啤酒。
“可以打飛機嗎?”小良子一臉的賤笑。
“你丫現在隻能在這熬,熬到警察在外麵把臭三抓住。誰出去晃悠,誰先進去頂罪。”
“哥們三十九了,在新疆蹲大牢十八年,剛他媽回來幾年又攤上這事。前幾天一小女孩問我幹什麼的,我想了半天,咱是幹什麼的?職業罪犯唄!”
“把手機給我。”夏克明伸出手看著小良子。
“裏麵有那女孩的電話。”小良子極不情願地從褲兜裏掏出來。夏克明拿過來就關機了。
“從小咱胡同裏的大人都說我最壞、然後是曹劍,其實你丫比誰心眼都多,真的!”小良子探身從茶幾上又拿過個罐啤。
“大人的眼睛都長在腚眼兒上了。”
小良子笑著把剛喝進去的酒水噴出來,夏克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和曹劍聯係過嗎?”夏克明好像想起什麼突然問。
“那傻筆是個雞賊,我有半年沒搭理他了,他幹嘛呢?”
“別操心他了,我撤了,你也別洗直接睡吧!”夏克明起身,地上的陰影隨之拉長。
“謝謝你抬了下我的手腕。”小良子說著指指茶幾上的土槍和錢。
“你收著吧。”
夏克明站在黑洞洞的樓道裏聽了聽,按亮樓道裏的燈泡,走了。
十一
兩周後一天的中午,夏克明正在他隱秘的“山洞”裏看著北京科教頻道的《法製進行時》,突然接到了小良子的電話。
“猜猜我是誰?”小良子極端無恥的聲音。
“你丫怎麼跑出來了?”夏克明問。
“我是周——潤——發。”小良子學著廣老冒的口音。
“你丫瘋了?趕緊滾回去!”夏克明摔了電話,他坐不住了。這陣子他總是隔三差五在深夜過去給小良子買些吃喝雜誌,上次見他情緒低落,也沒在意,夏克明此時有些後悔。
半小時後,夏克明拎著食品袋走進小區陰涼的樓道。
“警察太笨,怎麼還抓不住臭三啊?”小良子捶頭擊胸,近乎絕望。
“你給警察提供個線索?”夏克明說。
“別草蛋,說什麼呐?不過要有線索,我倒真想給。”小良子笑了。
“這比坐牢怎麼樣?要是待膩了,就自己去監獄,別他媽連累我。”夏克明忍來忍去,還是發作了。
“你在我家喝點綠豆粥,剛熬的,解暑降溫,下回來別忘了帶點六必居的小醬菜,我就得意那口。”小良子好像沒聽見,躥進廚房。
“我托人去打聽了,隻要臭三被抓住,裏麵的人就會告訴我。”夏克明說。
“臭三肯定也盼著我被抓住呐?”小良子端著兩碗粥放到桌上。
夏克明手機“嗞嗞”地震動起來,小良子緊張地盯著他,夏克明指指房門,推開走了。
夏克明快步出了小區,拐過一條小街,站在樹蔭下給曹劍打電話。
“為情所困,我陷入情網了。”
聽著曹建有氣無力的聲音,夏克明問:“讓你查的事弄清楚沒有?”
“我以人民幣發誓,姚珍愛太有情調了,你絕對想錯了,挨揍就自認倒黴吧!”
“你丫快挨揍了,沒事我掛了。”
“別,再給我點錢------”
“—萬塊錢都花了?”
“和有情調的女人在一起總得吃點精飼料,去點雅致的地方吧?實話告訴你,一萬元花出去,我還沒打衝鋒呢。”
“去你媽的!”夏克明掛斷了電話。
眨眼的功夫,曹劍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再拿兩萬元,算我借的,行嗎?”
“說實話,錢呢?”
“騙你是孫子,鮑魚、龍蝦都吃了,你知道<維多利亞的秘密>嗎?”
“誰的秘密?”夏克明皺了皺眉。
“我靠,美國高檔內衣品牌——維多利亞的秘密,光一小奶杯就兩千兩佰元。小底褲八佰元。我都給她買了,但也就是在公園、酒吧、咖啡廳裏膩膩,人家特有情調,你當初就沒看出來?”
“草你大爺曹劍,你丫掉井裏了,自己爬上來!”
“夏克明,明中午咱見個麵?”
“中午有事,晚上吧!”
夏克明低著頭走到大街上,看著來來往往匆匆而行的人車好像都很忙,他真想大喊一聲:一個個直眉瞪眼瞎忙什麼呐?
夏克明想不出自己該去哪兒?他摸出手機,百無聊賴地翻著電話簿,米安琪?猶豫再三也沒撥出去。牛守禮?誰是牛守禮?他突然想起就是讓他幫忙分析股票——牛老太太的倒黴兒子,明天中午和他有個約會。
十二
夏克明按著牛守禮短信上的指示,進了體育館的大門,向左轉再向右,一幢坐北朝南兩層高的古銅色仿舊木樓出現在眼前。門前空地孤零零地停著輛黑色奔馳,擋風玻璃上貼著套紅白底的通行證,兩個醒目惹眼的紅字:警備,讓人感到莫名的威懾。
他走進自動雙開玻璃門,穿著旗袍的小女孩笑盈盈地迎上來。
“先生,您的會員卡。”
夏克明還未答話,幾米外一個穿著黑西裝,戴眼鏡的男人朝女孩擺擺手,已快步到近前。
“您是夏先生?”
木樓的進深在出乎意料中延伸,夏克明跟在他身後,經過一間間頗為豪氣粗獷寂靜無人的木屋向最深處走去。
眼鏡男為他輕挑珠簾,屋內光照充足明亮,一個大頭寬臉的高大男人坐在三人長沙發正中,此時他已起身,厚嘴唇綻出熱情地笑。
“夏老弟,夏老弟吧?”
夏克明握住他寬厚的胖手,恍惚覺著牛守禮的聲音似曾相識。他竟一時語障,努力回憶搜索中,望著牛守禮浮著一層膩膩油光的肥臉。
“牛總,我先出去了。”
牛守禮並沒搭理眼鏡男,另一隻手拍著夏克明的肩膀,笑臉更加燦爛。
“牛總。”夏克明也隨之叫了一聲。
“什麼總?太外道!看得起我就叫聲牛哥,要不然叫守禮也行,咱們即是鄰居,我就把你當小老弟了。”
“高攀了,牛哥。”
牛守禮連連答應著,夏克明在他的推讓下坐在單人沙發上。
“牛總點菜嗎?”剛才的小女孩撩開珠簾問道。
“隨便吃點,弄些清淡的?”夏克明對牛守禮詢問的目光點點頭。
“都不是外人,你看著搭配,來個硬菜,別忘了我的最愛——萵筍葉蘸大醬。把普洱茶拿來。”女孩聽了牛總的吩咐,轉身落下珠簾走了。
夏克明望著落地窗外的一窪池塘,幾片碩大的荷葉在正午的陽光下有些頹了。
“怎麼樣?我這小天地還湊合?”
“真是鬧中取靜,這會所是您開的?”夏克明問
“不是我的,勝似我的。”牛守禮賣著關子,沉重的上身壓著沙發靠墊,向後努力舒展著腰背。
“我是開發公司的,體製內的人,比不了你老弟金融大鱷,聽我家老太太說了:你是個大孝子,給你媽買了個三室兩廳。你媽還說你是點石成金,買什麼,什麼漲,你老弟身不動膀不搖,敲敲電腦鈔票打臉,佩服!”
夏克明雖然覺著牛總有點虛頭巴腦,但說話待人卻讓他很舒服。
“說真的,我特喜歡和你這種有本事的年輕人交朋友,特別仰慕像你這樣有真功夫的人。不是恭維你,我也犯不著恭維你,咱這社會太不珍惜人才,上次你建議我出貨,讓我躲過了這輪股票大跌,雖然沒掙錢,但少賠多少錢?少賠就是賺,對吧?”
夏克明覺著自己的臉開始發燙,擔心這麼聊下去有點吃不消。不過這牛總倒是滿有良心的,自己沒當一回事早忘了,他倒記掛在心上。
女孩端著紅漆托盤進來,跪在茶幾旁擺上幾樣精致的小菜。
“我一般不喝酒也忘了幫你要酒,喝什麼自己要,啤酒:愛爾蘭黑啤、嘉士伯、百威;白酒:茅台、五糧液;紅酒有勃艮第、波爾多各大名莊的。”
夏克明連連擺手。
“說啊!叫我牛哥,就不許見外!喝什麼?”急的牛總把剛拿起的筷子拍在桌上。
“我也喝茶吧!”夏克明說。
“好選擇!”牛總歡喜地忍不住直拍夏克明的肩膀,又撫摸著自己的大肚囊子說:“品品我的:兩千年的樹齡——巴達山古樹獨樹餅。比金子還貴,喝下去清熱、消暑、解毒、化食、去肥膩、利水、通便、祛風解表、止咳生津、益力氣、延年益壽。”
夏克明忍不住大笑,心想這個牛總真是個牛蛋,不上天橋說段貫口真是可惜了。
“哥哥口才還湊合吧?我們這些人都是嘴把式,幾十年如一日陪人吃飯練出來的口販子,不像你是真材實料。”
夏克明實在消受不了如此無私的妄自菲薄頌揚別人,逼得他連連搖頭擺腦。
女孩又緩緩跪在茶幾前,為倆人各端上一大盅紅燒梅花參,參肥嘟嘟的,通體色澤紅亮,長著梅花瓣狀的肉刺,放在黃金盅的白色托盤裏配上百靈菇和翠油菜煞是好看。
“你是怎麼看出股市要跌的?有消息嗎?”牛總嘴裏清脆有聲地嚼著油菜。
“我不看報紙、不聽廣播、隻需要一台電腦,判斷漲跌憑波浪分析。”
“什麼是波浪分析?”
夏克明放下筷子,想了想說:“把連續的K線圖看成是起起伏伏的海浪,根據海浪波動的運行規律,預測未來走勢的漲跌。”
“聽著有點玄乎,大家都會了這海浪分析,不是人人都能賺錢了嗎?”牛總說。
夏克明笑了。
“我外行,不懂啊!瞎問。”牛總說。
“波浪分析是美國人艾略特發明的。但有點像咱們的中醫,或易經,主要看個人的天分與這門學問的緣分。一張K線圖擺在幾個人的眼前,就會得出幾種不同的分析結論,但隻有一種判斷是對的------”
“看錯了賠錢,看對了賺錢?”
夏克明咬下段梅花參,油膩香滑入口即化。
“你總能看對嗎?”牛總問。
“說實話,是不是太驕傲了?”
“老弟,哥哥真為你高興。但你怎麼就能看對呐?這不成特異功能了?”
“不敢說次次對,但十次對八次就了不得了,是不是?”
“敢情!老弟這都是心血堆積起來的見識,但股市要天天跌,你再會分析也賺不到錢啊?”
“我主要做黃金杠杆交易,熊市裏不碰股票。”
“哎呀!更了不得了,再給哥哥好好上堂課。”牛總的虔誠好學足以讓他感動。夏克明滔滔不絕地說著,意識馳疾如電,但大腦的一角卻清晰地告訴他:遇到這樣的捧殺,你就變成了弱智。
當他們站在門前雙手緊握依依惜別的時候,牛總發表著最後的感慨:“咱倆老媽一樓住著,居然沒見過麵,想想都讓人慚愧。老弟,牛哥多說一句,你別介意,以後常回家看看老太太,光有物質是不夠的,她們還需要精神的慰藉。老人養育我們不容易,咱中國人就講個孝道,我對老太太的原則是百依百順。”
牛總一坨一坨的硬道理,砸得夏克明勉強點頭。說話間,被他強讓進樓前的黑色奔馳。
奔馳駛進人車擁擠的街道,驟然間警笛大作。眼鏡男打開警用電喇叭,“靠邊!說你呐!”
眼鏡男的聲音聽起來粗糲彪悍。夏克明不禁油然生起對自己的敬意,他撩開白紗簾,看見車窗外眾人憤怒的目光,一張張嘴衝著他對口型:傻筆!臭傻筆!
夏克明趕緊垂手低頭,像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糗事。他想到牛總天天拉著警笛招搖過市,不能不倍感敬佩,這是怎樣堅如磐石的心理素質才能對別人的憎恨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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