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88 更新時間:08-02-05 19:43
唐容一峰與馬賊擁立有功,加封進爵。五月初七,封唐容一峰鎮國公,領吏部尚書事;封馬赫連安國公,領兵部尚書事;封上豫定國公、威虎大將軍。設江北四鎮,高明駐徐州,劉鐵虎駐壽州,王澤駐淮安,黃毅駐廬州,每鎮領兵三萬,本米二十萬,折銀四十萬,悉聽各屬自行征取。
朝中高大員自以為依傍江南富庶之地、便可安百年,殊不知,洛都興朝豈會縱你安睡?
五月十日,興朝皇帝真爾戴頒旨,令隆慶王統兵十二萬,揮師南下,往揚州進逼,意掃蕩揚州小朝廷。令誠意王雷霆統兵五萬,進軍西南繼續追剿大平軍殘部。
五月十五日,隆慶王大軍占領歸德府①。
消息傳來,朝中一片嘩然。上豫請命開赴淮水,立誌掃平隆慶王大軍。
然而,唐容一峰與馬賊把持朝政,向來與上豫不睦,擔心其功高蓋主,令其五萬精兵開赴東南沿海一線、留下五萬守衛揚州,隻身督師江北四鎮。聖旨一下,上豫無奈北上。
我在玲瓏殿無所事事,白日昏睡,午神采奕奕,仿佛千年幽靈一般神出鬼沒,又好像無魂軀體東遊西蕩……我,仿佛不再是我。
已近子時,蒼穹浩瀚而靜穆,一輪皓月懸而澄亮,清風徐徐、透衣發涼。靜坐鴛鴦水榭,仰望廣寒高處,唯有脈脈朱闌無語,唯有黯然情緒薄飲即醉……
驀然一暖,仿有厚重的袍子披在身上,緊接著是輕微的腳步聲。悚然一驚,我抬首看去——竟然趴在石桌上睡著了,但見一抹黑影昂然坐在我旁邊的石凳上,鬢邊垂下兩綹黑發,迎風而動,立顯;厚實而長的手指捏著一張薄薄素箋,淳厚念來:
慢卷綢
閑窗燭暗,孤幃永,欹枕難成寐。細屈指尋思,舊事前歡,都來未盡,平生深意。到得如今,萬般追悔。空隻添憔悴。對好景良辰,皺著眉兒,成甚滋味。
紅茵翠被。當時事、一一堪垂淚。怎生得依前,似恁偎倚暖,抱著日高猶睡。算得伊家,也應隨分,煩惱心兒裏。又爭似從前,淡淡相看,免恁牽係②。
我惱怒地伸手一抓,他卻迅速揚手,薄箋生脆一聲輕響,高高舉起,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臉腮一燙,我伸手平掌,蹙眉道:“拇!”
他平握住我四根手指,黑眸中笑意漸深,臉卻是淡淡:“素指纖纖,如雪瑩潔,如枝枯瘦;究竟何事萬般追悔?與誰偎倚暖?與誰淡淡相看?”
心事被他瞧個幹淨,莫名一慌,我用力回抽,卻是抽出不得。我心中略定,舒眉諷刺一笑:“唐老板還有閑工夫理會兒情長嗎?”
唐抒陽俯唇而下,於掌心落下蜻蜓點水的一吻,柔軟、細膩、溫熱的觸感頓然而生,迅速蔓延……腮兒滾燙,卻仍是抽不回被他調戲的右手。他劍眉一挑,笑道:“你怎知我沒有閑工夫?”
我冷嗤一聲:“你不是到浙州去了麼?既然來到揚州,如此良宵,也不陪著嬌孩兒,來這裏作甚?”
他蹙緊眉峰,奇道:“嬌?孩兒?你想說什麼?”
趁他不防,我秘抽手,淺聲笑道:“莫非唐老板還不知道?那真是過意不去了,於你來說,此為人生一大驚喜呢!”
唐抒陽臉一冷,眸中清寒幾許:“你究竟想說什麼?”
莫非絳雪尚未告訴他?我緩緩起身,拂過曳地裙裾,輕倚朱闌,冷然一笑:“我沒想說什麼,隻是,這個地方,你不複!”
他站到我身旁,嗓音輕逸,語氣卻是冷寒:“世上沒有哪個地方、是我不能去的!你給我記住了!”
我噗嗤一笑,收不住笑聲中的冷嘲熱諷,清涼的笑聲中裝滿了濃濃的開懷與不屑。腰間一緊,氣息一蹙,笑聲立時遏止,我落入他厚實的胸懷,與他緊貼、正視……他又來輕薄我麼?然而,我亦知道,我越是掙紮,他越是不會放開我。
頓時,唐抒陽黑眸深寒,目光似有灼熱:“你笑什麼?這笑嗎?”
月悄悄,漫移在他昏暗的臉上,忽明忽暗,神並不真切,唯見一片寥寂。我亦是無語,靜靜望他,仿佛被他深不見底的暗海眸子吸附著、移不開目光。
深宵幽寂。鴛鴦水榭枕清流,倒影亭閣搖碧水。恍惚覺得有風徐徐而來,清涼拂麵,灼熱的身子亦覺得清涼幾許。
唐抒陽鼻息漸次濁重,熱氣滾滾。周身仿佛烈火燒烤,我很想抽身,卻一動不敢動,深怕他有所舉動。他緩緩拉起雙唇,牽出一抹笑意,哼哧一聲,忍不住似的笑出來,越笑越是低沉,
我亦跟著笑起來,不著痕跡地掙開他的擁抱。雖是笑得莫名其妙,卻足以化解方才凝固的尷尬。
我望向遼遠蒼穹,幽幽笑道:“唐大哥,我曾答應過你,會帶你遊覽揚州,然而,此時我已是不方便。假若前幾日你多待幾日,我便不會食癬落你口實了。”
唐抒陽側首看我,疑慮道:“前幾日?我今兒剛到揚州的,前幾日我還在路上呢!”
我亦側首看他,故作茫然不解,蹙眉道:“哦?我也是聽絳雪說的,她說前幾日你在揚州歇了一晚,次日便匆忙趕去浙州了。”
嗬,果然,絳雪的玲瓏心思便在此了。
唐抒陽擰眉望我:“絳雪說的?”他冷肅的嗓音略有怒氣,“往後她跟你說什麼,你不要相信就是!”
我淡淡應了一聲,轉身坐在石凳上,斟滿一杯酒,正要飲下,卻被他握住手腕,酒杯被他奪下,一杯清酒瞬時滑入他口中。他瞥我一眼,坐下來,自斟自飲。
他隨意的言行舉止總是令我無端臉紅、氣惱,又無端——欣喜,怎會如此呢?我壓下萬千思緒,含笑道:“這次來揚州,唐大哥打算待上幾日?”
唐抒陽淺酌一口,笑道:“明日要走浙州一趟。”
我挖苦道:“唐老板可真忙是個大忙人!”
他的眸中略有寵溺的眼,失笑道:“這世上,就隻有你膽敢對我冷嘲熱諷。”
我雙手托腮,斜睨著他:“唐大哥乃舉國數一數二的巨富,多的是阿諛奉承、掐腰獻媚之人,我又何必虛偽的錦上添呢!況且,唐大哥身邊已經繁似錦了。”
他自是明白我的話外之音,唐抒陽轉首而去,眸光凝於前方某處:“端木身邊不也是麼?”
我黯然垂首,如今,我已是屏風上華麗僵死的鳳凰,一切都是渺茫,一切都是虛妄。繁似錦,嗬,了無生趣!
“雙燕雙飛,雙情想思。容已改,故心不衰。雙入幕,雙出帷。”他低聲吟出,淳厚的嗓音暗啞無比,念來別有一番深沉意味。
心底一震,我驚懾地望著他——那晚,三裏橋,他都看見、聽見了?原來,他已將一切看在眼底,卻從闌說——不會在意,便不會說,便不會放在心上。嗬,他已是將我當作輕浮子,才會隨意調戲於我。
唐抒陽含笑看我,黑眸中的笑意漸止冷卻,一半恭維、一半戲謔道:“端木才情卓絕,難怪唐容公子為你私闖行宮……”
我霍然站起,怒道:“夠了!”我凝眸看他,怒火燃燒,“假若唐老板是來嘲笑我的,就請便吧!”
“惱羞成怒了?”唐抒陽嗬嗬低笑,悠然捏起光滑石桌上的薄箋,“這詞兒也好,隻是不知為誰而作?”他淺酌杯中琥珀酒,沉沉道來,“‘細屈指尋思,舊事前歡,都來未盡,平生深意’,當真情深意切!”
我劈手奪下薄箋,猛力一撕、兩撕、三撕,轉身扔下碧池,片片細屑婉轉飄下,紛紛揚揚,宛如雪飄灑,冷意襲人。
他怒然朝我走來,扣住我的腰肢,狠狠將我抵上水榭朱漆廊柱,俯身看我,深眸掠起一股凜冽的寒氣,冷硬之音自他白齒之間擠出:“是唐容嘯天?嗯?是不是?”
他的喘息之聲越發急促,灼熱的氣息噴在我臉上。慌神之下,我凝眸瞪他,強撐著啟唇硬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關你何事?”
“是不關我事!”他乖戾笑道,猛然傾身,吻住我的唇,發狠似的啃噬、蹂躪……他的眼睛漸趨迷亂,半張半闔之際,眸已然熾紅,一如困鬥已久的野獸,彌漫著噬人的癲狂。
我緊閉雙唇,發出“唔唔”之聲,雙手撐在他的胸口,卻是越發緊迫地靠著他……胸口漸漸憋悶,我悄然啟唇,瞬時,他順利地攻城掠地,濕熱的舌尖竄入我口中,靈巧地撩撥著我所有的神智……我用勁咬下,他驟然一頓,睜眼看我,眸中滾滾潮退……
血腥之氣彌漫開來,唐抒陽唇中流溢出一絲紅血,臉龐越來越冷,深淵似的黑眸無波無瀾,令我莫名害怕:“很好!倒是越發凶悍了!”
我死勁撐離他的身子,咬牙一字一頓緩緩道:“別再碰我!”
他不為所動,仍隻凝定看我,眸中光倏然異樣流轉。
我直視他,鏗鏘道:“我不是青樓子,不是你可以任意侮辱的!唐抒陽,你給我聽清楚了,不許再欺負我、羞辱我,你要發泄,就找絳雪、找你的紅顏知己去!”
唐抒陽眉峰飛拔,笑道:“軟音錚錚,柔腸傲骨,端木情竟是一個節烈子!真是沒想到呀!”他暗諷道,“不過,此前你似乎並非這麼節烈的,莫非你痛改前非、決意為唐容嘯天守身如玉?”
我冰冷道:“放開我!”
他猝然擁緊我,怒氣騰騰的臉孔傾覆而下,鼻尖觸著我的鼻端,雙唇輕觸我顫抖的雙唇,嗓音低沉到一種蠱惑的極致:“我就是要羞辱你,把你身上凶悍的刺兒,一根根的拔除!”
他攫住我,吮吻,廝磨索求……任是我如何掙紮,皆是被他一一化解。漸漸的,我綿軟無力,雙手徒然垂下,滿目迷亂,腦中皆是眩暈。
他拿過我的手腕,放在他的脖頸上,將我抱著更緊,仿佛要將我揉入他的體內……月白風清,鴛鴦水榭昏暗影綽,沉重的喘息起伏不定。
我恍然想起,今作詞之時,已然薄醉,腦中依稀是兩個人的影子,依稀是那簫笛合奏的音律,依稀是之下昌江激蕩的潮湧聲……
然而,唐抒陽是如何得知那詞兒是我所作?
注①:歸德府,今河南商丘。
注②:作者借用柳永《慢卷綢》。原詞抒寫相思之情,詞中抒情主人公別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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