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317 更新時間:18-07-15 23:52
<<一夜能有多少情>>兄弟篇《我的遺憾與你有關》8
梵菲
他們成為鄰居已經好幾天,但還是沒有說過一句話。或者說,能見上麵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這幾天,之樂也是和往常一樣地過。唯一可以提一提的就是,之樂主動找上文傑,向他道歉。
因為這是瞞不住的。
“魯之樂,你可以啊你。”文傑瞪著他。說他很生氣,他也不是很生氣,說他不生氣,也絕不可能。或者,說他在抱怨。
“對不起。”之樂掏出病患檔案,遞給文傑。他態度誠懇地道歉。
“你這玩笑開得可大可小啊。”文傑一把扯過檔案,氣哄哄地啪的一聲摔桌子上。“來。你說說看。你魔怔了嗎?你這是幹什麼?”
之樂看著文傑,嘴巴一張就是冠冕堂皇的話,“我想給你出謀劃策,我不想讓你下次遇到這樣的危險。”
這一下子把文傑的本就不高的怒火給堵住了,文傑傻傻的張著嘴巴,不知道該怎麼接著說。
“對不起。我沒想過要給你帶來麻煩。”之樂再道歉,低眉順眼的。
如之樂所想,文傑馬上繳械了。他眨巴著眼睛,尷尬地幹笑著,“這……也不是很麻煩,就是讓福利機構白來一趟……”忽然發現不對,怎麼可以縱容這個胡鬧的小師弟呢,馬上又換上嚴肅的表情,色厲內荏的說,“這是不對的!我告訴你,不能有下次了。病人的檔案,涉及到個人隱私。你怎麼可以隨便拿走呢。就算拿走,也應該跟我商量商量……”
文傑在嗶哩吧啦的說教著。之樂恭恭敬敬的聽著,擺出一臉的溫和乖巧和知錯能改。
然後事情就過去了。
今晚的下著小雪。街道上人特別少。
之樂在超市上買了一些瓜果蔬菜肉蛋奶之類的,來填滿他空蕩蕩的冰箱。沿著實木樓梯上了三樓,他看到了他的鄰居大門沒有關嚴,昏黃的燈光從縫隙裏瀉了出來。之樂靠過去,側耳聽了一下,聽到了江河的流水聲,然後手指輕輕地把房門再推開了些,窺探裏麵的情況。
光側坐在沙發上,赤著腳抱著膝,頭枕在膝蓋上,看著電視。
電視上山山水水的畫麵一輪一輪地翻過。那是中國的某個地方,兩岸青山連綿,群峰如屏,江流曲折,幽深秀麗。順江而下的船隻,到了某個地方,一座依山鑿成的大佛出現在屏幕上,大佛神勢肅穆,臨江危坐。
然後屏幕黑下去了。光按了一下遙控,把電視關了。他拿過放在茶幾上的玻璃杯,抓過藥丸,往嘴裏一拍,喝口水,一仰頭。動作一氣嗬成。
然後他就這樣躺在沙發上,睡覺了。門不關,燈開著。就這樣睡覺。
門外的之樂猶豫了一下,把門重新拉嚴實了一些。轉身開門回家。
“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在那個夜裏,半夢半醒中,之樂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這首詩。
伴隨著詩裏麵的一字一句,之樂仿佛總是能聽到潺潺的流水聲,和轟轟的火車轟鳴聲。
最近之樂的睡眠質量都不好,不知道為何。他今天還是睡不踏實。他總是隱隱約約聽到一些呻吟聲,碰撞聲,低吼聲,伴隨著樓板輕微的顫動。睡得糊裏糊塗的之樂,差點以為倫敦在地震。
他起來,往廚房走去,他想喝杯水。水剛接上,都還沒來得及喝,一聲玻璃砸碎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明顯。
他楞了一下,思考著聲音的來源。然後是咚的一聲鈍響,呻吟聲和物件的碰撞聲接踵而來。
不對!他側著耳朵,貼著連接兩個公寓的那堵牆上聽了一下,馬上意識到了是旁邊的鄰居出問題了。
他趕緊出去打算到旁邊敲門,結果旁邊的門一推就開了。光的房間裏燈光還亮著,一股似有若無的味道彌漫著。之樂左右看了看,看到了光跪在地上。他雙手撐地,手中的玻璃杯子早已破碎,玻璃渣子紮進手裏,鮮血留了出來,茶幾,沙發,椅子,飯桌東歪西倒的,場麵好像有人在這裏經過了一番搏鬥。
光背對著之樂跪在地麵,低著頭,頭發微微地垂下來,遮住眼睛,隻露出形狀美好的下巴。他沒有任何聲響,一動不動。仿佛一尊雕像。讓人不知道他醒著,還是睡著。
之樂輕輕的走到光旁邊,蹲下,看了看他還留著血的手,他伸手想在光麵前晃一晃,試探他是否醒著。
結果他一抬手,光就緩緩地轉過頭,看著他。
“你是誰?”光看著他,目光迷離。聲音輕而沉。
這是多年以後,光第一句跟之樂說的話。
之樂皺了皺眉,他看著光的臉,看著他額頭上的汗滴,劃過臉龐,聚在下巴,然後滴在地麵。從他蒼白的臉,和遊離不定的眼神,之樂不確定他到底是意識清醒的,還是紊亂的。
“我來看看你的手。”之樂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把手伸到光受傷的手旁邊,“來。給我看看你的手。讓我幫你。”
他用一種極其穩定人心的語氣,試圖傳達著滿滿的善意。
“你幫我?”光眯著眼睛,質疑著。
之樂點點頭。“我幫你。來,把手給我。”
他們對視幾秒,或許光真是感受到了之樂的善意,他真的把手遞給之樂。
之樂把他扶起來,把沙發擺正,讓他坐在沙發上。找來藥箱,幫之樂清理傷口。許是光受傷已經是家常便飯了,這藥箱真是齊全得可以。幾乎是要什麼有什麼。之樂迅速的把傷口處理好。
整個過程都很安靜,甚至之樂在幫光挑玻璃渣子的時候,光眉頭不皺一下,一聲不吭。
“好了。”之樂放下光的包紮好的手。他看了看周圍的一片狼藉,“你先去房間休息。我幫你收拾一下。”
光好像聽到了指令一樣,站了起來,往房間走去,開了門,開了燈,然後躺在床上。
看來他是習慣了不關門,不關燈睡覺。
之樂在廳裏等了一會兒,他朝房間裏看了看,看到了光閉著眼,呼吸平緩。好像又睡過去了。然後他回到客廳裏,輕手輕腳地整理著。盡量不弄出聲響來。
把東西都整理好,他就要回去自己屋裏。出門的時候,他習慣性的伸手按了一下燈源開關的按鈕。他以為這個按鈕隻是控製客廳的燈光,結果一按下去,整個房子的燈都暗了下來。仿佛一片深深的黑暗籠罩了過來。
之樂愣了一下,心想糟了,趕緊把按鈕按回去。沒想到這按鈕隻負責關,不負責開。之樂渾身瘮寒,他知道要出事了,趕緊往光房間跑去。
這些年,光已經杯弓蛇影,他對光線已經十分敏感,在燈暗下來的那一刻,他眼睛就猛地睜開來,隨之而來的巨大恐懼讓他發狂,他躺在床上,手腳撲騰著,嘴裏發出驚恐的叫聲。
“滾開,滾開!”
之樂跑了進來,他迅速把燈打開,然而現在開燈已經沒什麼作用了。情況一點都沒有好轉。之樂怕他這樣亂折騰又傷了自己,直接跳上床,雙腿曲著緊緊地壓著光的撲騰的大腿,一隻手再把他的亂舞的雙手桎梏在頭頂。
“沒事的。冷靜下來。”
“滾開!我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
光的無情力越來越大,已經不受控製了。之樂俯身貼著他的耳邊,手插進他的發絲,固定他胡亂搖擺的頭,然後,又是那模仿的已經熟練的語調,“光,我是之信。”
這幾個字仿佛是靈丹妙藥。幾乎每一次都奇效。
光又安靜下來了。他停下掙紮,臉上痛苦哀傷的表情浮了上來。
“之信……你是之信?”
“對。”之樂給予他肯定的答案。“是我。不用怕。”
“你帶著那些人來了?你為什麼要帶著那些人來害我?”光淚如泉湧。聲聲都在泣血。
之樂沒想到他會這樣問,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硬著頭皮來,聲音款款動人的引誘著,“不。光。你看清楚,隻有我一個人。從頭到尾隻有我一個人。”
光避開他的眼睛,轉過頭看了看旁邊,“不。有人。你帶著一群人過來了。他們要害我。”他驚恐地看著衣櫃,仿佛衣櫃前站著當年那幾個萬惡醜陋的渣滓,“就在那!就在那!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光又開始掙紮了起來。
之樂扶正他的臉,讓他正視自己,他目光如炬,讓人沒法懷疑他說的話。“不要看那邊。看著我!光。相信我。沒有別人。從頭到尾隻有我一個人。一直都是我。”
“一直都是你……?”光的眼神開始有點遊離。“是嗎?一直都是你……可是我看到了他們……”說著,光又想扭過來去。
之樂再次把他擺正,“光。看著我。沒有別人,隻有我。告訴我,你沒看到別人,隻有我。”他進一步地暗示。他在光麵前鋪陳出一條道,隻允許他順著走。
“隻有你……隻有你……”光呐呐地重複著。然而過去的噩夢還是窮追不舍,他催下眼簾,“不……有別人……”
“光。”之樂此刻像是一個不斷加重魔法的巫師,在這個節點上,他停不得。“隻有我。真的隻有我。你記得嗎?我發過誓要守護你,所以我不會讓別人傷害你。你還記得我在佛祖麵前發過誓嗎?”
“佛祖麵前……?”有什麼畫麵進入了光的腦海,光好像努力回憶著什麼。
“對。光,你記得嗎?我在佛祖麵前發過誓,我要守護你,我不會讓別人傷害你。所以沒有別人。隻有我。是我傷害了你。可是我不會離棄你。我會一直陪著你。你原諒我好嗎?”
光沉默了下來,眯著的眼睛,目光漂浮著。他一下子好像無法接受這麼扭曲的事實。
“在佛祖麵前發過誓……”沉默過後,他重複了這句話。
“對。記得嗎?在那個夏天,在擁擠的火車廂裏,我們念過的詩。在那個遊船的甲板上,我起過的誓。你還嘲弄我。你都忘了嗎?”
“不。”時光陰苒,一晃就這麼多年過去了。過去的時光,如一首懷舊而深情的老歌,悠揚地在光的耳邊響起,他仿佛看到了什麼,他是微微的笑著,他看著之樂,“我記得我們念過的詩。我記得……”
有什麼來入夢,兩個年輕男孩郎朗的讀書聲在耳邊響起。
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那一年夏天,七月份,放著暑假。他們在圖書館看到了長江三峽的攝影集,看到了樂山大佛,在書本上學到了《前赤壁賦》。
(題外話,如果高中課本沒有前赤壁賦,請自動理解為課外閱讀。。我實在想不起來這古文是大學還是高中學的了。)
他們把存下來的錢,買了三張最便宜,最慢的火車票站票,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背著書包,踏上紅白相間的普快列車,向重慶出發。然後順著水路,到湖北,然後火車回家。
為什麼是三張火車票?因為之信沒辦法放下他弟弟,隻能把弟弟帶著過來了。
擁擠的火車上,沒有位置。哪怕是兩節車廂的連接處都擠滿了人。他們好不容易搶到了一個角落,讓年幼的之樂背靠車廂角落坐著,然後他們麵對之樂,把他圍起來。護著他。
火車要開三十六小時,這不僅對隻有9歲的之樂來說是折磨,對兩個高中生也是一種大大的挑戰。但期盼戰勝了身體不適。他們都興奮著。
入夜的時候,火車上有點涼,之信掏出一張毯子,蓋在之樂身上,然後再掏出來一張,蓋在自己和光身上。
“你說,長江真的像攝影集那麼漂亮嗎?”之信問。
“肯定啊。你想啊,多少文人豪傑多少詩詞歌賦是寫長江的。我覺得肯定很漂亮。”光笑著,信心十足地說。
“那樂山肯定也很壯觀。要不我們去許個願吧。肯定會靈驗的。”之信說到這裏,兩眼發光。
光一臉鄙夷,“我說你能不這麼迷信嗎?”
“怎麼就迷信了?好好好,”之信擺擺手,“那我向佛祖立個誓,總行了吧?”之信一臉討好的看著光。
“你想立什麼誓?”
“我希望……我們情誼永不變,我發誓我會一直守護你。”說友情太違心,說愛情太露骨。他知道光不會接受。情誼是一個折中的詞。但他希望光明白他的意思,之信的眼內,全是期盼,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光沉默了,或者他是感動的,又或者他是無動於衷的。他臉上表情是呆滯的。不消一會兒,他就換上揶揄的表情,“我看你算了吧。咱倆打架你還不一定打得過我。說什麼守護呢。還有啊,別亂起誓,好歹讓我們這段旅程風和日麗一點。”
“什麼意思?”之信沒明白。
“還不懂嗎?男人一起誓,就會風雲色變,雷電交加。招雷劈啊!哈哈哈。”光笑了起來。
之信一張臉塌了下去,“滾吧你!”他別過頭,生著悶氣。
光忍住笑,“別別別。”光靠近他,用手肘輕輕的撞著他,“別這樣。你看,這火車還不知道開多久。你給我念首詩,給我解解悶。”
對光的要求,之信一直都是有求必應的。他轉過頭去,“念什麼?”
“就念前赤壁賦吧。應景。”
然後清晰而低沉的讀書聲在深夜的火車裏,伴隨著火車前進的轟鳴聲,回蕩這節車廂裏。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
念著念著,之信也困了。
“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之……”
“之”字還沒說完,他頭就倒在膝蓋上,睡著了。
看著睡著了的之信,光笑了。他接著念,“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
他停了下來,看著安靜的睡著覺的之信。他笑了,笑得那麼漂亮,如月如花,如星如風。笑意進了眼睛,溫柔如水。月光照在他美好的臉龐上,仿佛世界上所有的花兒都要為襯托這一刻而綻放。
他輕聲而溫柔地重複著一句,“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
光以為沒有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所以他放下心防,所以他溫柔如水,笑靨如花地看著之信。
然而,他不知道坐在角落的之樂,一直看著他們,聽他們的一言一詞,看他們的一舉一動。
簌簌的行人腳步聲,三三兩兩的交談聲,飄進了房間。
之樂感覺頭有點重,他甩甩腦袋,看了看周遭。
這是個陌生的房間,他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床沿,他回憶著昨晚發生的事情。他想要站起來,才發現手一直握著什麼東西。他轉過頭去。
愣了。這個驚愕足以讓他整個人僵住了。無法動彈。
他看到自己的手和光的手一直緊握交纏著,光躺在床上,側著頭,安靜地看著他。
之樂被他看得有點發悚。
他不知道此刻,他應該說什麼。
光緩緩的坐了起來,手一直握著他的,他看著之樂,聲音怯怯地,“你是……之信?”
之樂整個人一顫,猛地想要把手收回來,然而光緊緊地握著,“你是……之信?”光再問。
“我……”之樂突然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幹巴巴的說著一個字,然後不知道要說什麼。他渾身都在發軟,他感覺到什麼錯了。
光傾身緩緩地靠近之樂的肩頸處,用力地呼吸著,仿佛嗅著什麼。確認著什麼。
“對。”光自顧自地點點頭。“是之信……”
他拉開距離,看著之樂,嘴角輕輕的揚起,他笑了。笑靨如花,那麼的漂亮。
“之信,我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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