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水浣沒闔吹絮,憶河艄頭離娘枝  (2)輕吹絮

章節字數:10087  更新時間:18-09-16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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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矢開弦張發不虛

    駕畢長天君說雁

    憶河口卷來滑膩的泥沙,在明水驛沉澱下來,月牙像一個巨大的冰塊,冰下了一個城市的輪廓,照出河壩上沙沙起爬的母蟹。小乞丐躲閃著寒輕的蟹夾向更深處走去,黑壓壓的螃蟹貼著藍藍的壩壁。

    “夾不到夾不到!我的螃蟹比你的個大!”

    “傻子,你的那是個公蟹!你要吃呀!”

    兩人均是纏了一身的青蟹,跳出淤泥來,又落到水花裏,在月湧的悠影裏快活出羨人的動景。

    “你有這等力氣,何不妨多給我裝幾個母蟹回去!”

    “公蟹我也要吃!”

    “吃就自己裝著!”

    跟著的一眾寒朝官員全都縮著手呢,打這瞅那快活的,現在竟連肚兜都不見了,心想祖宗十八代你們哪輩子見著這個啊,一國之君在泥巴裏打滾,是被臭乞丐慫恿的。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誰都沒個辦法,有人建議把快腳請來,請來吧。

    快腳正在那買肉呢,一聽這個,那還了得,得嘞,您給我帶上吧。這邊,身上的服件一撂,靴子留在了馬上,淌進水裏三下五除二的就把這寒輕從泥巴地裏給裹了出來。

    “你們還是不是大寒的臣子了,陛下有個閃失那怎麼辦?”

    那沒說的,給跪吧,腿一曲就瞧見了臂彎裏的這小祖宗搖著手裏的四隻大螃蟹,興致衝衝地向群臣招呼著,“今晚都到我的行宮裏去嚐嚐明水驛的螃蟹,可好吃……”

    “謝陛下。”眾臣恭敬一拜。有一武將裝束的中年人叩首畢拜,從人群中單列出來,“明水驛司徒李笪小字頌竹,率最好的兵馬聽從您的差遣。”

    “哦哦。”寒輕點點頭,駕下招來了李笪,李笪禮成,又請出幾員大將來。

    “你們——”

    “陛下,請您快處理積壓在這裏的政事。”

    “司宰王俊參見陛下,今年過冬我們要蓄水多少裏,聽陛下旨意!”

    “這蓄水嘛……”

    “司馬鄭慶參見陛下,請陛下為兩個月後的冬季大典做好準備!”

    “準備大典幹啥?”

    “將士們請加築酒窖!”

    “築酒窖幹嘛?”

    “稟王上,司徒署現兵馬已齊,我們要裝備絆馬索還是鐵刺蝟?請陛下這邊看來……”

    ——

    “李笪啊……”

    “明水驛司徒李笪聽旨。”李笪袒露出雙掌,恭敬的等待著上麵的命令。

    嗯?

    濕涼濕涼的,嗯,這聖旨怎麼還夾人呢?

    “陛下這是?”

    “哦,這八月的蟹膏子肥美的很,適鹹吃。”

    睜眼一看,果然是兩隻大蟹子。李笪正要開口,快腳做了一個掩口的動作,心裏,有微微的悸動,“陛下睡了。”

    “那請陛下快些安歇,莫要跟臣等這粗人計較!啊,再議吧,再議吧!”

    “最好這樣,有什麼話明天上城樓上說。”快腳回道,將暖布捋的平滑再用自己的身體夾起來,一臉的溫柔神色,“她睡著了。”

    她仿佛珍惜的白色曇花,有如奶油寶石一樣的光滑純淨,也隻有十分鍾的觸手可得。她就在這當中,就著有他體香的服褂,卻仿佛一鬆手就會被凍結到底。

    蕭條的街市傳來燒焦過的氣息,骨灰的微粒從天井飄出巴掌大的天空,仿佛許多的星粒,替代天空瀉下了多重的寒意。

    “沒有柴火,也不見食物,主人家多半是逃亡去了,”被快腳叨擾到的寒輕拉了拉睡的安逸的眼皮,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躺上了一張大床。快腳的眸溫似水,撩起寒輕滿是細小口子的褲腿。寒輕肆無忌憚的打了個哈欠,眸子無意間捕捉到了他忽然流露出的一抹心疼,“要是吃蟹的話叫仆人去市集裏買不就好了,何至如此。條件有限,好好休息。”

    “怎麼這樣,我辛辛苦苦給你捉來的好吧?啊,這困勁!”

    她又打了個哈欠。他從練囊裏掏出幾片葉子,放到嘴裏嚼透了,抬了抬一頭霧水的她,告訴她,“困了就好好睡覺。”抓住了毫無防備的契機,撩起褲腿,用舌尖把樹汁塗了上去。

    溫熱的舌尖攜帶著嚼碎的麻痹均勻塗抹上她稚嫩的傷口,從毛孔到四肢百骸,從神經到心肝熱腸。宛如一場奇熱的旅行、五味的路線、從心底放出的影像。看不清彼此的禮貌與瘋狂,全都跌出月晦在眼裏一道道模糊,仿佛得到了愛神的眷顧,當這一切都變的那麼美好應當的時候,她便狠狠的扇了他——

    “尊、尊卑……尊卑!”寒輕在空中停住了手掌,低低說道,“不行,不行——”

    他就站在那裏,巍然不動,難看到仿佛再也找不到的失去、再也回不去的房舍、再也不準通行的國度。

    心痛在他們的心中,分分秒秒都在不停的彌撒。

    許久,依舊是頭也不回的,用手觸了一下臉皮上的那片焦灼,在嘴角強抿出一絲笑意,“說的也是。”他的聲音是沙啞的,“我去做飯。”

    “我才不要吃你做的飯!”小乞丐朗聲道,“我要吃姐姐做的飯!”

    快腳被氣的笑了,捏起他努努的臉蛋,“她做的飯?你是有多想不開啊想吃她做的飯?”

    “那也比吃你的強!”

    快腳又笑又氣,卻又不能再耽誤功夫,雷霆拋下一句,“吃過就知道!”轉頭收拾起了廚房。

    “那也不吃你做的飯!”小乞丐光腳跳了下來,竟對著門縫哭了起來,“那也不吃你做的飯!”

    哭了一會,聲兒漸漸小了,小乞丐把臉轉過來,滿世界找委屈地看著寒輕,“姐姐你快告訴我我說的對啊!”

    “他四歲進的軍營,我九歲才親征,光這一點,我就不如他了。他是技士出第,打很小的時候就被投到軍營裏生活,為了不讓自己忘掉家裏的味道,像烹飪、騎術、算數、醫術,他都要學習更多。”

    “學了那麼多有什麼用,我早不記得那是什麼了。”正說著,快腳把美味佳肴全擺上了桌,“別看了,吃來!”

    小乞丐用手捏了一塊蟹黃,吃到嘴裏,驚道,“這是肉醬,不對,這是蟹黃,不對,這是肉醬!”

    快腳眯眼看著他吃地好死不死的樣子,順手夾了一塊,遞到寒輕的嘴裏,看她吃的那麼開心,得意的說,“這是我用吊蒸的方法,將一隻活的螃蟹吊於酒爐之上,沸酒飽蟹,便醉倒在肉糜之上。食用時,隻需簡單幾盅鹹料,便要整整一道菜都在寫這麼一個鮮字上。又擔心陛下吃不慣酒,這裏把酒換成了平陰花酒。”

    快腳不再說話,將一勺蟹黃全數灑在了她的手背上,然後不容錯愕地,將舌釋放出來,教她這樣去吃。

    “快腳,你真名叫什麼?”

    “四歲便將我賣到營裏的人,我早不記得了,冥冥記得名字當中是有個‘靈’字。”

    “靈。”

    “請不要那麼叫,我不喜歡那個字。”

    他的目光溫柔中燒,有失去主意的靈魂在裏麵,會因為對等的戀情投入一點量的笑意。他的舌頭舔舐著她發了木的指尖,雨滴子似的睫毛在漆黑的夜裏一點點豁出了形狀。不小心吹入了脂粉的眼睛,讓心裏滴了血似的發木發痛。仿佛用舌尖植入的是一顆小小的種子,伴隨著遙遠與深厚落到了一層隔著肚皮的土壤裏。

    讓她幾乎就發自內心投漆墜海。

    “別動。”

    隻是片刻,他的眼眸恢複冰冷,表情裏浮現出警戒色。起身將她悉數揉進了懷裏,像一場清晰璀璨,足夠迅速的凍結。

    “桌上的菜還是新鮮的,這家人沒跑遠!”

    “快殺!”

    “小王八操的!都貓這裏!”

    “跑!”

    靈大喊一聲撲上去,掐住了開門士兵的脖子,跟三個人扭打在了一起。

    卷二:千乘驥掃燈衝旭

    一城江紅風拆殿

    凶煌的天際上麵,有不盡的箭浪滾滾而下,不知何時已占領了雲層,曳著不祥的火光大朵大朵砸向了城牆,仿佛天兵親臨。

    “‘齊兵來了!’逃難啦!”

    這麼聽著,他田地可不就是天兵麼?

    糖市上,油市上,穀地裏,人們的肩膀擦著肩膀,倒也不負昔時的盛景,全部齊齊向南邊的憶河逃去,拖家帶口,背井離鄉,也沒人問他們為什麼這麼做!

    寒輕設法攔住潰逃的人群並使他們轉頭向前,晃出一把劍來,提到他們胸口。

    “何死不能?何死不義?我說贏州城裏哪來那麼多乞丐。日頭橋下,終討不得溫飽,何不將一腔熱血盡灑在這十尺絕壁上!為社稷親族,統統討還一句公道!”

    “鄉親們,我們難道就願意做一輩子流民,做一輩子乞丐了嗎?”

    有了一個打頭的,人們像得到了某種力量,向北方一邊倒去。寒輕在人群中舉起劍來,“誰要有退敵的心願,請隨我往!往城樓上看去,殺退敵軍,進第襲士;擒殺主將,便可直襲死方軍爵!殺身成仁,捐軀報國;建功立業,福妻蔭子,大寒的將士們,勇敢衝啊!”

    那一夜,明水城破,距首都贏州已不足百裏,陛下舉劍登樓,指揮一隊民兵殺的齊軍一下措手不及。衝上城關,火海的生殺環環流在李笪的臉上,他的眼眶漆黑,半闔半睜的仿佛回天不治,見到寒輕上來時,跪去就是一個釀蹌。

    “臣愧對陛下,愧對宗族!愧對百姓!大司徒李笪他是個老混球!您罰他吧!”

    燃燒的空氣夾雜著血腥味的濕膩,一城的軍士們在痛心疾哭,烈風在盤桓的三關裏衝撞,旖旎在令旗的纓頂之上,在萬劍封鎖的屍山裏、在昔日那個小公主的心裏、在南奔的亂流裏,全都,嗚咽個不停。

    “不是還有三百驛司嗎,拿出去殺啊!”寒輕嚷道,“不是還有你我嗎,結合三千軍民,內部鬥石幹柴,就將衝進來的人一把火點個幹淨,天亮了,就把臨淄打下來!”

    “三千軍民……”笪猶豫了一霎,仿佛已有所覺悟般在天火下站起了身,朗聲說道,“不,隻留我一人就足夠!已有三萬百姓趁夜撤離,快腳,現在帶陛下走!”

    “陛下……”一個很熟悉的聲音靠近過來,寒輕興奮的叫到,“靈!”

    “說過不要叫那個名字。”靈接住了她的飛撲,感受著她的小拳頭捶的胸口發癢,抬頭便言,“我解決了那兩隻齊兵以後,便知道你要到城頭上來,隻是,想不到已是這麼一番景象。”快腳微笑著跟她耳語,頓了一霎,拱手說道,“李司徒,跟我們一起走。”

    “是啊,跟我們一起走。”寒輕看了看沉默的李笪,又看了看靈,“怎麼走?”

    “到憶河邊,坐船去。”靈低低說道。

    “哦,李司徒,跟我們一起走吧,走吧!李司徒……”

    周圍行裝整齊的將士們也趕來相勸了起來。

    “司徒大人,跟我們走吧!‘司徒大人,跟我們走吧!’”

    “何以怯戰!”

    一直沉默的李笪突然將拳頭砸向了城牆,砸出血來,怒不可遏的發出一種低沉的聲音,“小子們當真要羞辱老夫否?”那聲音又全然不顧的高昂起來,“小子們當真要羞辱老夫否!”

    “想我李家世代為寒國戍此,宗祠廟堂不鮮有伐齊者,到我這代,竟要以此襲名苟活於世,小子當真要勸老夫走,以此來羞辱老夫否?”

    “快腳冒犯……”

    “既如此,就由我跟你一起戍此!”寒輕大喊道,“司徒舍生取義,全城百姓盡為我往,我們說好,我們約定,男死國,女死節,我來死社稷!靈!你放下我放下我!”

    “不需多言,帶陛下走!”李笪指了條方向,靈把寒輕抱起來,任憑她敲著咬著抓著喊著,堅定地朝那個方向走。

    “我羨慕齊人,生逢盛世,明君賢相,做君王身側的杖笞,遍有功數可建;做君王鞍前的步卒,遍有良田美室!”李笪執一柄長劍,一身大氅,躍上城墩去,“李家祖啊,你看到了嘛!您恰逢盛世,做王的刀劍;我或逢旦夕,那就做個百姓心中的英雄吧!”

    “你放開我!你放開我!”靈抱著掙紮不停的寒輕,跟許多的百姓一起,往憶河口跑去,最後一瞥,隻見得漆黑箭矢取代了天空,不受重力地瓢潑滿地。一個身形自城墩上站起,教萬劍穿心,以死挽節。

    “做百姓心中的英雄,齊人羨我!”

    他大喊著,躍進齊軍陣中,一人克三萬齊軍於明水驛,至天明同途。

    寒輕被抱起,飛快的超過一個一個的難民,對靈的肩膀又捶又咬,甚至借他肩膀直起了腰板來,扯著嗓子大喊道,“我替宮室謝謝你,我替萬千百姓謝謝你,李頌竹!我替天下謝謝你!”

    靈走的夠穩健了,是一腳踩空的,寒輕一頭翻栽到了橋頭上,頓時就燒起的沒了呼吸。

    卷三:集鞘武肅光加炬

    散津元殯星擺敕

    “我羨慕齊人,生逢盛世,明君賢相。我們的啊……”

    “我不是!”

    “陛下不知道今年要蓄多少水啊,留著我們以後再議吧!”

    “我不是!!”

    “你是有多想不開才想吃她做的飯啊?”

    “我不是!!!”

    大口的空氣撞進鼻腔,空氣裏傳來中藥的苦味,汶水上的陽光燦爛又迷惘,當雙眼開始接受這種光線時眼前又是一陣暈眩。

    “吵死了,”一個懶懶的男生刮起了眼睛,惺忪地看著她,“你不是什麼?”

    “我是……”

    “你是什麼?”

    竹子門被莽撞的撞開了,一個巨大的身子撲過來。

    “靈?”

    “你沒事吧,剛剛一直在哭啊!”有巨大身軀的男子撲到她的榻前咣一聲跪下了,大掌抓出寒輕放在被窩裏的小手一個勁的搓,“還好你沒事,還好你沒事。”

    “我沒事啊,”寒輕試著適應了一下光線,就看到了那個坐在竹欞上的少年,“他是誰啊?”她問。

    “多虧了……”

    “從喘上了氣開始就一直在哭,真他娘後悔給她續上這條命!”少年打斷了靈的聲音,大聲說完翻下了竹欞去。

    “你誰啊?”寒輕真感到莫名其妙。

    “多虧了他,那天你暈倒了,大概在中午我抱著你擠上了船,無奈齊軍在叛民的口中尋到了我們的去向,派船來撞我們的船。是寒絮兒派出水寨裏的士兵才救了我們,剛到的時候你都沒了呼吸…說起來,這寒絮兒還是你們的庶姓寒家,當年同我一道在技士班裏學習,原本是個很正直的人,最喜歡打抱不平,最後做了點錯事,不僅弄丟了朝廷交給的貨物,人也沒了……現在知道,原來是跑到這水寨上落草來了。”

    寒輕撒丫子就跑出去了——

    ——水寨是建在斷峭的山穀裏,光腳踏了上去。懸跨絞肉化骨的大河,被一片蔥蔥鬱鬱包夾進絕壁的萬仞中,在向下飄的雲朵下麵快活的轟鳴著。橋頭到遠端應峭麵的多崎出現了許多的彎徘,宛如一筆寫成的千行落款,布置在那畫的當間。

    那寒絮兒懷裏揣一卷竹簡,就坐在瀑布裏的長廊上,他非常像自己的哥哥,麵廓猶脂玉,像精靈一般迷人。以至於寒輕看到的第一眼,就在他的身上忘了神智。徐徐流逝的塗氤裏,毫寸不需人間煙火。

    見到寒輕來,他可就沒辦法這樣了,半眯的眼,懶懶的挑起一隻,“啊,別跪!”

    “寒國國君寒輕兒謝寨主搭救之恩,聽聞我病時甚是耽誤,給寨主添了許多的麻煩。”

    說完就把頭磕下了。

    寒絮兒喘了口氣,卷起了竹簡,不耐煩地挑起寒輕的下巴來,“你是要把我這砸穿麼?”

    說完,寒輕看到,寒絮兒把竹簡從自己的下巴上抽出來,複仇似的撲打著。

    打了好一會,才想到把她扶到廊椅上坐下,說,“救你的是船家規矩,看見病的不管多髒都得搭把手,你不需要謝某絮。何況就是頭豬某絮都得撈上來看看死了沒有。”

    “聽靈說我被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沒了呼吸……”

    “那個啊,”寒絮兒得意一仰,“用上了周師失竊的藥材,中原失竊的方子,有問題麼?”

    書前九步,寒輕後退三步,膝蓋砸到了地板上,拱手便說,“寒輕知道,寨主是寒輕的親族兄長,是再珍惜僅存的藥材,都舍得拿來治愈寒輕的,寒輕也知道,寨主適逢亂世,懷才不遇,就像那沉入湖水的真金,豈願葬入魚腹。一寨忠誠將士,八寨一卡,十步一卒,都渴望在齊國的土地上麵建立功業,又是豈願落草為寇的?寒輕願意賞識真金,提幹拔才,願與兄長複我泱泱大寒,完圖九鼎。”

    “這下我死了倒真不怕沒錢了,”寒絮兒眯了會眼,耐心聽她說完,抓了一把寒輕的臉蛋,“我還沒活夠呢用不著你給我一叩三拜!”

    “兄長要是能端起這社稷之責,就是三叩七拜都是值得。”

    “我拒絕。”

    “為什麼?”寒輕義正言辭,拍著胸脯說道,“大敵當前,天下都將為社稷拋出熱血,就算以身殉國也在所不惜!”

    “為什麼,”寒絮兒擺正了坐姿,一下變得可怕起來,“你救了一個陌生人,陌生人沒錢吃飯,叫你把家裏最昂貴的收藏拿出來換他吃飯,換了你,你會答應麼?”

    “我還有我娘積攢的舊部,明、贏、牟的誌士們也會響應!”

    “在你還是寒王的時候,響應沒什麼問題,”寒絮兒用手鉤挑了挑她的鼻子,“然殺得一人而殺不得亂世,救得一人而救不得天下,這般部與國,不經過百年的沉澱,又豈是旦夕之間就可以鬥轉的?”寒絮兒垂下了手,一抹昏黑抹上了他的神采,他低低說道,“我不是落草,是世道逼我。”

    “你說什麼?”

    “是世道逼我。”

    “不是這句,是前麵那句……”

    寒絮兒打了個口哨,隻笑不語,隻留寒輕在那空著急。

    “你快說啊!”

    “不急,會讓你明白的……”

    過了一會,打山洞裏跑來一匹馬,寒絮兒翻身上馬,取下馱著的一匹黑布,再把寒輕兜了上去。鞭子一打,嘶鳴著朝山洞深處走去。

    “喂,你不說是什麼意思啊,你帶我去哪?”

    “把臉給我擋上,去齊營!駕!”

    原來山洞的出口就是齊營,在齊營背麵的山坡上,需要鑽進一片鬆樹林才能找的到,在外邊很難下那個決心,這是真的。

    寒絮兒說,像這樣的洞口他們還開了很多,基本上每個軍都能照顧到了。

    所以齊軍哪裏一出動他們馬上就知道。將來,更是準備在臨淄開一個玩玩。

    寒輕抖了抖滿身的鬆針,正想著辦法讓自己舒展一下,寒絮兒抱住她的嘴,重新摔回了草坡下。

    “看什麼看,聽!”

    “寒國的宮城裏好窮啊,聽那裏的兄弟說還沒有七天前我們進克的那座明水驛富有。”

    “兄弟你這話可就不對了,天下還有哪家的宮殿能讓咱們大齊人看的上啊?”

    “哈哈!那得是寒國的王太後嘞!”

    娘!

    眼前隻剩下一片黑暗,湛藍的天空驟然消失。心裏卻好像生了無窮的目的,她推倒寒絮兒,蹦跳出草坡去,眼看要暴露,寒絮兒彈了彈手指,封了兩個士兵的喉,才從草坡下爬出來,“你要去哪?”

    穀地裏,有旋轉的風。任憑風的旋轉帶起來的麥芒,像刀子一樣地劃痛臉頰。有山坡上喝聲連連的寒絮兒。

    除別離之外,她全都沒有看見!

    寒絮兒隨意的拋出了指尖上戒備的兩顆夾石,無奈的說,“托你家主子的福,這片山洞回去要填死了。”

    靈從山澗中飛出來,立刻跪到寒絮兒的麵前,“無以為報。”

    “你是不是忘記了我是什麼,”寒絮兒轉過身,憤怒地揪起靈的衣領,“某絮兒一日姓寒,一日就是你的公侯伯子。你須在這一路上暗中保護,暗中照顧,直到她自己長大!”

    靈聽的一驚,“長大?”

    “那裏有樣東西,她看了一夜就會長大。”寒絮兒指了指她跑去的方向,“快到她的身邊去,給她周全。”

    卷四:明水浣沒闔吹絮

    憶河艄頭離娘枝

    晨曦中的寒國王宮,被憶水抱繞,總是處於溫和之中。明亮的晨光給亢長的樓梯鍍上明與暗的方格,渲染出那派若此若彼的莊重與落寞。

    宮殿很大,大到因此而迷路的人會問它為什麼這麼大——是,這是她家,那個她永遠都別想填滿的家,她閉著眼都能找到路的家……少女光著沾滿泥汙的雙腳,毫不猶豫的推開了現在的大門。

    一雙大手擋住了她的眼睛,輕輕歎道,“這裏沒什麼好看的。”

    “靈?”她覺得意外,意外之餘又有欣喜,欣喜之餘又覺得莫名其妙,“講真,我的家我哪裏沒看過啊?特別是這間房間,它……”

    “哦,剛剛寒絮兒來信告訴我了,說你的娘親已經去了臨……哦不,是邯鄲,是邯鄲,”掙不開的寒輕扭扭身子,靈一夾腋抱的更緊,“那裏雖不比贏州自在,卻比贏州熱鬧的多。”怎麼她還是不為所動,靈的眼珠一轉,蹲下對她講,“我們可以去駱國,那裏的話四季都沒有冬天;我們可以去瓊國,那裏是打魚織網的世外樂土。我們和和美美,做神仙也羨的天地之合。”

    “我們還可以……”

    “都可以啊,你決定。”寒輕彎了彎眉毛,露出一個最美的笑容。

    讓他看的啞然就忘了神。

    她伸了伸腳步,讓靈倒吸了一口涼氣,忙不迭的將她摟進了更緊的襟懷——

    眼前掛在旗子上的這具屍體從脖子下麵整個剝開,吊起的骨架在暖風裏停擺,五髒六腑盡數掏空,隻留下一副駭人的軀駭。

    ——他哪裏舍得讓她看見這個?

    寒輕用兩手一扒,又怎麼遮得住呢?

    圖像在圓滿的雙瞳中失去了形狀,光芒在湛藍的晨醒中驟然消失,像不小心摔碎了一地的星星。當那種心肌上的劇痛送到神經上腦海裏已是一片世界模糊。奪去與永無,化為開裂肺腑的漆黑刀戟。

    “娘!”

    她用力推開靈,不顧一切地跑過去,脆弱敏感的神經斷裂的那一刹那,又從小腿上傳來崩斷的劇痛,劇烈掙紮著摔倒在地。

    她不顧一切的爬起來,再摔——

    一下下摔到她再也起不來,亦不為止。

    “寒人在那,抓活的!”

    齊國的士兵蜂擁而至,很快將母後的宮殿圍成鐵桶一般。靈拔出劍來,將布條扯碎,纏到了手臂上,提劍而下,由一個人的心髒裏將劍劃出,再剜入另一人的肺腑,四濺的血塊猶如紅葉悠然,闊葉寒劍在晨曦裏閃動著耀眼的紅暉,巨大的血幕層層相濺,相互襲染。隻聽得一聲鞭子的脆響,三隻鐵騎迅速從缺口包抄上來。為首的一人身襲紅色大氅,在雞啼聲中將靈的佩劍打翻在地,接觸的刹那,靈帶著他的麵罩倒地。

    正因此靈也看清楚了,曳到額後的頭發,粗而致密的眉毛,各種傷痕布滿的雙眼,此人就是齊閔王田地!

    懾於他絕狠的雙眼,靈連拚命想守護的都藏不住。

    “看你拚命的樣子,定是拚命藏著什麼了,給我搜!”

    齊國士兵一擁而上,又全都停了下來,一個八九歲的孩子雙臂打開,一聽聲音竟是那小乞丐!

    “不準動我姐姐!”

    “你是想死吧小子!”

    “小子這條命也是姐姐撿回來的!”刀鋒落下來,小乞丐天不怕地不怕,閉了眼把齊國的精銳全擋在了門外。

    “怎麼回事?”

    田地覺得陣形奇怪,分手便撥散了。寒輕跌跌撞撞的,卻拚了命也要護住小乞丐,護住她在這世上還剩下兩樣的東西……

    兩個國君說的就是一個照麵——

    “舅舅!”寒輕喊出來,寒輕哭出來,田地先是一愣,後來她滿不相信的又喊了一遍,“舅舅?”

    “外甥女!”田地相信了,從人群中向那急走,昔日那個漂亮的女娃娃,就是跟他鬥了這麼久的主,當今大寒的王!

    田地走到坎兒前,一下愣住了——她的麵貌憔悴了許多,那汪弱水設法簡單的淹沒掉一切,正蒼白的麵對著旗子上的死人曠出了最大最冷的瞳圓。一鬆手,卻像個鉛子兒似的的墮跌在地。

    “舅舅獵得了一頭小牛犢,正在想怎麼跟我的外甥女一起吃。從明水跑來贏州,一百多裏,你不吃身子怎麼消受的了?”

    田地想要蹲下去扶寒輕,被寒輕一把掙開,肥胖的身體一下側倒在地。

    “你這孩子,莫不是傻了,”田地從地上爬起來,又到她的側麵抱膝坐下來,“你要回來,幹嘛不在明水驛等我去接你?你可知道你的雙腿萬一保不住!”

    “你這,”鄒忌上來,剛想斥責小小晚輩不懂規矩,就看見甩下田地的寒輕背對著他們跪在那裏,雙瞳中凝結有銀色的霜,滿手的泥水,在絕咽中變的僵冷。鄒忌把唾沫咽下,露出一抹觀望的神色,直搖頭道,“夠了,夠了。”

    ……

    “齊人喜歡流淌的紅色,因此,他們更喜歡流動的紅色食物,血液,”吃飯時,田地跟寒輕無言地坐到了餐桌的對頭。她無神的望著仆人在水晶和琉璃器皿續上了酒。一隻在掙紮的牛犢從腹部被穿進了圓環,在圓環中伸進一根鐵簽。齊國的銅鼎裏存夠了炭火,融融灑在地那分明的輪廓上,不僅沒有絲毫的溫暖,還有說不出的妖異與恐怖。

    “憶河的美酒不及我們臨淄,搭配生食的牛犢,是繁華之名與天下齊的享受。這樣用刀片下犢子的腿肉,筋絡,犢子的骨髓,骨脆,因為新鮮的牛肉,不撒鹽都會很好吃。一邊痛飲臨淄的美酒,一邊欣賞著獵物垂死的表情,是多少人趨之若鶩的樂趣。外甥女,你也是半個臨淄人,那我告訴你,最上等的吃法,是八個人都吃飽吃盡了,食物還活著的那種血鮮肉美!”

    田地興致勃勃的洋洋大侃,被寒輕低低的聲音打斷,“你莫不是那麼殺的我娘?”

    在晨曦點亮的灰色空氣裏,她的眼眸仿佛被一片銀色所覆蓋,悲哀與絕望,仿佛重力不在的弱水,便如此痛苦的沉淪掉一切。她在地毯上直起腰來,咽喉抬起一個請求的弧度,用她自己都聽不清的細弱聲音說道,“你莫不敢,這麼當著娘的麵。”

    “是她懺逆了和我的指婚,擅自跑來了寒國,這麼多年,我隻等一個結局——她向我揮劍,我殺了她,這就是結局。”田地鎮定的說道,“我切下她的心髒,挖了她的心腸,流幹她的血液,把這些東西留給你們,我帶著她的屍身回去,別的,什麼都可以不要,外甥女,那是她的家,好嗎?”

    “你什麼都別想得到!”

    “你要是我田家的女兒,我先教你懂懂規矩,可你不是……”田地目無定珠的把玩著手裏的杯子,“把著火的玩意放下……你想幹什麼!”

    再看到她的時候,她的手上拿著火鉗,悲憤的站起了身子。“你愛她,難道就隻因為你和她的指婚嗎?”明晃晃的銅鉗子在火焰裏翻滾,將寒輕癡顫的軀殼染成無色,“你愛她,難道就隻因為她是你安靜的屍身嗎?”

    “不,我愛她,我愛她全部,外甥女,那就像我愛你一樣!別衝動,咱們把火把放下,放下……好外甥女,別毀了她!”看到她手裏慢慢燃燒的火焰,希望和害怕,變成擠在一團的虛偽眉眸,一下就變的慘白,“好外甥女,別毀了她。”

    “那你愛她的心嗎?”寒輕的嗓音揉綜著噼啪待發的火粒子,大顆大顆,疾雨般跳落了滿地的珠子。

    “我怎麼不愛,我最愛的就是你們的……”田地狠咬了一口牙齒,“所以你我都不會要想毀了她……”

    淡白的天空消失了,雍容的雲朵消失了,冷冷的笑容曼蔓上嘴角,“絕對,絕對,會毀了她……”

    “不,不!不!!!”

    懸掛母後的一柄旗杆上,明焰衝上屍身。在曳著的火光下送上一場周全,火星粲然於天際,宛如狹途的禮讚。信由此爬出了宮牆,寒宮內外,猶如紅葉滿城盛放……

    寒輕在宮裏舉著火把,追著齊閔王瘋狂的煽打。田地狼狽的翻出宮牆,蓋滅了太監之火,一腚長在了地上。抬望寒國宮城,滾滾的濃煙在八月的驕陽裏盛散。

    “陛下,要不要征民救火?”

    “算了,”田地擺擺手,“這是寒國的王宮,那是寒國的牌樓,但現在,他們都是大齊了……”

    這下隻剩下寒輕一人待在宮殿裏了,寒輕找到了一壇酒,她不認識,亦不識得這酒裏麵的厲害,俯身給自己沏上一碗。可是那軍中的烈酒又豈是她十二三歲的身子所能消受的了的?

    她像沒了神智似的團坐在地,托起杯中的酒,搖搖晃晃,撒出去一半。

    “家裏的泉路好走,不須勸飲。”

    她的家園被一片燒焦的荒涼所覆蓋,熱淚與冷血,蒸發在無聲的煙塵裏。

    “我陪你一起喝,娘。”

    這口就倒在了狼藉裏。

    毛巾浸潤了滾燙的前額,湛藍的星空在、清爽的空氣在、有力的馬蹄在,她大口的呼吸出來,環顧四周,靈狠狠瀝幹了毛巾、一個小乞丐一下撲進她的懷裏,一直,一直蹭——

    “兄長?”

    “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昭然了就他娘的死過去,是昭然了就他娘的死過去!死過去再他娘的活過來!活過來再他娘的死過去!死過去再他娘的活過來!”

    在車簾外響起了寒絮兒的聲音。

    “真要傷心,就來打兩鞭子,像這樣,”寒絮兒從天空中揚起了鞭子,“駕啊!你這齊國的馬太監!駕駕駕駕駕!”鞭聲停了,寒絮兒把馬鞭扔進了簾子,招招手,喊寒輕到前麵去。

    靈給她掀開簾子,寒絮兒把她抱到身邊坐下,甩甩筋,親手做了遍示範,把快樂的鞭子迎風打了過去,“沒事啊,抽死了就換上咱們大寒的好馬!”

    順著他指的地方看去,一匹馬被反綁在車蓋上麵,看的出,足夠健壯。

    “‘齊威王’啊,你別瞅,待會就叫鞭子香死你!”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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