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341 更新時間:19-02-03 10:03
接下來我要說的回憶,是我最不願意提及的。十年來,我總是小心翼翼地刻意回避著那段時光,甚至有時覺得,哪怕是回憶起那時候的某些片段,都會讓自己心口悶痛。
故事的轉折點,是那天肖以冬在班上親了韓微微。
自從那天傍晚自行車棚他認真地問過我是否喜歡他以後,他和韓微微的關係便開始突飛猛進,開始毫不避諱地在同學麵前以男女朋友的身份相稱,甚至在老師麵前也不曾收斂。
時弘謹總說,肖以冬像是瘋了,報複性地在談戀愛。
我沒有回應,因為我知道如果肖以冬真要報複,那他報複的那個人是誰。
十幾歲的年紀,對感情是那麼絕對和純粹,容不得一點砂子和雜質。
直到看到肖以冬的嘴唇吻上韓微微的額頭,那一刻的我才猛然意識到,我對肖以冬有多在意。
是的,我感覺自己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熊熊燃燒著,心口像是被誰狠狠踩了一腳,連帶著呼吸都跟著熱了起來。
那天,我在班級同學的一片尖叫聲中默默地起身,孤魂野鬼一樣地離開教室,去了地下圖書館。
我不知道我哪根筋搭錯了一個人在狹窄的書架之間坐了很久。
兩年前,同樣的地方,肖以冬抱著我痛哭流涕。我在昏暗之間伸出手,好像還能感受到那時候他僅僅攥著我手腕的力道和溫度。我在書架之間坐了很久,久到我忘記了時間,久到安靜得隻剩下自己的呼吸聲。
沒想到,兜兜轉轉,我最後又是一個人了。
自始至終他沒有出現,沒有像我當年一樣發了瘋一樣地四處找我。想想也是,他現在正享受著戀愛的甜蜜,眾人的豔羨,怎麼會有心思來找我這個“讓他失望”的陌路人。
我哭了。
可能是醋意翻攪,也可能是責怪自己不過勇敢,又或者覺得自己站在死胡同裏無路可走。總之眼淚就那麼掉下來了,一邊哭,一邊想著以前和他一起經曆過的事情。
那天的記憶後來很模糊了,印象中我回到班裏的時候,隻有時弘謹還在,他見到我眼睛腫了,沒有說什麼,隻是歎了一口氣,默默地送我上了回家的公交車。
“你很喜歡他嗎?”半路,時弘謹發來短信。
“我不知道。”我回。
其實我知道,隻是那時那刻,我沒有任何立場再去說了。
那天以後我得了重感冒,告假一周,即便是在初三上學期最忙碌的階段。每天媽媽上班早,我起來之後就靠著牆壁發呆,吃了藥睡的渾渾噩噩,再不然就是起來坐在鋼琴前對著上麵自己的倒影發呆。
我用了一周的時間思考自己究竟該怎麼做,自己對肖以冬的喜歡,還有沒有可控的餘地。
這一天,我坐在鋼琴前,手指觸碰著冰涼的琴鍵,閉上眼睛,放空所有的思想,指尖觸動,下意識地彈起那首《勇氣》。
那是十年前的流行歌,大街小巷,學校走廊,十幾歲的懵懂少年少女,情竇初開的年紀,哼著這幅旋律,對愛是什麼還一知半解,卻渴望著愛和被愛的勇氣。
一曲彈畢,琴鍵上還殘留著手指的餘溫,門外響起了門鈴。
是肖以冬。
那是初冬的北京,他戴著一條紅色圍巾,黑色棉服上方是那張凍得通紅的臉。開門的時候,我看到他眼睛裏閃爍著什麼,那麼熟悉,那麼……溫柔。
“你怎麼……”
“我來給你送這幾天發的卷子。”他從手裏拿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遞給我,“老班知道咱倆住的近,讓我過來送給你。”
“哦,好。”我接過那還透著涼意的紙袋,“謝……謝謝。”
“病好了嗎。”
“嗯,差不多了。”
“好。”他頓了頓,“那我走了。”
“肖以冬。”
他定住,轉過頭。
“你那天那個問題,我能重新回答一遍麼。”
他蒼然地笑了笑,眸子深沉得如同大海,嘴唇開合,薄薄的白霧散開來。
“來不及了。”
印象裏那天他留給我的,隻剩下一個寒風蕭瑟中,決絕的背影。我靠在門框上,覺得身體都被掏空了。
我徹底丟掉他了。
那麼多年來,唯一交心的人。
十年後,我曾經問過肖以冬當年的事。他說,那時候,他沒有勇氣承認自己喜歡男生,每次看到我,就會被那種喜歡卻又不敢喜歡的心情困擾,於是,他選擇了一條所謂“正常”的路。
他說,他以為自己和韓微微處了朋友,就會自然而然地把注意力轉移到女生身上,從而忘記我。但事實證明,戲做的越真,就越是朝著相反的方向不停地偏離。
他還說,池浩,你會不會怪我。
我沒有回答。這個世界上不是什麼事情都要給一個答案的。我當然理解他的心情,接受這樣的性取向對與一個對這些毫不所知的少年而言是恐慌的,是艱難的。更何況,他也許隻是對我有這樣的感情而已。
畢竟傳言,他後來交過幾任女朋友。
可是對我來說,正是因為他的沉默和拒絕,讓我的情緒脫離控製,最後釀成大禍。那時候起,我就知道,我和肖以冬,其實一直在兩條軌道上行走。
他和我不同,初中之後,我再也不能“正常”地去交女朋友,而他依然可以。
“和我在一起,你不覺得冤枉嗎。”吃早飯的時候,我問他。
“怎麼突然說這個啊。”他一笑,把奶皮用筷子挑起來放進我的碗裏,“又想起十年前的事兒了?”
“沒,就是覺得你畢竟是可以接受女人的,和我在一起,畢竟是條難走的路。為什麼放著好走的路不走,偏偏要跟我在一起呢。”
他皺了皺眉,歎了口氣。
“池浩,我覺得,自從我們在一起了以後,你對我總是帶著深深的懷疑。我明明說了,我喜歡你,可是你總是讓我一遍遍地證明給你看。我以為咱倆重逢快一年了,你應該了解現在的我了,可是並沒有,你還是拚命地把我推開,不是麼?”
“我……”我怔住了。
他放下筷子,“我真的不想再解釋什麼了。池浩,既然你不信我,大可以好好想想這段時間我是怎麼對你的。我以為,那次你送我去醫院,說明你已經徹底接受我了,可能是我多想了。或者,我太自不量力了。我吃飽了,公司還有事,先走了。”
我看著他起身,走到玄關穿衣服,臨走前,眼神哀傷地看了我一眼。
砰。
我遏製著自己起伏的呼吸,攥著筷子的手不受控製地抖。
太像了,剛才那個眼神,簡直就和十年前一模一樣。
好像時空輪回,十年前的故事重新換了一副場麵,再次上演了一樣。
連這種痛苦都如出一轍。
糖塊走過來,仰著頭對我叫了兩聲。我垂下眼看著它,才發覺眼前竟然糊成了一片。眼淚落在小狗的鼻子上,它伸出舌頭舔了舔。
眼前的早飯還冒著熱氣,可是和殘羹冷炙似乎別無二致。
整日裏我整個人都渾渾噩噩,連最基本的單詞都一連拚錯好幾個。中午吃飯的時候,我接到了我媽打來的電話。
“小浩啊,你上海的堂哥來北京開會,剛才給我打電話了。我現在還在教研活動走不開,你幫媽媽接待一下吧!”
我皺了皺眉,“誰?”
“就是你小遠哥哥呀,你忘了,高中的時候來幫咱家忙的。那個時候多虧有他幫我照顧你,所以他來北京,咱們可不能怠慢啊!”
“小遠哥來了?”我看了看手表,“可是我一會兒還得上班啊!”
“我已經把你的微信發給他了,你加一下,這麼多年沒見,肯定有不少話說。媽這邊還有事,先掛了!”
“喂,媽,喂!?”
“哈哈,怎麼,你媽媽又掛你電話了。”旁邊的衛光宇托腮看著我,一臉的幸災樂禍。
我揉了揉頭發,“是啊,從來不聽我把話說完……”
“你家裏親戚來了?誰啊?”
“我堂哥,我高二的時候來我家住了挺長一段時間那個。”
“啊,我記得,高中的時候去你家見過他。我記得那會兒挺高挺胖的是吧?”
我點點頭,看著手機上新來的好友申請。頭像是一座雪山,朋友圈也隻是三天可見,隻有一張首都機場的照片,配文是“好久不見了,北京”。
隨機我把備注改成“池遠”,跟他語音說了說我這邊的情況,於是我們約著晚上在我單位附近吃飯。
“你們有多少年沒見過了?”
“八九年了。”我道,“自從他走了以後就沒再見過。小遠哥大我五歲,對我很好,他剛走的那段時間我還挺想他的。”
“是啊,你們家那麼難的時候他來幫忙,也是挺感人。”
我沒有答話,把碗裏最後的食物打掃幹淨。
我其實並不怎麼高興,因為今早和肖以冬的不愉快,讓我實在是不太想去在這個時間點和另一個人談笑風生,我隻想一個人待著,好好思考一下我和肖以冬之間究竟是出了什麼問題。
晚上,我在悠唐的綠茶提前定了位,又和頭兒打了聲招呼,提前半個鍾頭到了餐廳。
“小浩子!”
我抬頭,看到的卻是一個和我印象裏的池遠完全不同的人。當年那個快一百八十斤的小遠哥,如今儼然蛻變成了一副職場精英的模樣,身材頎長,笑容可掬,一副簡單的黑邊眼鏡,讓人一點都看不出這是三十歲的男人。
“小遠……哥!?”我握著菜單,看著眼前這個英俊成熟的男人,不敢相認。
時間是把殺豬刀,時間也是一座美容院啊!
“你和以前好像沒什麼變化,”他一邊說一邊把皮包放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仔細看著我,“還是那麼帥的可愛。”
“我都認不出來了,你的變化太大了吧。”
他哈哈笑了兩聲,寒暄兩句,菜上齊,便開始了天南海北的聊了起來。時隔八年,印象裏的小遠哥如今已經在上海買了房,拍到了車牌,去年底剛結了婚。用我媽那一輩的衡量標準來看,他真的是標標準準的“成功人士”了。
我心裏很羨慕他,羨慕他事業有成,羨慕他家庭美滿,羨慕……他“正常”的性取向。可能是肖以冬早上對我說的那番話實在是太沉重,和池遠聊天的時候,我總是有意無意地想起肖以冬。
池遠跟我說了很多,包括他在上海的工作,在浦東買的新房,還有和女朋友怎麼認識的等等。談了許久,他沒有說起任何當年在我家的時候的那些故事。我也知道,那段時間的回憶,我和他,都覺得並不美好。
其實我是幸運的,常常這樣想。即便是最艱難的時候,身邊也總是能夠有一個善解人意的朋友,讓最糟糕的日子還殘留著些許的光亮。時弘謹是,衛光宇是,池遠也是,肖以冬……也是。
所以我一直很感激。
吃完,我帶著池遠回了我的住處。讓他看了看我現在的情況,跟他說了很多我這幾年的經曆。
“這鋼琴……”他指了指我房間,“新買的嗎。”
我點點頭。
他笑了笑,“真好,池浩,看到你沒有因為那些年的事放棄彈鋼琴,我挺欣慰的。我還記得當時你媽把鋼琴賣了的那天……”
我抿了抿嘴,“都是以前的事兒了。”
他笑,“是啊,陳芝麻爛穀子了,不提也罷。看你現在過的不錯,我真心替你高興。”
這個時候,我的手機響了。
是肖以冬打來的。
我看了看手表,現在是晚上十點多了。這個時間他應該還在公司加班,怎麼會有時間給我打電話?
我看了看池遠,下意識地離他遠了一步。
“喂?”
“池浩!”電話裏肖以冬吼著,把我嚇得渾身一激靈。“我他媽的……你為什麼一天都不聯係我!?”
我皺起了眉頭,“你喝酒了?在哪兒?”
“我問你!我他媽要是不給你打電話,你丫是不是就不打算理我了!你他媽的還當我是你男朋友嗎!啊!?”
我揉了揉太陽穴,“你在哪兒。”
“我……我他媽現在在你家樓下!”肖以冬語氣裏滿是怒意,“你要是還把我當你男朋友,就趕緊下來!不然……我就再也不來你這兒了……”
“好,我下去。”
我掛斷電話,不顧池遠一臉疑惑的表情,慌亂地解釋著,“那什麼,我一朋友,喝多了,現在在樓下說找我有事兒,小遠哥,不好意思,你先坐會兒,我馬上上來。”
池遠還想說什麼,看我一副著急忙慌的樣子,便點了點頭。
肖以冬見到我,把我狠狠地推到樓道的牆上,大手扼住了我的下巴。
身體碰到冰冷的牆麵,發出的聲響把樓道的聲控燈都點亮了。
“池浩,你有認真過嗎?”
我看著他,不知道怎麼的,心裏也漸漸拱起慍火。
無理取鬧,問出的問題更是荒唐可笑。
“肖以冬,你有資格這麼問我嗎?”
這次,換成他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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