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658 更新時間：19-06-01 11:20
IV
當我再次恢複神誌的時候，我發覺，我躺在一個陰暗潮濕的地方，揉揉眼睛，定睛凝視，才猛然發覺，這裏分明是個早已荒廢的地下室。
四周有些破桌子舊椅子，桌子上似乎還有一台髒兮兮的舊電腦。空氣裏，夾雜著濃重的黴味。但我忽然發覺這裏非常暖和，顯然有供暖設備。
我掙紮著想要直起身，但四肢就像一團棉花，一點力氣也沒有。
我頓時心裏一涼，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了星澤雪翎，他患的怪病，也是四肢無力，連站起來都不行。難道，現在的我，也……
“醒了就好，這說明你暫時死不了啦！”隨著這個聲音，滿身繃帶的西園寺南，突然出現在我麵前。
我四下張望，這間地下室似乎非常封閉，我沒看到大門，更看不到窗戶。
“別亂動，你再好好休息一會吧。這裏陰氣很重，對我們裂魔來說，最適合不過。昨天晚上，你吸了那麼多血，被你吸血的那幾個女孩，體內還沒有被種下‘陰氣的種子’，這樣的血液，毒性非常大！也難怪，你現在什麼都不懂。”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陰氣’之類，又是什麼東西？什麼叫‘陰氣的種子’？你把這些都告訴我，可以嗎？”說話的時候，我不由得淚如雨下。
西園寺南凝視著我的臉，良久無言。過了好半天，她長長地歎了口氣：“這一切，都要從三年前的春天說起……”
“從小，一直到三年前，我27歲的時候，我一直是個非常普通的女孩。我爸爸西園寺彰，是個大型公司的會計，那家公司的後台，是黑社會。我爸爸是個貪得無厭的人，他就知道拚命巴解上司往上爬，從小到大，他很少回家。我和媽媽雖然不缺錢，但我心裏，總有種失落感。到我十幾歲左右，媽媽越來越神經質。爸爸總是不回家，媽媽一天到晚逼著我做功課，她老是說，生為一個女人，隻有憑自己的本事出人頭地，將來才不會淪為臭男人的奴隸。
“對這一套絮絮叨叨的說教，我早就煩透了。我的成績，其實也不算很差，至少在中等以上。但我和那些同學，一直很缺乏共同語言。她們所熟悉的偶像歌手、人氣動漫、言情小說、影視大片之類，我差不多全都一無所知，媽媽根本不讓我看。
“在我14歲左右，我曾經激烈地反抗過媽媽，放學後故意不直接回家，在街上閑逛很久。媽媽每次罵我，我都威脅她說：你要是再逼我，我就離開你，和爸爸一起生活。
“可是，直到那一天，我親眼看到，爸爸回來了，他把媽媽按在地上，像發瘋一樣對她拳打腳踢，一把扯下了媽媽的許多頭發，一邊打一邊罵媽媽‘臭婊子，不要臉’。當時，我嚇壞了，卻不敢發出一聲。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和媽媽吵過架，我變得很乖。因為我知道，爸爸是個很可怕的人，我隻有和媽媽相依為命，直到我長大……”
我靜靜地聽著。西園寺南一邊說，一邊抽噎著：
“從那時起，我拚命努力學習，聽媽媽的話。媽媽一直沒有工作，也沒有任何特長，雖然年輕時長得很漂亮，但所有人畢竟都會衰老。她背著爸爸到酒吧，想尋找屬於她自己的浪漫與激情，結果一次一次地被所謂的帥哥騙走了不少錢。她逼著我學習，目的是要我將來憑自己的本事出人頭地，千萬別重蹈她的覆轍。我在內心深處很同情媽媽，可是，媽媽一直非常厭惡被別人同情，我對她的同情，很多次反而傷害了她。
“那時候，我和江川由美、田中幸子是同班同學，另一個很要好的朋友，是隔壁班的北條裕子。北條和江川她們，都是很可愛、很溫柔也很開朗的女生，和我的性格截然相反。她們幾乎和任何人都能相處得很好。那時候我在班裏，一直被當作另類，大家都排斥我，我也和他們難以相處。
“其實，我從小長得很漂亮，真的，我覺得我的容貌，絲毫不比北條裕子，還有織月綺奈子遜色，不過，現在，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織月綺奈子和黑穀洋子，後來也和我在一個學校，她們所在的年級比我低，但自從她們一到校，就成了全校矚目的人氣明星。那時候，每當我看到她們，心裏真的很不是滋味，甚至巴不得她們倒黴，把臉摔爛了才好……
“我承認，我的心理很不健康，甚至很扭曲。不過其他人，也未必比我好多少。整個中學時期，我最大的感受，就是關於人性。無論是誰，包括那些外表很陽光的帥哥美女，其實都有著很多張不同的麵孔，所謂的陽光，不過是他們諸多麵孔中的一個，一個針對特定的人或者特定的場合，矯揉造作出來的姿態。
“我也承認，大多數人都有善良的一麵，但所有人的善良，都是選擇性的。一般來說，無論在哪裏，越是受歡迎的人，越能得到大家的善意；但如果你是一個存在感很弱、在小團體中處於邊緣位置的人，就難免被很多人欺負。黑穀洋子，那個全校的美女尖子生CrystalDaphne，就經常欺負我，還發動其他同學排斥我！而黑穀最好的朋友，就是你的女友，織月綺奈子。”
“中學時候的事，過去了這麼久，你還……”我忍不住小聲嘟噥了一句。
“黑穀洋子就住在我家不遠，還有北條和田中也是。北條裕子是我見到的最善良的人，她很多次主動找我聊天，逗我開心，還勸我多和別人接觸，多和別人溝通。不過，她學習沒我好，我的作業她差不多天天抄……一直到了大學，我都和北條保持著聯係，當然，每次都是她主動打電話給我。大學畢業以後，我找了份計算機編程的工作。我也想試著談戀愛，但首先身邊沒有合適的男人，其次，對所謂的帥哥，我並不喜歡，總覺得他們骨子裏很虛偽，很市儈。當然，這也許隻是我的偏見。
“媽媽在我上高三那年，大病了一場。之後，她的胃一直不好，體重也不斷下滑。她原本就很迷信，那場大病以後，她皈依了一種新興的宗教，隻要打坐、冥想、供養佛牌，就能得到‘天師神’的保佑。爸爸和媽媽雖然一直分居，但媽媽生病，全靠爸爸掏錢。爸爸對我，一直是很好的。
“我逐漸發現，爸爸是個相當有手段的人。他在黑社會開辦的公司裏主管財務，各方麵的關係，處理得遊刃有餘，還暗中充當警方的線人。他在公司裏貪汙了不少黑社會的資金，而警方就是他的後盾，萬一事情敗露，警方也會保護他。我還有個叔叔，是爸爸的親弟弟，自幼過繼給了肥塚家，他就是肥塚太郎。在我的印象裏，他純粹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家夥，一個不學無術的流氓。他靠我爸爸的關係，給那個公司的老板當保鏢。我越來越向爸爸這邊靠攏，因為我覺得，隻有這樣，才能保護媽媽，還有我自己。
“直到四年前，爸爸一夜之間成了那家公司最有權力的人，原先的黑社會，被警方一網打盡，那個貌似不學無術的叔叔，居然是其中最大的功臣，也是爸爸的幕後軍師。那段時間，爸爸對我和媽媽的態度，出乎意料的好，他向媽媽表示過去自己對不起她，好幾次還把她帶到公眾場合，作出一副恩愛夫妻的姿態。
“那時，我內心一直很矛盾。一方麵，我知道爸爸並不是好人，我必須尋求獨立，可是另一方麵，我對爸爸的給我的錢，依賴越來越嚴重，加上很多同事都羨慕我，有個當老板的爸爸……到最後，我甚至把工作辭了，每天用爸爸給我的錢，漫無目的地購物、揮霍……但是，能和我說真心話的，始終隻有北條裕子一個人，她一直勸我不要這樣。
“可是，這一切，都在我那個王八蛋叔叔肥塚太郎的手裏結束了。我那時候精神很空虛，平時經常和媽媽一起，看很多宗教鬼神方麵的書。肥塚那個人渣叔叔，也經常過來找我們，他和媽媽一直處得很好。他經常和媽媽，還有我，談論鬼神詛咒方麵的內容，還專門搜集很多古代的咒符，攛掇我們試一試。我當時實在很糊塗。三年前，七月中旬的一個晚上，半夜十二點整，我和媽媽終於發了狠心，按照叔叔說的那樣——”
說到這裏，西園寺南突然“哇——”的一聲，大哭出來。哭了好一會，她才接著說：“那是一個詛咒的黑魔術，在地上，用血，畫出一組很複雜的咒符，還有五芒星，中間點上蠟燭，四麵都必須有鏡子……當然，房間的燈必須關上。畫咒符的血，是我專門買來的一隻黑貓……我親手把黑貓的一隻眼睛摳出來，用它的血，在地板上畫了咒符。那隻剛剛滿月的小貓，它的慘叫聲，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五芒星，是我用很多隻蝸牛擺出來的；那些蝸牛，都被我用微波爐活活烤死了，然後淋上黑貓的鮮血！”
“詛咒的黑魔術？你詛咒誰？”
“這些，都是我叔叔肥塚太郎教給我的，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西園寺南一邊流著淚，一邊憤恨的咬牙切齒，“我叔叔表麵看來不學無術，傻大黑粗，其實心機極深，簡直深不可測。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
西園寺南擦擦眼淚，雙眼直勾勾地望著我：“我用這個黑魔術詛咒的人，就是我爸爸，西園寺彰！”
她一邊哭，一邊接著告訴我：多年來，在她心裏麵，爸爸一直是個既可憎又可怕的存在。然而，黑魔術的詛咒，是一把雙刃劍，在詛咒他人的同時，自己往往也會深受其害。
當初，她把一個用橡皮泥捏成的人偶放在黑魔術的祭壇間，並親手用黑貓的血，寫下自己父親的名字時，她並沒把詛咒當真，隻是一種發泄而已。然而，就在第二天早晨，西園寺彰突發急病去世，這是叔叔親自打電話通知自己的，醫生的結論是腦血栓。
就在她使用咒術的第二天，她感到全身無力，但直到那時，她依然無法確信，自己真的咒殺了父親，總覺得父親的死純屬偶然。又過了幾天，她忽然發現，自己對周圍的人，有種異常敏感的異樣感覺，似乎周圍的所有人，情感的波動，都會讓自己的內心受到感應，泛起漣漪。尤其是，當別人感到恐懼的時候，首先，自己能夠立刻覺察到，其次，總覺得對方的恐懼，分明在不斷釋放出一種強大的能量，能源源不斷地被自己的身體吸收——這種感覺前所未有，但異常美妙。
“這時，道空出現了，他說詛咒是確實存在的，我中了詛咒的陰氣。他還說：詛咒的本質，是召喚天地間的鬼神，滿足你的願望。可是，那些正直的神靈，不可能你說叫他殺人，他就替你殺。凡是能輕易滿足你各種欲望的鬼神，通常都是惡鬼邪神。但是，那些邪惡的鬼神，憑什麼為你免費服務？因為他們也對你有所圖謀！惡鬼邪神在和你建立咒術聯結後，向你索取的東西，就是你的生命能量。他們會把‘陰氣的種子’種入你的體內，讓你的身體被黑暗的能量逐漸腐蝕，從而把你變成他們可以吃的食物。那些咒術，也就是人類和鬼神的聯係方式，之所以在人間流傳，也是鬼神故意在人間散布的。鬼神以此為誘餌，來捕食人類——這就是邪神惡鬼的生存方式。”
說到這裏，西園寺南一陣咳嗽，突然噴出了一大口青綠色的膿血。
我一直躺在地板上，此刻想要支撐著站起來攙扶她，轉念又感到那些膿血實在太惡心。“你不要緊吧？”我問西園寺南，身子卻仍然躺著，一動不動。
“我累了。”西園寺南喘了好半天，“我已經很久沒說這麼多話了。我說的這些，相信你能理解。”
她頓了頓，接著說：“那次詛咒，最終把我變成了裂魔，這是普通人的身體，受到陰氣侵蝕後的一種蛻變。北條裕子、田中幸子，還有江川由美，都是我殺的。她們覺得我很鬱悶，就提出和我一起到埃及旅遊。當時我還不知道自己變成了魔鬼。正好，我也想散散心。
“我們到了埃及的亞曆山大港，那天太陽很足，但我突然覺得冷，我要北條裕子摟著我，當時，她一直講笑話，逗我開心。忽然，我感到裕子的體溫，一點點地被我吸到體內……北條裕子臨死前，瞪大眼睛問我：‘你究竟是誰？’……而這一切，都被一些更強大，也更邪惡的家夥，在暗中拍攝下來。
“那個道空，就是其中之一，他一直都在跟蹤我……還有一個計程車司機，真麵目是個幾千年前的木乃伊，他那副現代人的外表，隻是虛假的殘像……最後，我落入了道空的魔爪……道空，以及那個木乃伊司機，都是專門以裂魔為食的物種，俗稱‘天師神’。
“所有種類的‘裂魔’，隻有‘綠膿鬼’，天師神不吃，因為太惡心了。我變成綠膿鬼，唯一的目的，就是向我叔叔，還有道空這個魔鬼複仇！媽媽死了，田中幸子也死了，叔叔的精神力超乎尋常的強大，根本不可能依附。其他和我有緣的人，世上並不多……最後，我附在了織月綺奈子身上，雖然我上學時和她幾乎沒說過話，但在我去埃及前臨上飛機時，我給了她一塊糖吃，她對我有印象。”
“你這個——”我聽到這裏，指著西園寺南想要破口大罵，卻欲言又止。
西園寺南又吐了口墨綠色的膿血，喘息了好一會：“不過，現在，綺奈子已經徹底脫離了我。三年前，我的一部分靈魂，依附在她身上，雖然很隱秘，但她還是覺察到了。她害怕得要命。人類的恐懼，會釋放出一種被稱為‘陰氣’的能量，這種能量，就是我們裂魔賴以生存的源泉。恐懼感和所謂的陰氣，本質上是同一種東西，就像電和磁一樣。陰氣一旦形成，就會迅速滲透到那個人的血液裏。
“但是，人類的血液，有一種特殊的毒性，這樣的血液，對我們裂魔來說，是天下間最甜美的東西。不過，雖然血液是我們裂魔的食物，但血液中的生命能量，對我們裂魔而言，是致命的劇毒，我們裂魔每吸血一次，都會加快死亡。昨天晚上，你一下子吸了那麼多血，而且是沒有被陰氣滲透的血，如果不是我趕緊把你帶到這裏，你很可能早就死掉了。
“當初，綺奈子如果沒有遇見你，她很可能也會像田中幸子一樣，被陰氣滲透，渾身潰爛而死。不過，當你做了她的男朋友，你旺盛的生命力，從此源源不斷地進入綺奈子體內，正好和我的陰氣相互抵消，那三年來一直處於平衡狀態，我們幾個誰也害不了誰。不過，一旦你的精神，出現由恐懼引發的劇烈波動，這種平衡關係，就會迅速瓦解，你的身體被陰氣侵蝕，蛻變為裂魔。我說綺奈子是‘鬼新娘’，就是這個意思。”
“我的精神，由恐懼引發的劇烈波動……難道，是因為星澤雪翎的病？”
“星澤的病，是被你們班上的某個人詛咒的，不過，那個詛咒星澤的女生，也是自作自受，現在已經沒有人能夠救她了。愛情，有時會成為致命的毒藥！”
我的心頓時一震，脫口叫道：“詛咒星澤的女生——是綾小路聖音吧？”
那個瞬間，西園寺南的臉上，陡然現出了鄙夷的神色。她冷笑了幾聲：“綾小路聖音？那麼單純善良的女孩，她是幕後操縱的惡魔？哈哈哈，你笑死我了！”
單純？綾小路聖音——在“繃帶怪人”西園寺南眼裏——居然僅僅是個“單純善良的女孩”？此刻，我忽然想起綺奈子對綾小路聖音的看法，也與之相似。織月綺奈子和西園寺南，一個無比可愛，一個極其陰險，然而，她倆對綾小路的看法，竟然出奇的一致……
這一刻，我感到一下子明白了很多，卻又說不出究竟明白了什麼。
環顧四周，眼前昏黑依舊。我不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隻知道是個荒廢已久地下室。她說得累了，我也聽累了，所謂的事實，知道了又能怎樣？
我頹然閉上眼睛，用力吸了一口充滿潮濕和黴味的空氣——那種陰暗的空氣，此刻對我來說，竟是那麼甘甜，那麼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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