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850 更新時間：25-05-31 08:04
這個稱呼一下令傑納怔愣原地。
不僅是因為“容器”這個物化的描述，也因為他回想起抵達洛斯羅蒂的那天第一次麵對著人形的莎芙瑞娜的時候，感受到的東西。
明明是強大到能夠將己身氣息和觀者靈覺全部遮蔽住的魔法師，卻無法從她的身上尋見魔力的痕跡。
這件事情的怪異之處在於靈覺的本質是一種能夠接收靈魂反饋的感官，對於某些強大的存在來說，也不是不能夠將自身在靈魂層麵上進行遮蔽，但在沒有使用其他隱蔽自身形體的魔法的情況下，並不能額外幹擾觀者的其他感官，如果要進行幹擾，那勢必會令這種靈覺層麵的遮蔽失效。
當時的莎芙瑞娜在他全無知覺的情況下靠近，靈覺也好其他感官也好魔力場也好，全部沒有反應，這意味著她遮蔽了自己的靈魂卻在同時也遮蔽了觀者的其他感官，且沒有使用魔法。
所以傑納當時的第一反應是，她像一個隻有形體而無魂靈的空殼，一個不具備靈魂和魔力的非活物，一個人形的“容器”。
之後他有替對方開脫認為是她佩戴了或持有著某些有遮蔽效用的物品，又或者她有思維魔法一類能讓他忽視掉一些痕跡的能力，但在德奧告知這個稱呼之後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第一反應或許沒錯，莎芙瑞娜確實是某種意義上的“容器”。
“……為什麼會這樣稱呼？”他嘴上雖然這樣問著，心下卻已經隱約猜到了原因。
畢竟無質的特性是會自然吸噬周遭環境內的魔力，而莎芙瑞娜的特殊又讓她並不真正親和任何種類的魔力。
這意味著隻要能製服她或得她允許，那她會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載體，而在這種承載結束之後，不親和魔力的特殊又能徹底地將一切的承載和侵蝕痕跡輕易且徹底地剝離。
漫長的時光中，魔法師們創造過不在少數的能夠短時提高自身魔力與身體能力的魔法，卻極少能真的見到誰使用，究其原因就是這類魔法造成的傷害不可逆，這種魔法很多時候就是一種魔力對於肉體和靈魂的創傷性侵蝕，魔力本來就能強化身體的地魔法師或可硬扛一二，但最需要這種短時提升的、諸如精神思維類魔法師們，恰恰最經不起。
“最開始是黑噬那邊這樣叫的，”德奧伸手給自己又倒了杯茶並放了三匙半砂糖，“幾千年前世家強行攝取了捕獲到的黑噬執行者的記憶，得知他們在搜尋一種叫完美容器的東西，搞清楚什麼是完美容器又花了好幾百年，直到有一位德蘭之王於林域降生之後，才基於己身的性質和【吞噬】的目的給出了具體的定義。”
傑納又聽得愣了一下。
什麼叫基於己身性質？
如果按照常理的話大概可以理解為德蘭之王所擁有的、繼承自王庭的知識，但如果這樣的知識德蘭早就知悉，那在捕獲到執行者的時候，達伊洛家族就該給出解釋，尤其是這樣東西還對【吞噬】有利。
那麼便可以理解為，這個性質是德蘭之王自身，無關知識，無關過去。
“……德蘭之王也是完美容器？”傑納試探著問詢。
“嗯，”德奧喝了一口紅茶之後才繼續說道，“不過僅限王朝時期，原理跟莎瑞也稍微有點不同，曆任德蘭之王的無質是通過自身的強大及所有的權柄來實現的，任何種類的侵蝕都會被其憑借純粹的魔力和權柄直接驅離，當然【吞噬】及其所持的暗不在其中，因為拉芙拉希婭·德蘭之後每一位德蘭之王的權柄都已經不再完整了，相當於是一個有了弱點的、不那麼完美的容器，但這個弱點正是【吞噬】想要的，甚至因其更為完美，因此依舊被歸於這個類群。當然等到了世家時期，人類的血肉和持有魔力的方式令之後的德蘭之王不再純粹，盡管隨著時間的推移和魔力對身體的改造依然會慢慢往舊日的高度靠近，但終究還是會受限於自身壽命。”
不同於王朝時期動輒成千上萬年計的漫長生命，王庭崩毀後，即便是沒有人類血緣的拉拉爾·德蘭也隻活了三千年餘，更不要說是之後的德蘭之王們了，再沒誰能有長過她的壽命。
“這個原因不是挺清楚的嗎？”傑納多少懷疑，“這也算是未知原因？”
德奧看他一眼放下茶杯，笑著問道：
“德蘭是從哪裏得到的權柄？”
……這我怎麼知道，傑納有一瞬間的無語，卻在下一刻反應過來，震驚地看向德奧，他的麵上仍舊殘存著笑意。
“難道……”他聽得見自己的聲音裏無法免去的顫意，“難道德蘭自己……也不知情？”
“沒誰這麼承認過，”德奧笑著否認，而後又接了一句，“……但大概率確實如此。”
傑納一時說不出話來。
“十二王族的權柄來自德蘭的贈予，”德奧慢悠悠地補充道，“但德蘭家族自身呢？拉芙拉希婭可是直接從世間的秩序中催生了王族們，在她之前和之後，都再沒任何存在能做到類似的事情。”
假使這樣的力量是唯一的，會是怎樣的前提和時機造成了它的出現？假使這樣的力量不是唯一的，那為什麼之前和之後都沒再有過類似的情形？
“……《王緘》上沒有記載嗎？我是說真的《王緘》。”傑納在愕然之後，終於出聲問詢。
“既然德蘭家族不知道，那應該就是沒有，”德奧輕歎口氣，“無論是王朝時代還是現今，德蘭都在追尋著某些事物的答案，隻是絕大多數時候難有進展而已。”
傑納無言以應。
“總之，按照德蘭的說法，【吞噬】及黑噬口中的完美容器所指的，就是一係列擁有純粹的無質力量的存在，”德奧說道，“這是在漫長的封印後想出的一個規避封印的方法——這些完美容器都能完美地承載住【吞噬】的分體，不會輕易崩潰損毀，在得到並占據這樣一具容器之後再令吞噬的主體意識降臨於這一分體，那初代族長們的封印，就隻是封印住了一部分隨時都能再獲取的力量而已。”
畢竟【吞噬】的力量來源正如其名為吞噬，隻要主要的意識和本質得以轉移，力量是最不難重獲的東西。
傑納聽說過【吞噬】可以製造分體，甚至足夠強大的分體還能進一步製造分體的分體，但這些分體是很脆弱的，在沒有依憑的情況下很難長時間留存現世，如果隨便塞進某些生靈的靈魂和肉身，又會極快地導致他們被侵損殆盡。
據說黑噬方麵現今保管分體的方式就是這樣的，將不夠資格的“容器”們視作純粹的消耗品。
因此能堅持較長時間、堅持到被分體同化的頂層們才顯得寶貴，因此他們才會這樣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件“完美容器”。
傑納現在十分理解當年的院長閣下在不確定莎芙瑞娜對德蘭態度的時候送出獸王凝集的行為，這位凶獸之首可以不服從甚至怨恨德蘭，但絕不能落到黑噬及【吞噬】的手裏。
“除了莎瑞小姐跟德蘭之王，還有其他的完美容器嗎？”傑納想了想之後發問，畢竟德奧說是“一係列”，那大概就不止這僅有的兩名。
“有，但怎麼說呢，他們都像是現在的莎瑞和院長閣下一樣，存在某些問題，”德奧說著又是歎氣，“先說最有名、你肯定聽過的那個，東域的白鸞，聽說楠焱小姐會用靈祈術？那基本就意味著楠焱小姐也是他們的血裔。”
傑納聽得眉頭動了動，早在秋末追獵時，阿爾特家族的獸王就提過這件事情，隻是當時他並不清楚白鸞還有這重身份特異。
“白鸞起源於德蘭對製造容器的嚐試，很可能就是以當時還在封印裏的莎瑞為參考做的，”德奧說道，“據說原本的目的是為無法離開幻森的德蘭之王製作一個能夠在外走動的身體，以主動攻擊和限製【吞噬】，但最後得出的成品隻能說成功了一半——白鸞可以承載德蘭王族甚至德蘭之王，但卻很難承受他們的權柄。”
也就是說，德蘭製造出來的白鸞更類似於一個精巧的人偶，擺著看倒是可以……傑納腹誹一句。
“雖然在持續的嚐試中，白鸞變得越來越純粹也越來越強大，但不要說是真正可逆地承載德蘭之王了，就連莎瑞的水平，也還遠遠不及，”德奧苦笑了一下，“據說【吞噬】得知之後，或是為搶奪這樣的容器或是懼於德蘭之王能依托容器擺脫限製，便設下陷阱，引得當時的德蘭之王瑞珀·德蘭借助未完成的容器離開了幻森，並於黑箭之下殞命。”
唯一一位以王之位身隕的德蘭之王。
“瑞珀·德蘭之後是末代的洛玻雅·德蘭，因為所擅不同，她無法延續、也不打算延續瑞珀·德蘭的研究，畢竟她知道毀滅的時間已經臨近，”德奧說，“她決定放白鸞離開幻森而不是陪他們赴死——他們不是被幻森自然孕育，即便離開也能存活，為了不讓他們在離開幻森後被【吞噬】盯上，又花了幾百年時間為白鸞的構成引入了水和靈，等他們的血脈穩定下來，穩定到即便要吸收環境魔力也隻會吸收水和靈之後，便將他們送離。白鸞們最後大多去了東域和北境，畢竟當時的西方和南境都常年征戰沒有像樣的國家，東域有淩瑰那樣的大國，而北境歸於異血勢力。其實那時候的他們身上基本已經沒有無質的構成了，隻在極偶爾的情況下，他們之中還是會出現一些特殊的個體，這些個體依然會有無質的特征，但也已經不再純粹且非常薄弱，遠遠無法與瑞珀·德蘭身隕時承載他的那名相比。”
“我聽說過這件事，”傑納猶豫了一下，“……說這樣的特殊存在同一時間隻會有一名。”
“據說是因為所有的白鸞血裔加起來才是一個整體，”德奧伸手在身前比劃了一下，“就像是……一棵樹苗成長的過程，下方的葉片和枝條會慢慢脫落，唯一的具象就是整支血脈在當下的頂點，新的頂點往往也需要由舊的頂點來孕育。但也恰恰是因為這樣的特性，遷去北境的那些還好，具象所在的東域一支最終引來了【吞噬】的目光，而在那之前，淩瑰的皇室就因為【六葉】之事失去了魔力，根本無力組織遷移或者抵禦。”
傑納無言地點了下頭，猜測第二任至尊楠焱熾將殘存的白鸞們並入楠焱家族，大概就是因為他們在這方麵的隱患和特性。
這樣一想，相較其他的十個世家，楠焱和拉比德兩族對德蘭家族始終較為疏遠也算合情合理……不僅是因為罹辰和德露絲的無法再臨，也是因為他們的故國在某種意義上就是毀於德蘭帶來的災禍，哪怕他們未必真的對那個已經失去魔力承襲的家族殘存什麼忠心，過往的曆史卻依舊會提醒他們，與德蘭家族保持距離。
在他們有這樣認知的前提下，祭卻依然被她的雙親送離了東域，送到了必然會接收她的德蘭家族手裏……
他的唇角無聲地動了動。
他突然就有些想要看到祭真的成為第三任至尊了——那絕對會是最諷刺的情境。
隻可惜那並非是他能來得及見證的事情。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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