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42 更新時間：25-06-18 08:05
入夜後的羅涅斯特被燈火裝點起來，如同深色的天鵝絨上散落了一把琥珀的碎粒。
夜幕才剛剛降臨，貫穿全城的劇場大道已然開始顯現出擁擠的痕跡，好在這裏距離住宅區有一段距離，雖難以免去短時的混亂，但終究到不了完全被堵死的境地。
一輛又一輛馬車在劇場大道一側的一棟石質五層建築外停穩，無論是整體高挑的造型還是少窗的設計以及裝飾性的尖塔都證明著這座建築在此久駐的歲月，久到它拔地而起時，這裏還不是普林賽斯的領地。
劇場的侍者們忙中有序地將離開馬車的男男女女迎入劇場大門，與同伴眼神相觸的時候多少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驚異——以今夜上演的劇目而言，實在稱得上是不同尋常的人氣，然而也有少部分更年長或心思更細密的侍者隱約覺出了怪異——今夜的男客人們大多戴了帽子，或是在晚禮服外加了一件冬季禦寒用的厚重毛皮兜帽鬥篷，更有一些不在乎旁人目光戴了至少能遮住半張臉的麵具，而夫人小姐們或是同樣披著那種厚重到能把整個人完全裹進去的毛皮兜帽鬥篷，或是戴了麵紗或飾紗的頭飾。
雖說諸如毛皮鬥篷和麵紗一類的在冬時算不上什麼過於顯眼的打扮，但在眾多其他來客為遮掩相貌進行的不同操作的映襯下，便格外引人注意，在看到那些排隊離去的馬車上無一紋飾有家徽紋章後便更是如此了，如在以往，劇院上層的包廂基本都是被貴族們預定，而按例律，即便隻是騎士，也有權使用紋章印記。
覺察到了異狀的侍者不禁懷疑今夜出演的劇團中是否有誰在貴族們的交際圈引起了話題，但恐怕也並非是什麼讚譽，更可能是看笑話一類的情境，當下在好奇的同時也為某個可能的歌劇演員生出些許憐憫，但惡劣的話題同樣也是話題，利用得當的話也不是不能就此脫離所在階級，畢竟有名的歌劇演員突然隱退，有相當的部分都是成為了貴族的情人轉進陰影。
他一麵這樣想著一麵上前迎向一輛剛剛停穩的四輪馬車，先下車的男性籠罩在一件暗紅綴黑的毛皮鬥篷裏，拒絕侍者後將跟在後麵的纖細女性迎了下來，那名女性仿佛不怕冷一樣穿著件單薄的圓領暗紅色長禮裙，領口和袖口還有腰際都有白綢製的花葉裝飾點綴珠粒，一頭在西境並不常見的白發被盤在頭頂，數枚搭配著禮服的白綢珍珠花葉發飾固定住了一麵垂到鎖骨的白色麵紗，麵紗下端有暗紅色絲線紋繡的薔薇荊棘，輝映著頸項上那條橢圓粒的紅與白藍寶石交錯的項鏈。
這種衣裝上顯露的細節立時引起了侍者十二萬分的注意，然而最先下車的男性已經阻止過侍者的接近，他便隻好停留在數步之外的地方等待後續的引路和任何可能的吩咐問詢，但也就是他在意來客衣裝的這點時間裏，馬車裏又出現了兩個裹在淺色皮毛兜帽鬥篷裏的人，從身高來看顯然都是孩子，他神情一動就要趕過去幫忙，然而那兩個孩子中的其中一個卻像是在他邁步的同時就覺察到了一樣，突然抬頭往他的方向看了過來。
正是這不經意的一瞥，令侍者不得不再次刹停原地。
——要如何形容那樣的一張臉呢，此刻他頗有些懊喪於自己沒辦法像那些花心的浪蕩子們那樣詩意地遣詞造句，他在劇院做了五年侍者，見證了數個劇團的分分合合來來去去，但即便是在其中出演少女的那些歌劇演員們，也沒誰能生有一張那樣的臉。
明明是幹淨柔美、還留存著一點與身量相符的稚嫩痕跡的臉，卻不知為何會讓觀者突兀地想在上麵染上自己親手造就的汙點。
就在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種近乎是下意識迸發的陰暗念頭的這點時間，先前看向他的那個孩子已經步下馬車並收回了視線，將另一人迎下後，一道追去了兩個大人的身邊，而呆立原地的侍者直到被其他路過的侍者拍了下肩膀之後，才將思緒扯回了原點。
他忙回頭往劇院大門的方向看去，隻看見了冬季與大門一道被用來分隔內外的厚重毛皮，而那一行四人早已不見。
他神情不定地回想起那雙在劇場外燈盞火光映照下，仿佛真的有火焰流轉其間的眼，影綽想起一個據說在此地流傳了千年之久的傳言——一位自異國遠嫁而來的公爵夫人，擁有著據說能勾起人心底惡念的驚世容顏。
劇院內部空間大略是一個中空的橢圓，除一層以外的其餘樓層都被大大小小的包廂分割占據，德奧一行四人上到三樓，守在門邊的侍者見他們走近立時為他們拉開正對著舞台的那個包廂的大門，傑納護在艾克蕾爾之後，卻在進門的前一刻多少意外地往他們先前上來的樓梯方向望了一眼。
他並未停佇過於久長的時間，但那一眼回望終究是引起了德奧的注意，便在他進入包廂後遞了個疑問的眼神過去，傑納暫未答話，等侍者將一行人厚重的毛皮鬥篷都卸去並掛起再離開之後，才不甚確信地回應了德奧一句：
“我剛剛好像看到了臨風公爵和他的夫人……”
確切來說並非是“看到”而是“感知到”，臨風公爵赫爾斯多林家族是普林賽斯少有的幾個仍通過與異血的通婚來維持魔力穩定的家族，雖然聽起來容易，但這個方式卻並非是人人都能使用的，異血相關的家族大都有嚴重的難產、死產和因異血顯化導致的夭折問題，赫爾斯多林家族也不例外，隻是他們上千年來的堅持和某種程度上的幸運令他們自身有了隱性的特異，雖然一應的情形仍然難以做到完全避免，但終究要強過先前未曾接觸過異血的、完全的人類族群。
異血與人類的不同不僅體現在外表和力量上，也同樣體現在“靈”上，這對靈覺創傷式靈敏且被誘發過異血特異的傑納而言十分有辨識性——赫爾斯多林家族所有的並非是單一且穩定的異血，有此特殊的成員們各有各的區別，因此他隻是依靠著那種指向鮮明的熟悉感，就確定了那是他在新年夜宴前的某次晚餐會上有過近距離接觸的臨風公爵。
這個消息令已經同莎芙瑞娜在扶手椅上落座的艾克蕾爾有一瞬驚異，雖然來之前德奧有大致同她講過藏在今天這出歌劇下的秘密交易，但還未開始上手相關事務的她仍然不能完全確定相應的等級，在她看來他們的出席有很大原因是世家方麵的任務，現下突然得知還有另外的公爵家族乃至公爵本人親自到場，確實難免驚疑。
德奧卻像是不甚意外似的笑了笑，轉在莎芙瑞娜身側的另一張扶手椅上坐定道：“以此次拍品質量而言，就算王室來人都不意外，何況臨風公爵家自身，本就為這次的拍賣提供了至少三分之一的拍品。”
這回輪到傑納跟艾克蕾爾一起驚異，忙追問道：
“臨風公爵家出什麼事了？”
以拍賣的形式脫手一兩件不常用的高價物品還算正常，一次提供一場非特定人員相關的拍賣所需的三分之一則明顯不是太正常了，尤其克羅西斯舉辦的拍賣所售的大部分還不是普通的珠寶和藝術品，像是急需用錢，這對一個有公爵爵位的家族而言顯然有問題，也不可能全然無聲無息不走漏半點風信。
“算是溫爾林伯爵那件事的延續，”德奧聲音平和地道，“喬德死前吐露的半個名字足夠令關心此事的國王陛下確定原本的接頭人就是赫爾斯多林家族的旁係安森特裏維了，他的那個爵位也是為此而封，但就在他封爵的那幾天，稅務官查出赫爾斯多林家族先前所繳的作為遺產稅的部分土地存在問題，便將其中所有的土地部分退回，轉而要求赫爾斯多林家族以等值的貨幣補齊。”
所謂遺產稅也是王室的重要收入來源之一，即任一有正式可世襲爵位的貴族過世之後，其繼承人在繼承爵位之前需向作為君主的王室家族繳納一筆不菲的稅款，之後才能正式承襲先代的爵位，否則王室有權將爵位收回，自然需要繳納的稅款會隨著爵位的增長而增長，而這種稅款也可以使用等值的珠寶礦產莊園土地一類來支付，也是王室收回土地所有權的手段之一。
而赫爾斯多林家族所有的臨風公爵爵位是普林賽斯曆史最久長的幾個公爵爵位之一，也就是說他們屬於老派的土地貴族，雖然也會隨著時代的演進涉及一定的礦產和行商，但遠遠不能同以此起家且領地臨海的克萊伊家族相比——他們的資產絕大多數都是以珠寶莊園土地一類的非流動形式存在，突然要他們在短時間內以等值貨幣補齊這樣一筆數額龐大的稅款，對他們而言也並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如果不想影響生活質量，也不想變賣一些還能繼續帶來收益的產業的話，那賣掉某些價值不菲的收藏，也確實是一種迅速籌集資金的方式。
傑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應該算是王室對赫爾斯多林家族的一次警告，無論溫爾林伯爵的所為是否為他們授意，看管不嚴和心思不正他們總要占據其一，尤其在異血式微的當前時代，臨風公爵早不複最鼎盛時的能同灰公爵齊名的聲名，趁此機會討好王儲以求重回權力與名望的中心，確實會是他們做得出來的事情。
如今溫爾林伯爵被殺，赫爾斯多林家族也被狠宰了這樣一筆，想必也夠他們安分幾年的了，除非他們真的在暗中同黑噬有所牽係，不過這個可能性不是太大，因為赫爾斯多林家族隻是不如原先風光，還遠不到後嗣天賦衰微或破產奪爵那樣的境地，就算少部分人確實存了這個心思，因為溫爾林伯爵的黑噬身份暴露，法爾絲家族也已經對他們提高了警惕，更不必提國王態度分明，赫爾斯多林家族隻好老實把這個悶虧咽進肚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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