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500 更新時間:08-09-19 20:36
紅螺寺的景色依舊醉人心扉,隻是物是人非。盼竹的心景再也回不去從前一樣。日複一日,纏繞在盼竹腦海裏揮之不去的,始終是那晚上胤禛灸熱的吻。她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吻,那種窒息的、暈眩的、如陷於火中又如溺於酒中的感覺。每當這時,她總會摸摸自己的嘴唇,總覺得那晚上所發生的一切猶如夢中,並非真實。隻是自那晚後,胤禛這個名字便隨著那熱吻如烙鐵燙印般印在了她的心房上,一生一世都抹不掉了。
自那日發現了紅螺山頂的氣勢磅礴,蔚為壯觀後,盼竹幾乎每隔一天就會登上山頂。有時獨自一人,有時由春蘭陪著。偶爾會在山頂遇到遊客香客。大部份時間,她隻是靜靜的坐在亂石上,俯視蜿蜒隱現的萬裏長城,或是那煙波繚繞湖色,當她看到大地如此蒼茫遼闊,有時就會覺得自己的煩惱是多麼的渺小。
最初想邀玉柱到此,盡訴心曲的衝動因玉柱遲遲未現身而消失貽盡。盼竹算算日子已經過去一月有餘,今天已經是八月初一了,玉柱為什麼不來?是因為太忙?他不想來(盼竹在心裏否決這個想法)?那麼就是收不到她的信了?除了玉柱,清怡也是一個口信也沒有。她於七月初,耿府裏的人帶來她的衣物用品及銀兩時,曾托人帶了封信給清怡的。隻是他倆都杳無音信,盼竹心裏難免有點擔心又有點難過。可是上天是很公平的,上天對你關閉一扇窗的同時,肯定也對你打開了另一扇窗。
這天盼竹見再過兩天就是中秋節,她便帶著春蘭去觀賞寺內三絕景之三的千年的‘雌雄銀杏樹’,據聞這銀杏樹進入金秋就會垂金掛銀,金黃色的樹葉與大雄寶殿交相輝映蔚為壯觀。當她看見銀杏樹不禁低歎傳聞所言未虛。正當她還在概歎時,忽然聽聞春蘭驚叫一聲,拉了拉她的衣袖,聲音怯怯的道“小姐,你看那裏有個紅夷。”
盼竹望過去,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洋人。由於是洋人,她隻看得出是個男子但看不出他的年齡。隻見那人是淡黃色的頭發,皮膚顏色是較深的朱紅,身材高大。最奇怪的是他身上穿著的是佛教僧侶的服飾。
那人可能看見盼竹並不像其他婦人見到他那樣驚慌,而是毫不避忌的看著他,便對盼竹微微一笑,向她走過來了。
“您好”一口標準的京城口音。“我是傳教士,我叫安文思。”
春蘭更加驚奇“小姐,他會說我們的話。”
盼竹對她搖搖頭,“春蘭,不得無禮。”對著那人福了福學著他那樣道“你好,我叫武盼竹。”
“你不怕我?”安文思微笑道,盼竹這時發覺他的眼珠是藍色的。
“你不也是人,怕不會把我吃了吧!”盼竹也輕鬆隨意的道。“我隻是好奇。”
“嗯,為了什麼。?”
“你是傳教士,為什麼會在寺裏?”盼竹以前也有聽玉柱提到過傳教士,而且在江南也有傳教士的蹤跡,偶爾也有聽額娘提過,所以也知道一點點。
“利馬竇傳教士還有湯若望傳教士一直以來都致力學習貴國的文化融會貫通。而佛教是當朝的第一教,我來住了半年仍深感如迷宮之中。”
“那你不怕與你所信仰的有所相駁嗎?”
“不會,簡單來說,就像佛家弟子一樣,他們不吃肉,但不代表不可以知道豬是怎麼樣的。”
盼竹微微一想也有道理,況且佛教裏有種與孔子的‘有教無類’相類似的思想,安文思能在這裏住半年也不奇怪了。“那你禪悟到了些什麼嗎?”她自己雖然也在這裏聽了不少佛偈,但始終不得要領。
“有些是一樣的,比如‘不可殺人、不可奸淫、不可報複’,我們的宗旨是‘愛’愛神、愛世人,你們的釋迦牟尼佛宣揚的‘能以仁來愛人,以仁愛這種的心來教化眾生。「能仁」也就是慈悲,慈能予樂,悲能拔苦,能拔除眾生的苦,而給眾生快樂’意義上也是相同的。我也隻是略懂皮毛。我打算在此多住一年。之後我會回到我的國家不會再回來。”
“哦,你不再在這裏傳教了?”
“我今年已經五十四了,我的任務就是在有生之年回到國內把這裏的所見所聞記錄成書並把我們的成果向教皇報告。”
“聽聞當今皇上曾跟那位湯若望傳教士學習你們的文化,是真的嗎?”盼竹當時聽玉柱這樣說時,很感慨康熙帝作為一國之君卻如此好學敏求,不恥下問。
“也不可以這樣說,康熙皇帝所讀的多數是利馬竇傳教士當年從歐洲帶過來的和他自己所寫著作,康熙皇帝是與湯若望傳教士隻是研究著作上的物理、化學、藥學、幾何學。公元1679年即康熙十八年我跟南懷仁、利類思傳教士在東堂居住的時候,康熙皇帝遣人向我們問詢有關歐洲的風土國俗等情況。我們於一年後向皇帝進呈了三人合著的《禦覽西方要紀》。”
“歐洲?”盼竹不解的望著安文思。一臉的求知。
“你想知道?”
“是的,我還很好奇你剛才所說的物理、化學、藥學、幾何學是什麼?”盼竹很認真的望著安文思,可能因為安文思是傳教士,又或者是因為他是洋人,不似中原人士說話文縐縐的。她感覺與他聊天很輕鬆,她也不知不覺學著他的那種語調說話。
“那可不是一言兩語就能解釋的。要慢慢的講解。”安文思溫和的道。
“我有的是時間,我是借住在這裏的。”盼竹不敢求安文思教她,畢竟安文思是來這裏了解佛教的,她不能占了安文思的時間。
“哦,那我可以每天抽兩個小時來跟你解釋這些。每天下午的一點開始好嗎,即是未時。”
“真的,好,一言為定。”盼竹如獲至寶,在此以後的日子就沒有那麼寂寥,更可以豐富知識,可謂一舉兩得。
這段時間,盼竹可以說是孜孜不倦的學習。甚至乎都忘記了玉柱、清怡的杳無音信,當然那燙印在心上的名字是不會被忘記的,因為那是隨著她的心起起伏伏。
開始安文思先給她看了《坤輿圖說》和《坤輿全圖》,後來她想起胤?的書房裏有這兩本藏書,隻是她從未翻閱過。(作者注:這兩本書是南懷仁所作於1674年在北京刊行。)從書中得知地體之圓,地心吸引力,地球南北兩極、地震、山嶽、海水之動、海之潮汐、江河、天下名河、亞細亞洲、歐邏馬洲、利未亞洲、亞墨利加洲、墨瓦蠟尼加洲,以及新阿蘭地亞(亞洲、歐洲、非洲、美洲、澳洲和南極洲)的情況。她因此知道由於地球是球體而具有的各種自然現象,因月球環繞地球運動而引起潮汐的周期性消長,雨和雲係大氣中水汽凝結而成;以及江河的起源、山嶽的形成、空氣的運動等等,書中還批評了對自然現象的迷信觀念,如有關月食和地震的錯誤說法。
盼竹如饑似渴的吸收這些知識,甚至不想走了。戴佳氏曾於十月初一的時候派人來接她回府,但盼竹把那人打發走了隻說踏入臘月一定會回府的,她在這裏好好的請舅舅舅媽不用擔心。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十月三十日,今天是胤禛和她的生辰了。憶回去年,怕是此情此景不再了。剛用過午膳的盼竹有些愁悵的拿起筆寫了首詞。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京城中,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叢。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正當她黯然神傷時,春蘭走了進來,興奮的道“小姐,格格派了貝勒府的護衛在竹林處等你。”
在她剛剛還懷念故友的時候,這不啻是一個好消息。盼竹便帶著春蘭往竹林趕去。隻見有個她不曾見過的男子站在那裏,一見她來,便施了禮把耿清怡給盼竹的信呈上。盼竹打開了信,清怡的字進步了不少,隻見裏麵寫道。
“妹妹一去杳無音信,姐姐甚是掛念,偶有信寄予汝,奈何汝不回。想想我倆已有半年不見,難道妹妹真的一點都不想念姐姐。我倆情同姐妹,你竟狠心如此。今天是你的生辰,本想赴紅螺寺相見,可惜適逢胤禛生辰不能遠去,隻能邀你到府相聚。假若你有所推辭,此後姐妹之情不再。”
盼竹看完之後,有些不相信,清怡有寄信給她,怎麼她一封都沒有收到?她不想作客四貝府。那一吻、那一耳光,她不知該如何麵對胤禛。隻是清怡那句‘此後姐妹之情不再’,教她如何是好。
這時那護衛開口道“小的奉主子之命,今晨一早便往這裏趕,武小姐請馬上上路,不然恐怕酉時也趕不了回府。”
盼竹見事已至此也隻好隨清怡的了,也不用收拾些什麼,反正過了壽宴就回來的。她便帶著春蘭跟這護衛走到山下,隻見是一輛四匹馬拉著的馬車。還有兩個侍衛騎著馬在候著。她與春蘭上了馬車,那護衛也上了馬。便往京中出發了。
雖說今次為了能以最快的時間回府用了四匹精良的馬,但由於天下著雪,本來隻需兩個時辰多些的路程,用了幾乎四個時辰於酉時末才到了貝勒府。待盼竹與春蘭由太監領著入到大廳內時,隻見胤禛坐在桌席的正中央,兩旁坐著的是嫡福晉、弘時(現時是胤禛唯一的兒子了),再下來就是耿清怡和一位盼竹未見過的,想必就是新進府的鈕祜祿氏。
盼竹一一施禮,烏拉納喇氏示意她坐下後便吩咐開席。盼竹根本不敢與眾人有目光的對望,隻是低著頭裝作很餓的猛吃東西。
“盼竹,獨自一人在紅螺寺可過得好嗎?”烏拉納喇氏柔聲的問,聽她的聲音怕已慢慢走出了失子之痛。
“還好。謝福晉關心。”盼竹不敢望向那邊,隻是微微側頭作答。
“我說,妹妹,紅螺寺有什麼值得你如此留戀,都不願回來了。”耿清怡有些責怪的道。
“那裏的一切我都刻骨銘心,不能忘懷。”盼竹才剛說完便感到一道熾熱的目光在席中央射過來,噢,天啊,她怎會說這種曖味不堪含糊不清的話,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算了。她清清喉嚨,一本正經的望著耿清怡道“那裏風景優美,氣候宜人,住下了便不想回京了。況且將來一入宮,怕是永遠也沒有機會再見到這些美景了,所以便想住久一些。”
盼竹此話一出,席間倒靜了下來。大家便都一言不發的用完了飯宴。之後大家都轉到了偏廳,鈕祜祿氏可能因年紀尚幼,終是受不了生辰之夜如此寂靜,便興奮的向胤禛提議玩酒令喝酒,奉承的說“爺的才思,妾身未有見識,今天應當讓妾身開開眼界。”
盼竹此時根本沒有心思在此,她隻想私底下好好的跟清怡聊聊天,問問她有否交信給玉柱,又為何說有信寄給她。便向清怡丟眼色,但可惜的是耿清怡因這段時間懂得了些詞牌,再加上這段時間因失去了世子,府裏氣氛一直死氣沉沉的,難得今天可以趁此機會好好的玩樂一番,她那能放過如此大好機會,便雀躍附和。
胤禛便隻好應允,嫡福晉便說由她來做令官。盼竹也隻能加入了。誰知道,才行了幾回酒令,提議的和附和的,便因連喝了幾盅酒都醉倒了,酒量如此之淺,連烏拉納喇氏也忍不住取笑一番。盼竹很無奈的幫著丫鬟扶了耿清怡回房,看來隻好待明天才能好好的聊聊了。她見已快到三更天,便依嫡福晉的邀請在廂房裏歇息。
隻是,當想到胤禛在府裏的某個地方躺著,她怎麼也睡不著。胤禛今晚應該是按慣例留在嫡福晉房中過夜吧。盼竹腦裏不知怎的就浮起了胤禛與烏拉納喇氏在做著春宮圖裏的動作,她猛地坐起身,扯著自己的秀發,低低喃道“盼竹,你是瘋了不成,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想這些汙褻的東西。”
忽地她走下了床,想找酒喝,以此麻醉自己。但桌上隻有茶水,她昏昏然的拿起椅上的鬥篷披上身上,走出了房外想到廚房裏找酒喝,可是她根本不知道廚房在那,隻是惘然的沿著走廊一直走。不知怎的竟又走到了胤禛的書房,隻見房門打開她借著月光看見胤禛坐在桌子旁,一個人喝著酒。她的腦子叫自己轉身回房去,但雙腳卻聽從了心裏的聲音已不由自主的走到了胤禛旁邊坐下。
“可以請我喝酒嗎?”盼竹故作輕鬆的道,或許過了這晚以後便不會再有單獨與胤禛相聚的機會。此時此刻盼竹放下了心中的枷鎖,隻想好好的擁有這個隻屬於她倆的晚上,保留些美好的回憶。
胤禛怔怔的看著她,好像她是從地裏忽地長出來一樣。他沒有說什麼,麵無表情的倒了杯酒給盼竹。
盼竹見他沒有開口說話,也不好說些什麼,便拿起酒猛地灌下去,險些嗆著了。
胤禛冷冰冰的道“這樣喝酒有意思嗎?”。盼竹搖搖頭。
“我們玩翻書籍賭酒之戲,好不。猜某事在某書,在某卷、第幾頁、第幾行,看誰說的準,輸了那個就要喝酒。”片刻後盼竹柔柔的撒嬌道。
胤禛像捉摸不到盼竹在想些什麼似的,眼裏有些困惑、有些不滿有些氣憤又有些迷醉。最終抗拒不了的額首同意。
盼竹便先聲奪人的道“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
“《論語》,第六卷雍也,第一頁,第三條目。你輸了”胤禛未等盼竹說完便道。盼竹隻好把酒喝了。
盼竹知道這些難不了他,便想了一會兒才道“望見少遊在庭中團團而步,口裏隻管吟哦‘閉門推出窗前月’七個字,右手做推窗之勢。東坡想道:‘此必小妹以此對難之,少遊為其所困矣!我不解圍,誰為撮合?”
“《醒世恒言》第十一卷蘇小妹三難新郎,第六十八頁,第五行開始。”胤禛稍為思考了一會兒便答道。
盼竹不可置信的望著胤禛,胤禛見她如此,自己站起身來走到書架前拿起了《醒世恒言》找到了那頁攤開了放在盼竹麵前。盼竹沒有檢查,但她肯定胤禛沒有答錯。便拿起胤禛剛倒滿的酒一飲而盡。胤禛便示意她繼續。
盼竹隻好繼續道“荊公寫出一對道:‘一歲二春雙八月,人間兩度春秋。’東坡雖是妙才,這對出得蹺蹊,一時尋對不出,羞顏可掬,麵皮通紅了。”
“《警世通言》第三卷王安石三難蘇學士,第十九頁,第十二行。”這次胤禛故意想了一會才慢慢的道。如是這,盼竹連連喝了六七懷酒,胤禛隻喝過一懷而已。
盼竹本來就不善飲,這時沒有十足也有七八分醉了,隻見她美人既醉,朱顏酡些。雙眼微閉口齒不清斷斷續續的道“你知道嗎?清怡,我於這世上最喜歡也最羨慕的詞人是李清照。她跟趙明誠婚後夫妻二人情投意合,兩人都隻鍾情對方,他們經常像我們剛才那樣賭茶喝到半夜不倦。可是為什麼我出生於旗族,為什麼皇上偏偏…,我不要做誰的妃子,我不要榮華富貴,我隻想像他們那樣過著神仙眷侶的日子,我隻要……。”
胤禛有些明了的望著已然不醒人事的盼竹,眼裏有深刻的痛苦、妒忌、失落。他隱忍道“所以你愛玉柱,就因為玉柱可以給你獨一無二。你給他的信丫鬟丟了,而很巧的被我拾到。你就是為了他而掌摑我?既然你與他已到了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的境界,為什麼你今晚會在這裏展現的你的嬌態。”
胤禛愁腸百結的用手撫著盼竹的臉龐道“為什麼要對我展現你的聰明風趣、靈敏感性、知識廣博,為什麼你能如此堅韌不屈、謙默自守。為什麼你該死的擁有那種讓男人恨不得占有你的氣質。為什麼你要走進我的心裏,”最後胤禛悲痛道“盼竹,為什麼皇阿瑪也看上了你。”
人生總有些時候是失之交臂,假若盼竹聽到這番真心剖白,又假若胤禛不是生性多疑,那會發生些什麼事,沒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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