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67 更新時間:20-01-12 13:29
罩袍下的那張臉是宋初酒從未想到過的。
短短幾分鍾的談話裏,他想過十幾種對方的長相,粗獷的、俊美的、平庸的、清秀的還有醜陋的,萬萬沒想到親眼所見會如此令人心驚。
普通的帽衫長褲,比他還要長的黑色卷發,這是第一印象。
殺人犯因疼痛捂住鼻部,指縫間冒出鮮血,他緊蹙雙眉,淚眼中淺到透明的灰藍色眼珠含水映射出宋初酒的身影。
灰藍色,比天藍還要淺的色澤,那是在清澈的湖中染一滴藍墨水後漸漸暈開的顏色,帶著隱隱的波光,漂亮卻滿含痛苦,當然最關鍵的是……
這不是小孩嗎?!
宋初酒無法忽視那張比起成年人來說過於稚嫩的臉蛋,於是他猛然拉住對方的手將他扯進自己懷裏,接著兩人倒轉姿勢,他護在對方身下承受了倒地的全部衝擊力,草坪是柔軟的,倒在上麵頂多肉痛,然而更難受的還在後麵,因地形與慣性的原因,他們直接朝河中滾去,頭昏腦脹不說,宋初酒肩上帶傷,傷口受到擠壓時不時還被粗糙的草坪蹭過,這對其實非常討厭傷痛的他來說無異於是可以被列為人生三大陰影的折磨。
然而即使如此,他仍然抱緊懷中的小孩,一直到落水,冰涼刺骨的河水淹過口鼻,大腦感官瞬間變得遲鈍。
這種全身被窒息所包裹的感覺過於熟悉,宋初酒暗歎一聲,抱著緊閉雙眼的小孩浮出水麵。
兩人上岸後皆是一陣猛咳,在深秋中掉入涼得要死的水裏著實不好受,風一吹幾乎要瑟瑟發抖。
小孩是典型的混血長相,那張精致的臉通紅,有被凍的也有被砸的。他望向一旁咳嗽的男人,濕漉漉的發絲貼在對方臉上,一頭蓬鬆的毛都耷拉下來。
這個愛裝傻的男人總讓人以為他是誤入水中的可憐動物,這副狼狽的樣子倒是和三年前一模一樣。殺人犯不知宋初酒是否認出了他,也不知對方抱住自己是意欲何為,反正他要做什麼還是會做的。
小孩眸光鎖定不遠處一塊尖利的石頭,他的斧頭距離太遠,用石頭的話……多砸幾下就好了。
誰知沒等他開始行動,一旁緩過氣來的宋初酒突然捧起他的左手,極其鄭重地皺著眉問:“你叫什麼名字?”
“……迦百羅,你放開我。”迦百羅想抽出自己的手,對方卻握得愈發緊密,神情隱忍克製,嘴也抿得緊緊的。
迦百羅:“……你要幹嘛?”
“迦百羅,你……”宋初酒難得是一本正經的表情,誰知下一秒他脫口而出:“你好可愛!”
“……哈?”
“一口啞啞的大叔嗓音,我還以為你鐵定是個三十多歲的矮子大叔,沒想到你不是惡魔,是天使啊!”
兩頰透出的可疑紅暈和病態的笑容完全彰顯了這個男人此時的興奮,仿佛迦百羅孩子的身份對他來說是莫大的鼓舞,但迦百羅知道,這也是他個人的觀點,宋初酒是個陰森的、死氣沉沉的男人,再燦爛的笑容都無法掩蓋內裏的虛無,從他們第一次見麵他就看出這個男人空空如也的內心,他不知道宋初酒到底經曆了什麼把自己糟蹋成這副鬼樣子,但有一點他還是知道的,自己不是天使,宋初酒卻近乎變態地將所有的孩子叫做天使……簡直是戀童癖,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別人戀肉體,他戀精神,而且恐怖萬倍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你無所謂嗎?我可是殺人犯,竟然說我是天使,你這個……變態。”他也隻能用這種俗套的詞語來形容宋初酒了。
在他麵前,宋初酒目光像氤氳著迷霧,幽深、空泛,他用手指輕柔地在迦百羅的手背上撫摸,帶著難言的笑意,“不管是十人還是百人,那些死去的人和我有關係嗎?我又不是英雄,心裏沒有正義這種東西的,他們的死對我毫無影響,而你就不一樣了,你選擇出現在我麵前,也就代表無論情不情願,我們的人生都會有交集,在死前的走馬燈裏也勢必會有你的身影,這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的事實,而且…你不覺得其實我們可以合得很來嗎?”
迦百羅一把抽回自己發熱的手,“我隨時隨地能砍了你的頭。”
“你殺人總不可能是為了反平衡派的大義吧,為了什麼?”
“為了錢。”
比想象中還要簡單粗暴的回答,但也符合常理。迦百羅瘦瘦小小的一個,好看是好看,那張臉卻是大寫的營養不良,幹枯雜亂的卷發,單薄簡陋的衣著,還有那件舊出新高度的罩袍,這樣滿身風塵的孩子隻有兩種情況,要麼是被販賣的奴隸,要麼……
“從貧民窟來的?”
“你有意見!”這句話似乎戳到了迦百羅的痛處,他不自覺抬高音量,眉頭緊擰,凶狠的眼神如淩厲的刀光。
宋初酒反倒是享受般的一笑,他撫上迦百羅的臉,湊近他,幾乎是額頭相抵的姿勢,從迦百羅的視角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對方紅得不正常的臉。宋初酒眼光泛潮,聲音如裹了糖漿的奶油,
“和其他貧民窟的孩子比起來,你也太活潑了……時間過了兩個月,警察就算再怎麼懶散也該認真起來,到時候你要怎麼辦?無家可歸、無依無靠的你要怎麼從警察龐大的情報網和監視網裏活下來?對他們來說,抓你比抓一隻家圈裏的羊還要容易,無論到哪被抓住也隻是時間問題,還是說你要用斧頭和一大堆拿著槍的警察戰鬥?迦百羅這麼聰明,不會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吧,為了活下去掠奪別人的生命,又因為害怕被抓住而惶惶度日,不然你也不會隻殺了十六個人,我問你,你現在打算如何?早就無路可逃了吧。”
迦百羅磨著牙,額上暴起青筋,話語像從齒縫中一個個擠出來,“你想說什麼?”
“我說……”宋初酒再次牽起他的手,“天使,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
蠱惑的低語徐徐飄進耳中,迦百羅的目光定格在那一瞬間,記憶卻回到三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刻,那個時候宋初酒也問了他一模一樣的問題,時過境遷,一切都在改變,這句話卻一直留在他記憶深處。
迦百羅握緊拳,牙咬得咯咯作響,他抓住宋初酒的衣領,麵部因憤怒而扭曲,“你他媽的……開什麼玩笑!”他嘶吼著,“事到如今,這句話對我根本無關痛癢!我已經長大了啊!可是你為什麼……”為什麼還那麼天真?這種無禮的態度和善意簡直令人作嘔,當然最惡心的,還是自己已經被忘掉。
迦百羅很想知道是不是換個人他也會這麼問。
這麼蒼白的、不真切的、如此吸引人的,宋初酒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問出這句話的呢?是憐憫,是愛,還是……
“惡趣味的男人。”
迦百羅後退一步看著似乎不在狀態的宋初酒,“好啊,我跟你一起,然後呢?你有對付警察的能力嗎?”
“…姑且算有吧。”宋初酒半抬雙眼,眼光明亮又深邃,卻有點可憐兮兮的意味在裏麵,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他對迦百羅的情緒失控閉口不提,似乎打算直接略過這件事。
隨即兩人突然就變成了無話可說的境況,也正是此時,宋初酒瞥見漫天的楓葉,張口道:“迦百羅,之前的禮物,你再送我一次吧。”
迦百羅愣住,大腦一轉回想起“之前的禮物”,他恍然大悟,“可以啊。”
他隨手抓過空中的一片楓葉,在宋初酒微睜的雙眼中將它撕得粉碎。伸出手,手中時支離破碎的葉片,“送給你。”
麵對此般刻薄的做法,宋初酒並未生氣,他單手覆上對方的手心,“這份禮物,我收下了。”
沒等迦百羅有所反應,南硯河上方十幾米的大橋上,一個人影縱身躍下,帶著重力刮出的狂風穿過無數片飛舞的落葉直直地落入河中,濺起巨大的水花將兩人再一次淋成了落湯雞。
宋初酒:“…………”
迦百羅:“…………”
河麵接連不斷“咕嚕嚕”地冒出幾串氣泡,不一會兒便徹底消失歸於平靜。
迦百羅:“不救人嗎?”
宋初酒攤著手,“這很明顯是自殺啊,人活著就跟做夢似的,因為夢醒了所以痛苦,承受不了痛苦就去自殺,我救他就等於延長他的痛苦,反過來說,我什麼都不做才是在救他。”
“是嗎?”迦百羅冷淡道:“我曾經也救過一個在南硯河自殺的人,最後他變成了混蛋,現在我想再試一次,你不去,我去。”
在宋初酒的冷眼旁觀下,迦百羅跳入河中,他隱約察覺到對方是想向他證明什麼,但說實話,迦百羅的行為讓他極不愉快。
“殺人犯竟然想著救人?”
“就算是天使…也是最蠢的那個。”
連宋初酒自己都不知道,他對自己心中定義的天使極盡癡迷的同時也極盡輕蔑,甚至可以到連垃圾也不如的地步。
“你要怎麼辦?”迦百羅的聲音響起,宋初酒見他從河中冒出頭來,肩上趴著一個………
他睜大眼睛,“那是……”
對方用手指撫過自己肩上人濕漉漉的發絲,視線幽幽地瞟過來,“又是一個天使。”
……………
黑瓴,盡臨大道。
樂宓靈單手叉腰站在路障旁,他清了清嗓子,拿起喇叭對準道路上的一排排車輛,“黑瓴親愛的市民們,又到了每月一次的查車日,雖然我不知道這種日子有屁用但畢竟上級有命令,所以請各位市民積極配合檢查,最好不要抵抗不要抱怨也不要破壞交通規則,順便一提我對貓毛過敏,對於那些車裏帶貓的市民,你可以殺了扔掉也可以直接放生,最好不要關進箱子裏,我查車的時候要是打一個噴嚏就殺了你哦。”
說完,他放下喇叭,朝一旁道:“小鍾圖,過來幫忙。”
過於親密的語態讓吳鍾圖不自在地縮著肩膀,他走過去為樂宓靈打開後車箱,“叫我200就好了。”
樂宓靈笑而不語。
中央路段,一個人慌張地從車內探出頭,“查車?!怎麼偏偏趕上這種時候!我們……”
許向良:“安心,執勤的是樂宓靈,想從他那裏通過,備點”零食”就行了。”
“可是……”周行望向後座,後坐座椅上,一個雙手雙腳被麻繩束縛的女孩了無聲息地躺著,黑長的頭發淩亂地散在淤青遍布的臉上,女孩的嘴被膠帶黏住,整個人陷入昏迷。
周行:“帶著這種東西,真能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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