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23 更新時間：20-01-29 17:56
梔子姑娘的丫鬟翠雲死了，死於一個下著小雨的夜晚，失足摔進了井裏，淹死了。李媽媽打發下人把屍體裹著草席扔在了亂葬崗。
沒有人為她難過，事後談起來，也不過是梔子姑娘死了個侍女罷了。
甚至沒有人記得她的名字。
娼女尚且低賤如浮萍之身，飄飄泊泊無所依靠，更何況是娼女的侍女。
十幾個女孩站在院子裏，低著頭，或是捏著衣袖，或是用腳碾著泥土，總之沒有一個人說話。
“都把頭抬起來！”李媽媽嗬斥一聲，“若是你們哪個有幸被梔子姑娘看中了，以後日子可就好過了。”
死了一個侍女，總要再找一個的。楊柳岸裏多的是有娘生沒娘養的孩子，楊柳岸賞口飯給他們吃，男孩長大了就做個護院的小廝，女孩就當個端茶倒水服侍人的侍女。當然，要是女孩生的好看，老天給臉賞她們口飯吃，在楊柳岸紅牌姑娘身邊養個幾年，跟著學點東西，以後，又是楊柳岸裏一個娼女了。
李媽媽不可謂是打的一手好牌，這可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翠雲那張臉倒是生的好，夠嬌豔，本來再過兩年就可以放出去接客了，隻是腦子太蠢，竟然就這麼死了。
“梔子啊，這回你可得擦亮眼睛好好挑挑，找個機靈點的，莫要再選了個蠢笨的。”
十幾個女孩子仰著頭，露出或驚恐或興奮的眼神，她們都衣裳單薄，手指凍的通紅，在初春的寒氣裏瑟瑟發抖。
“姐姐，選我吧，我什麼都會，我會幫你洗衣服，做飯，我還會幫姐姐梳頭，選我吧。”站在梔子前麵的女孩突然開口，希冀地看著梔子。她知道，若是被選中了，以後就不用餓肚子了。翠雲以前可沒少在她跟前得瑟，好不容易翠雲死了，現在她的機會來了，她必須得抓住。
梔子看著女孩的臉，嘖了一聲。
細眼細眉，塌鼻子小嘴巴，頭發枯黃，整個人都瘦骨嶙峋的。
不光是她，這十幾個女孩子都長一個樣。
太瘦了，越看越糟心。
李媽媽問：“梔子你看中了哪個？”
梔子皺眉道：“媽媽你可別寒磣我了，一個個都長這樣，看一眼，我飯都吃不下了。”
李媽媽：“那你總得選一個人服侍你。”
梔子捏著手帕，正想隨便挑一個，三花挽著袖子拎著水桶從廚房走了過來。
她在廚房裏燒水，廚房裏的水缸空了，她得來打水。可這井裏剛死過人，她一想到死在這裏的翠雲就瘮得慌，不敢靠近水井，可不到這裏打水，就得出去打水，外邊的水井離楊柳岸可遠了，她一個人打水，把水缸灌滿，不得累死她。
梔子瞟了她一眼，忽然說：“你，走過來，讓我瞧瞧。”
“啊？我？”三花拎著個水桶，一臉呆樣。
“磨蹭什麼，還不快點過來！”李媽媽嗬斥她。
三花隻得拎著水桶走到梔子跟前。
梔子捏著她的下巴，把她的頭抬起來。
三花整天呆在廚房裏燒火，整張臉都灰撲撲的，頭發也亂糟糟的，像個小乞丐一樣。
“聽聞你跟朝歌那丫頭關係極好？”梔子捏著手帕，屈尊降貴的把她臉上的灰給擦了。
“我跟朝歌一起長大的嘛。”三花不知道她想幹什麼，就老老實實的應了她。
她臉上的灰被擦了個幹淨，白白淨淨的臉蛋露了出來，臉上肉嘟嘟的，兩頰被火烤的紅撲撲的。
梔子鬆開了她的下巴，手指撥開她的衣領子，看見她髒兮兮的衣服裏邊還穿了件夾襖。
夾襖的針腳密密麻麻的，一看就知道縫的極用心。
“你倒是有福氣，生在這裏，還有個娘護著。”
三花拍開了她的手。她拎著水桶，後退兩步——她受不了梔子的陰陽怪氣的語氣。
梔子難得沒有生氣，反倒言笑宴宴。
“就她了，媽媽，你去跟玉萍姐姐知乎一聲。”
李媽媽盯著三花的臉，說：“玉萍生的丫頭倒是像她，在你身邊呆個幾年……”
三花這才搞明白她們在幹什麼，她把水桶放在地上，說：“當你的丫鬟，像翠雲那樣服侍你嗎？”
梔子點了點頭。
“可我什麼都不會，我隻是個燒火的。”
“慢慢就會了。”
三花還記恨著她欺負朝歌這件事兒，不想答應她。去服侍她，可不就站在朝歌的對立麵了嗎？她怎麼能去服侍欺負朝歌的人？
“由不得你去不去，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李媽媽冷著臉恫嚇她。
三花看見李媽媽那這凶神惡煞的臉就犯怵，她支支吾吾半天也不敢說什麼。
“你來做我的丫鬟，每月都有銀錢。”梔子好言說道，“玉萍姐姐把你養這麼大也不容易，你總不能天天在廚房裏燒火吧？玉萍姐姐把你們兄妹倆拉扯大，還得攢錢養你們，你若是有了銀錢，你娘還用這麼辛苦嗎？”
三花在腦子裏飛快地計算著，阿娘一個人養他們兄妹倆，哥哥還沒上過學堂，字都不認得，阿娘想送他去學堂，早就開始攢錢了，再攢個小半年，哥哥就可以去學堂了，若是她有了銀錢，哥哥就可以早些去學堂，到時候讀了書有了學問，也不愁找媳婦兒了……
梔子和李媽媽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三花耳根子本來就軟，就這樣被梔子帶走了。
朝歌在床上躺了幾天，骨頭都躺散了，虧的她身體好，記碗湯藥灌下去，病就好了，背上的傷口也消腫結痂了。她早就想溜出去找三花和四喜玩了，奈何阿娘不讓她出去，還讓蔻枝看著她，她和蔻枝住在一間廂房裏，蔻枝怎麼也不放她出去。她又不敢反抗蔻枝，怕把她這個病秧子妹妹又氣昏過去。
蔻枝照顧了她幾天，朝歌好了，她又病了。
她坐在床上，裹著被子，頭靠著枕頭，看著朝歌，說：“阿姊，背上還疼嗎？”
朝歌一個人兀自生悶氣，搬了張椅子，坐在窗邊雙手托腮，也不答她的話。
“阿姊，等過幾日，就是花燈節了。”
“阿姊，你這次可要帶著我一起去，可不行撇下我，自己和三花四喜溜出去玩。”
“阿姊，阿娘做了桂花糕，你要不要吃？”
“阿姊……”
“阿姊……”
“阿姊……“
朝歌雙手捂住耳朵，哀嚎一聲。
她簡直要被蔻枝逼瘋了！她轉過去，哀怨的看著蔻枝，“祖宗，別喊了，求求你讓我安靜會兒吧！”
蔻枝終於打算放過她了。
朝歌翹著二郎腿，從花瓶裏拿出一枝花，捏在手裏左搖右晃。
讓她在廂房裏老老實實的呆上一整天，她都想從窗戶裏跳下去了！
今日天氣很好，陽光明媚，實在是不適合們在屋子裏。
朝歌一低頭，就看見了站在柳樹下的梁啟。
手上的花是她和三花跑去山上采來的，不知名的野花，長在山坡上的岩石邊上，粉紅色的花瓣重重疊疊的裹著金黃色的花蕊，香氣撲鼻。
她一把就下花瓣，吹了一口氣，花瓣被她吹落下去，粉紅色的花瓣在空中紛紛層層的曼舞，風一吹，花瓣很快就飛走了。
玉萍得知三花被梔子帶走了，又驚又怒，手裏的胭脂盒都給砸了。她捧著藏銀錢的盒子，急急忙忙地跑去梔子的廂房。
梔子坐在梳妝鏡前邊，拿著眉筆，對著銅鏡，細細地描眉。玉萍突然把門打開，砰的一聲，嚇得她手腕一抖，把眉給描歪了。
“玉萍姐姐急匆匆的，來找我何事？”
玉萍把盒子放在桌上，說：“這是我這麼多年的積蓄，我隻有這麼些了，你放過三花吧，她還小，她什麼都不懂，你放過她吧。”
梔子用手帕沾了點水，把畫歪的眉一點一點地擦去。
三花端著剛沏好的茶進來了，看見玉萍，驚喜道：“娘，你怎麼來了？”
玉萍沒理她，在等梔子的答複。
三花又湊到玉萍身邊，嘰嘰喳喳道：“娘，我給梔子姑娘做侍女，以後就有銀錢可以領了，有了銀錢哥哥……”
“啪！”
玉萍反手一個耳光甩在她臉上。
三花被她打的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捂著臉，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娘，你幹嘛啊？”
玉萍恨的咬牙切齒，指著她罵：“滾！我隻當沒有你這個女兒。”
梔子終於站起來了，她把三花護在身後，拿起盒子，放在玉萍手上。
“姐姐放心，我又不是洪水猛獸，不過是想找個侍女而已。”
玉萍咬咬牙，直直的跪在了梔子跟前。
三花泣不成聲，使勁抓住她的胳膊想把她拉起來。
“娘你快起來，我不當她的侍女不就行了？”
玉萍把女兒推開，抓著梔子的胳膊，苦苦哀求：“你放過我女兒吧，她什麼也不會，她……她以後是要嫁人的……你放過她吧！”
梔子拖著她的手，把她拉起來。
“姐姐，你未免太過天真，生在這裏，竟然還想著嫁人。我們都是什麼人你不是不知道，就算你把她藏起來，你能藏到什麼時候？她逃不掉的，遲早都會有這麼一天的。”
玉萍說：“你沒當過母親你當然不會懂。”
梔子說：“我是不懂，但我知道懂也沒有用。”
玉萍問：“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我家丫頭？”
梔子貼著她的耳朵，微微一笑。
“你拿人來換吧，我隻要長的好看的，我看素心姐姐的丫頭挺順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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