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  第五章

章節字數:3780  更新時間:20-01-29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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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歌好容易得了自由,招呼都不打就跑出去了,也顧不得背脊上的傷口,隻想跑到外邊去,像出了馬廄的馬兒一樣撒歡。

    蔻枝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等素心來給她送藥時,她才知道朝歌老早就跑出去了。褐色的湯藥嫋嫋白氣,隔的老遠兒就聞到了那苦澀的味道,她一時間又氣又急,更是不想喝藥,也不知在氣些什麼,是氣阿姊不打聲招呼就跑了,還是氣阿姊不帶她一起出門?

    盛京城一連下了好多天的雨,哪都濕漉漉的,今日終於晴了,再不晴,朝歌怕她的衣裳都要長菌子了。這天一放晴,街上的小攤小販就多起來了。朝歌在屋子裏悶了這麼多天,好不容易跑出來了,連外邊的空氣都覺得比屋子裏清新。

    胭脂攤周圍圍滿了人,多是姑娘,也有男人,男人許是想買點胭脂水粉回去討心上人的歡心。朝歌素來愛美,大老遠的看見胭脂攤就跑了過去,矮著身子彎腰穿過人群擠到前排去。

    那攤主是個女人,她麵容姣好,兩彎柳葉眉,一雙含情目,鼻梁高挺,最是勾人的還是嘴角那一點紅痣,配著殷紅的唇,她低頭一笑,不像是街頭叫賣的攤販,倒像是折扇裏走出的仕女一樣。

    那女攤主揭開一盞白瓷蓋,裏邊紅色的粉末露了出來。她拿一根簪子挑了一點,倒在手心,說:“我這胭脂可與別家不同,我這個是沒放過鉛的,我采來茉莉花、野玫瑰、紅藍花、石榴花、紫草、方蘇木、落葵曬幹了,兌上上好的香料,細細研磨製成的,別家的胭脂都不幹淨,顏色也薄,我這胭脂,可都是真材實料,當得起百花露!我臉上塗的就是自家的胭脂。”

    朝歌細看,果見輕白紅香,四樣俱美,攤在臉上也容易勻淨,不似阿娘用的脂粉,青重澀滯。

    攤主笑著說:“姑娘生的好看,隻是麵色未免太過蒼白,若是抹點胭脂,那定是天仙下凡了!”

    朝歌病了幾天,臉上的幾分血色都被病氣熬白了,楊柳岸裏一樣大的姑娘,數她最愛美,她見這胭脂,心中歡喜的不得了。

    可她知道,這不是她能買得起的,也不是她能買的——錢都要攢起來給蔻枝買藥,哪來的閑錢給她買這玩意兒?

    “不了,沒有我喜歡的顏色。”

    她擠出了人群,回頭看了胭脂攤一眼,心中又生出幾分難過來。若是她不生在楊柳岸,是不是就能買得起胭脂了?

    她又想起了秋心姐姐,楊柳岸的秋心姐姐待她極好,可李媽媽並不喜歡秋心姐姐,說秋心姐姐是個喪門星,賠錢的貨。她不知道李媽媽為什麼總是罵秋心姐姐,她也沒有想過去幫秋心姐姐,因為她知道,她在楊柳岸裏不過是一個娼妓生的女兒,一個拖油瓶,她連一個小丫鬟都比不過,又有什麼資格去幫秋心姐姐呢?

    楊柳岸的生意從來都和天氣無關,揮金如土的權貴哪裏會在乎今日是什麼天氣?反正多的是人願意幫他們撐傘擋風遮雨。

    朝歌走進楊柳岸的大廳,就看見秋心姐姐站在一旁,替一個錦衣華服的少爺斟酒。那少爺一臉愁苦樣,端著酒杯一杯接著一杯的喝,光喝酒,也不吃菜,整個人喝的酩酊大醉,麵色酡紅,他摟著秋心的細腰,上下摩挲,忽然他一用勁,在秋心的腰上重重掐了一把。

    秋心咬著唇不敢發出聲音。

    那大醉的少爺眯著眼睛說:“果然,還是下賤女人的腰細。哈哈哈哈哈楚王好細腰!我父王也是如此……”

    秋心低著頭不敢看他,膽顫心驚,怕這位爺一個不高興就衝她發酒瘋,又怕他酒醒後明白自己說了什麼要滅口。她捏著帕子,輕輕擦去少爺頭上的汗,不再給他斟酒。

    “小王爺您醉了,奴婢扶您去歇息。”

    “沒醉,我沒醉!倒酒,給我倒酒!”他一把推開秋心,醉酒的人力氣極大,秋心不防,一下倒在地上。她狼狽的爬了起來,拿起酒壺,卻發現酒壺都空了。

    “小王爺,您稍等片刻,酒馬上就來。”

    “楚王好細腰……哈哈哈哈哈哈,父王啊——”他一把拉過秋心,貼著她的手心,低著頭,竟然在她的手心裏低聲啜泣,“娘,父王為了一個賤婢,都是那個賤婢……”

    “啪——”他一個巴掌扇在秋心臉上,掐著她的下巴,惡狠狠的盯著她,“你們都是賤婢,都是賤骨頭,嗬嗬,我父王就喜歡你們這種賤骨頭,賤種!都他麼的是賤種!”

    秋心臉頰浮腫,嘴角流血,好不狼狽。她低著頭,被扯散開來的頭發遮住了她的眼睛,也遮住了她眼中的恨意。

    小王爺把秋心推在地上,袖袍一揮,把茶幾上的酒壺茶盞全都掃在地上。一時間大廳裏乒乒乓乓,在旁邊伺候的妓女歌姬舞姬和小丫鬟全都躲的遠遠的,李媽媽聽見了動靜也不敢出來,生怕觸了這位小王爺的黴頭,但秋心沒辦法,小王爺點了她近身伺候,她就不能中途離開。

    朝歌早就回來了,站在門口看見這位發酒瘋的小王爺,就躲在窗簾後邊,隔著縫隙偷看那邊的情況。

    鑲金的酒壺砸在厚厚的地毯上,蓋子和壺身分離,可憐了汝白瓷的茶盞,砸在地磚上,頓時七零八碎,上好的碧螺春,一口都沒喝,就這樣沒了,茶漬打濕了秋心的裙擺,幾片茶葉沾在她的繡鞋上。

    小王爺倒在地毯上,昂麵躺著,手腳拉開,擺出一個大字形,兩眼失神的盯著天花板上懸掛著的巨大的花燈。

    “酒!酒呢?快給我酒!”

    小丫鬟拿著托盤,小步跑了過來,迅速把托盤遞給秋心,自己躡手躡腳的跑了。秋心把托盤放在茶幾上,倒了杯酒,跪在小王爺身邊。

    “小王爺,您的酒來了。”

    小王爺抬起手,捏住秋心的後頸,他坐起來,冰冷的手撫摸著秋心浮腫通紅的臉頰。

    “喂本少爺喝酒。”

    秋心一條胳膊環著他的脖子,端著酒杯喂他。他頭一偏,躲掉了湊都嘴邊的酒杯。

    “誰讓你這麼喂了?”

    “小王爺不是說……”

    小王爺冷笑兩聲,“我讓你,用嘴喂我。”

    秋心愣住了,手一滑,酒杯掉在地上,酒水灑了他一身。

    他捏著秋心的下巴,“怎麼,你這是不願意?”

    秋心低眉,撿起酒杯,緊緊捏著酒杯,指尖都捏的泛白了。

    就因為……她是楊柳岸裏的娼女嗎?娼女就活該被人如此踐踏嗎?娼女就不是人嗎?

    可是……可不是她想做娼女的呀,有誰生來就是娼女?有誰生來就想被人踐踏?

    世事如此,總是不如意,她們生來低賤。

    ——這都是命!命該如此!

    小王爺抽出腰上的短劍,短劍的劍柄上鑲著黃金美玉,掛著一串劍穗。他把短劍貼在秋心的脖子上,呢喃道:“你們都是賤人,都他麼的賤!”

    躲在窗簾後邊的朝歌淚流滿麵。

    早先她隻知道娼女遭罪,卻不知,娼女要如此被人踐踏……

    秋心斟滿酒,清澈的酒液裏倒映著她浮腫的麵容。此前半生種種皆在酒液裏恍然飛過,她像是個過客,隔空看著這塵世給她的苦難,世界的璀璨與荒蕪在她眼中緩緩穿過,不是一聲轟轟巨響,而是細細的嗚咽,然而她不能放棄生,她隻能苟且的活。——有人生來就是龍鳳,有人生來就是螻蟻。

    天命如此,你奈他何。

    她灌下烈酒,把華貴的酒杯隨手一扔,抱住小王爺的脖子。

    他摟著她的腰,說:“你跟我父王那個賤婢果然是一樣的,生來就是賤骨頭,以後,小爺罩著你……”

    “啊——!”

    “朝……你幹什麼?滾!快給我滾!”

    “你不是自命不凡嘛?你不是高人一等嘛?你憑什麼這麼欺負人,你憑什麼這麼欺負人?!秋心姐姐活該被你欺負嘛?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朝歌扯下窗簾,跑過來,蒙住小王爺的腦袋,一把把秋心推開。她騎在小王爺的腰上,撿起地上的酒杯,使勁砸在他腦袋上,他頭皮被砸出了血,血液在粉色的窗簾布上暈開一大塊深紅色。

    秋心抱住朝歌的腰,不敢讓她再打。

    “快跑啊,別打了!”

    “我打死他!憑什麼一口一個賤人?他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賤人!”

    “賤人,你完了,小爺定要殺了你!我要把你千刀萬剮!”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三王爺府的嫡子,你完了,你們楊柳岸都完了!”

    三王爺府的嫡子,未來的王爺,現在的小王爺,他這麼一說,朝歌倒是想起來了雲湖那日的羞辱,她頓時氣昏了頭,新仇舊恨一起算,攥緊拳頭砸他的胸口。

    她一個小姑娘能有多大力氣?小王爺是喝醉了酒,被她蒙住了頭這樣一頓猛砸,頓時酒都醒了,一想到一個小娼女騎著他腰上打他,他隻覺得這是奇恥大辱,氣的呼吸都不暢了。

    “砰!”

    朝歌撿起酒杯不停的砸他的腦門,砸的他眼冒金星,竟然就這樣昏過去了。

    朝歌見他不動了,氣也消了,腦子這才清醒過來。

    她把三王爺府的小王爺給打了……

    她把三王爺府的小王爺給打昏了……

    她怎麼辦,蔻枝怎麼辦,阿娘怎麼辦,三花四喜怎麼辦,秋心姐姐怎麼辦,楊柳岸怎麼辦?

    她騎在小王爺腰上,兩眼發昏,怔了神,一動不動。

    一個黑衣少年突然衝了進來,抓起她的後衣領,把她拎開了。

    朝歌一抬頭,隻見他戴著一張黑色麵具,隻露出了線條流暢的下頜。

    朝歌想,這個人,她一定見過,可是她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少年把蒙住小王爺的窗簾布拉開,露出一張腫脹如豬頭的臉。他低頭看了一眼正在偷看他的少女,忍了好久才沒笑出聲來,他背起昏過去的小王爺,走出來楊柳岸。

    朝歌突然跑了出去,衝少年大喊一聲:“喂!”

    黑衣少年回過頭,輕笑一下,“你放心!”

    “放心什麼?”朝歌問。

    這次少年卻沒有應她了。

    秋心在大廳裏收拾殘局,把地上的碎瓷片都掃掉,撿起鑲金的酒壺和酒杯,看見走進來的朝歌,頓時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小朝歌,這可怎麼辦?”

    朝歌低著頭不說話,素心急匆匆的跑了過來,挽起袖子,抱起朝歌就往外跑。

    就差一步,她就跑出去了。

    “砰!”

    外邊的兩個小廝把大門一關。

    素心把朝歌放下來,摸了摸她亂糟糟的頭發。

    “跑啊,我看你們能跑哪去!”

    李媽媽叉著腰走了過來,兩眼一瞪,仿佛下一秒就要噴出火來。

    “我真的造孽啊!當年為什麼要把你留下來?當年就不肯接客,也不會討好男人,幾年了也沒給老娘賺幾個錢,你還當自己是千金小姐呢?!我看你是活在夢裏,不知道和誰生了兩個小野種,倆個都是賠錢貨!一個短命鬼一個倒黴鬼!”

    她一巴掌扇在朝歌臉上,朝歌扭過頭,垂眸看著地板。

    “你知不知道你打了誰?啊?知不知道?!你想死自己跳河去別拉著老娘啊!”

    素心站在朝歌身前,以一個保護的姿勢,護住女兒。

    李媽媽冷笑一聲,“來人,把這個小野種關進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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