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464 更新時間:09-01-23 23:47
世人常說雪美,多少文人墨客詠詩寫文來讚歎冬日的雪景,或磅礴或妖嬈,無一不令人向往。
但是對有些人來說,大雪漫天之時是萬萬談不上“欣賞”二字的,若一個人連明天的食物都不能保證,縱有多美的雪景也提不起賞雪的心情。
小冬他們既是如此。
玉龍山莊外大雪紛飛,幽穀裏已經覆蓋上了厚厚的雪層,白茫茫的一望無際,河水已經結冰,一天比一天冷了。小冬將南宮痕獵回來的野獸的肉或醃製或冰凍,早先擰成的細麻繩做線,細石磨針,將獸皮縫製成墊,枯草枯枝編成被褥,倒也還算暖和。剩下的狼皮被她縫製成保暖的大氅,再用狐狸皮做領,針線雖粗糙,但是做工細致又保暖。隻是天愈冷,更難以獵到野獸了,鳥雁是最早消失的,接著就是野雞野兔一類,最後連以野雞野兔為食的狼狐都不見了。小冬他們存下的肉並不多,所以他們有點為明天的食物發愁了。
南宮痕拿上自製的一端削尖了的木棍,對小冬說:“我出去看看。”
“這麼大的雪……”小冬有點擔心,南宮痕搖了搖頭,“沒事,總要碰碰運氣。”
小冬隻好點頭,取出縫製好的狼氅交給南宮痕,南宮痕皺眉道:“怎麼就一件?”
“狼皮不夠了。”小冬回答,見南宮痕就要把狼氅交回給自己,又補充道:“反正出去打獵的人不是我,你要是凍死在外麵,我也隻有陪你餓死在這裏了。”南宮痕本來想用自己有武功底子來爭辯,但是看到小冬的目光便知道再怎麼說也是沒用的了,隻好將狼氅披上,按下牆壁上的機關,從墓室走了出去。小冬看見外麵鵝毛般的大雪紛紛飄落,南宮痕一腳踩下竟直沒腳腕以上,盡管靴子裏墊上了些獸皮,但是畢竟是夏秋時節的靴子,恐怕南宮痕這回回來時腳上又免不了苦楚了。一個享盡榮華的逍遙王,現在竟要受這樣的苦,卻沒有一句怨言,已經大大出乎小冬的意料,更何況南宮痕的性情在這穀下竟也一日一日的變了,他的模樣雖然還是俊朗非凡,卻再也沒了神仙一樣虛無縹緲之感,變成了小冬可以實實在在感覺到的人。不知是不是因為長期打獵的原因,原來清冷孤傲的王者之氣逐漸被豪放之氣而取代,而且,他開始叫小冬的名字。
小冬從來沒有被原來的主人叫過名字,她一時間呆住了,好半天才回過神,然後興奮地一夜沒睡。
那時她躺在床上仰望著屋頂,心中突然有一種感情噴湧而出,她突然不想再做奴隸了,不想再做任何人的奴隸,她突然覺得該為自己好好活著。
一陣寒風吹了進來。
小冬離開墓室,走到山莊裏一間已經殘破無法住人的屋子,因為這間屋子裏較冷,適宜冷藏野獸肉,已經成為山莊的“冰窖”,也因此隔壁的屋子就變成了煮飯的“廚房”,小冬在冰窖裏取出一塊狼肉,到廚房燒起水來。
天色越來越暗了,小冬開始擔心起南宮痕來,他已經出去一天了,天都那麼黑了,他卻還沒回來。小冬不時走到墓室向外張望,等火焰暗了暗,她一股腦添了一堆柴,然後挑出一根做火把。她拍拍腰間的燒火棍,走出了玉龍山莊。
她決定去找南宮痕。
雪很厚,踩起來“吱吱”作響。小冬走出三四十步,看到四周空洞洞的,便試著叫了聲“王爺”,回音蕩來蕩去,聽不見回答。小冬便繼續向前走去,火把的光漸漸暗了下來,最後靜靜熄滅,月光倒還明亮,晃在雪地上折出一片銀白。小冬漸走漸深,卻始終不見南宮痕的蹤跡,她的心裏仿佛壓了一塊石頭,又沉又重。她知道出去打獵是件極其危險的事情,穀裏的野獸十分凶猛,比穀外山林裏的大很多,南宮痕第一次狩獵時還被野狗咬傷,現在是冬天,冬天不僅人容易挨餓,野獸更是比人饑餓百倍。
譬如狼。
小冬從沒親自出來打過獵,所以隻在夜黑風高的晚上聽過狼嚎,卻從沒見過真正的狼。那隻狼在漆黑的樹林深處走來,仿若黑色的魔鬼,綠眸閃著饑餓的光芒,映在銀亮的雪地上,更是要命的可怕。
小冬真的隻看清的那些狼的眼睛,瑩著綠光的眼睛!小冬“噌”的一下拔出燒火棍,緊緊握在手中。四周靜悄悄的,雪把地麵晃得生亮。突然一聲長吼響徹深林,小冬看見竟有幾十隻狼從樹林深處走了出來,從四麵把她圍住。
這些狼似乎很多天沒有吃東西了,肚皮皺巴巴的貼著肚子,它們看小冬的目光中有凶狠、饑餓,竟還有一絲乞求。小冬開始同情它們了,但她馬上意識到這是錯的。
她的命不是自己的,是雲正的,小冬一直這樣固執的認為,雲正沒有事,他在某個地方好好的活著!小冬的腦中重複著那天激戰的最後回頭一幕,總是有雲正渾身是血的身體。她痛苦地咬下牙,身後冷風襲來,小冬回頭一看,已有一隻狼向她撲了過來,它長大了嘴,牙齒被雪地折射出鋒利的光,小冬想也不想,一棒揮了過去,她感覺到一股熱乎乎的東西濺到了臉上。
這一次,是狼的血。
小冬愣住了。這是她第一次因為看到了血而愣住。這不是她的燒火棍第一次沾上血,但她卻因這血而愣住。她殺過兩次人,但她並沒有感覺有什麼異樣,在她心裏,人總是很脆弱的,所以一棍就殺了那兩人,她並不驚訝。
但狼應該是極端凶猛的,尤其是這穀中的狼。
為什麼,隻一棍那狼就鮮血四濺,哀叫一聲逃了回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小冬不明白,她當然知道自己不會武功,也沒有練過武功。
她竟然開始害怕,不是怕狼,而是怕她自己。她突然覺得自己也變成了別人口中的武林人士,變成那天字琴音小築的其中一人,拿著醜陋的燒火棍大叫著廝殺。她好像看到了自己渾身濺滿鮮血,有別人的,也有她自己的。她的眼裏流出嗜殺的血腥味,她大吼著衝上去,衝向那個正被人圍攻的男子,揮起手中的棍狠狠砸了下去。
血就崩了出來,濺到她的臉上,溫熱溫熱的,有著一股鮮涼的腥味。
那人慢慢回過頭,微笑著倒下。
仿佛是雲正,又變成了南宮痕。
肩上一陣劇痛讓小冬從雪光滿天的琴音小築回到眼前靜靜的反著光的雪地上。小冬忍著劇痛一棍打到狼的頭上,然後用力掰開那隻狼的嘴,左肩的血便冒了出來。她大口喘著氣,看著地上的兩具狼屍,其它的狼馬上上前啃食已死的狼,小冬心中泛起寒意,但她不敢亂動,她希望恢複點體力,也希望其它狼吃飽後離去。然而她很快便明白了,即使自己也被吃掉,那些狼依然饑餓。她看著那些狼依然很癟的肚皮和貪婪渴望的螢綠目光,更暗中握緊了燒火棍。
一瞬間,狼群發動了總攻擊。小冬左腳向後一蹬,穩住了身子,然後義無反顧地衝入了狼群中。
她隻記得滿天的飛血和忽隱忽現的月光。風在耳邊“呼呼”的響著,將雪吹起,血從一閃而過的黑色影子裏噴出,紅色和白色互相交織,有溫熱的血濺在身上,然後是冰涼的雪從臉上融化。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血腥,血腥味讓狼更加殘暴。
這味道也讓小冬更加殘暴。她全然不顧身上無數道傷口正在涓涓冒血,不停地揮動著手中的燒火棍,看似麻木,卻萬分靈活。沒有招式,沒有套路,沒有什麼劍法、棍法,隻是靈活地躲避,揮棍。
這是一種想活下去的力量。
小冬笑了。
在她身上的力氣一絲絲抽離,地上的狼屍一俱俱增加的時候,她笑了。
小冬發現自己在嗜血,這種嗜血竟是快樂的,而且令人興奮。她終於明白這世上為社麼要有江湖,為什麼那麼多人都要闖蕩江湖。
因為嗜血是快樂的,而嗜血需要一個理由。
江湖就是最好的理由。
小冬拚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自己明白一個道理。她看著不遠處盯著自己準備撲上來的幾隻狼,這些狼是狼群中最後的狼,它們已經吃了許多的同伴的屍體,現在它們明顯有了力氣,很大的力氣。它們其實已經很飽了,但是狼是一種貪心的動物,所以它們直直地盯著小冬。
小冬卻正好用完了最後的力氣。
三隻狼仰頭長嘯,同時撲向小冬。小冬想掙紮舉起燒火棍,可是她的手臂怎麼也動不了,她心中熱血湧動,不自主地一聲大吼,吼聲竟極其響亮,緊接著這吼聲的是一聲劃破天空的鷹唳!
撲上來的狼瞬間慌了,空中突然一道巨大黑影俯衝而下,速度快不及眨眼,離小冬最近的較弱小的一隻狼一聲哀號,已被生生撕成兩段!黑影攜帶著風落在小冬麵前,竟是先前與巨蟒爭戰的蒼鷹。蒼鷹本是神物,連駭人的巨蟒都與它鬥得不相上下,普通的狼根本不是它的對手,狼群剩下的狼本已不多,有一些已經慌了神,哀號著四散奔走,蒼鷹一聲長唳,甚是狂傲,扇動雙翅追擊狼群,唯有一隻狼竟然從頭到尾一直盯著小冬,仿佛根本沒有看到蒼鷹帶來的巨大危險。小冬認得這隻狼,這隻狼是狼群的首領,就是自己看到的第一隻狼,因為小冬忘不了這隻狼的眼睛,這是一雙狼群中最亮的眼睛,綠如夜明珠,更如發光的翡翠,裏麵散發出不畏一切的王者的光芒,這種光芒竟讓小冬膽寒。
狼王就一步一步向小冬走來,小冬已經無力站起,她的血浸透了身上的衣服,將附近的雪地染成了鮮紅,她隻能半躺在雪地上一步步向後退,然而後背抵到一棵樹的樹幹上,終於知道退無可退。
狼王嚎叫躍起,小冬隻看到狼王撲向自己的身體上突然冒出半截尖銳的木棍,漫天的鮮血飛濺出來,仿若紅色的血幕,血幕逐漸散去,透出那個高大的身影和他手中滴血的長棍。
狼的血。
小冬一時間無法言語,她張著嘴靜靜坐著,好半天向南宮痕扯開嘴笑笑,說:“我沒想到有狼。”
南宮痕凝視著坐在一堆狼屍和鮮血中間的小冬,上前點了她的穴,血就沒流的那麼厲害了,然後他將肩上扛著的山雞和野兔放下,用枯藤把它們和地上的狼屍捆在一起。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很安靜,剩下的狼死的死逃的逃,留下的看到狼王已死,便哀叫著跑了。南宮痕捆的差不多了,就對著不遠處的蒼鷹道:“多謝鷹兄多次相救,剩下的狼肉就請鷹兄笑納。”
蒼鷹長唳兩聲,抓起四俱狼屍振翅飛走。小冬咬咬牙想站起來,但是力氣不足,一屁股就坐回了雪裏。南宮痕走到她身旁,把自己身上的狼氅給她披上,將食物背在小冬背上,然後再背起小冬,依舊是什麼都沒說,小冬發現自己的血順著南宮痕的手指滴下,她的眼睛越來越模糊了,她覺得很困,很想睡覺,於是問:“還有多久回去?”她都沒想到自己的聲音幾乎輕微地聽不見,好在南宮痕的耳朵離自己很近。
“很快。”南宮痕終於開口說話。
“我想睡覺。”
“你要是睡著了就得死,”小冬覺得自己的耳朵也已經不好使了,要不然南宮痕的聲音聽起來怎麼又輕又顫呢?她用力咬著自己的嘴唇,咬的血都流了出來,卻很難驅趕那股睡意。她又問:“我就要死了,是吧?”
“是。”
“我不想死。”
“我不會讓你死。”
“為什麼?”
“你死了,我隻一個人沒什麼意思,也會死。”南宮痕淡淡地回答;“但我想活著。”
小冬愣了,她沒想到南宮痕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
“你不用驚訝,在江湖上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自己活的逍遙,原來隻是活的不真實。現在我終於活的實在了,像個人,人都不想死。”
人都不想死。
小冬歎了口氣。她也不想死,但她突然發現自己竟然不害怕即將到來的死亡。也許是已死過多次的人吧,當初在薛飛虎的劍下那種對死的恐懼已經慢慢淡化了。想到這,她又想起了卓正風和秋月,想起了老乞丐,想起了小黑,想起了雲正。
她不想死!小冬努力保持著自己的清醒,她努力想著自己過過的日子來消除困意,想著想著就想到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她就笑了。
南宮痕緩緩開口:“笑什麼?”
“我死的真是時候,”小冬回答,“原來真的有人會死在生日這天。”
“生日?”
“其實不是生日,”小冬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是爹撿到我的那天,他若不收留我我就在外麵凍死了,我那時剛出生不久,所以也算是生日了。”小冬又問,“你呢?”
“什麼?”
“爹娘。”
南宮痕半天沒有聲音,爾後冷笑一聲,那笑中蘊含著很複雜的東西。
“有什麼好說,一個是王爺,一個是王妃罷了。”
“王爺管好多事情,不好麼?”
“到我父王,王爺的頭銜已形同虛設,到我則隻因世襲,”南宮痕的聲音中有蔑視,不知是對王位還是對他自己。小冬不明白,不明白高高在上的王爺有什麼不好,何況還是個有錢有勢,在江湖上那麼有地位的王爺。
“到了。”南宮痕走進山莊墓室,把機關關上,背著小冬直接走到她的房間,將她放在床上。小冬神智幾乎模糊了,南宮痕皺眉道:“還有存下的藥材,我去熬。”
小冬搖搖頭,她仿佛連搖頭都很困難,無力道:“好像沒用了,不要浪費藥了。”
“隻要你堅持就有辦法。”
小冬咬牙點點頭,她並不知道南宮痕其實很清楚存下的藥材都是些止血化瘀的草藥,對她現在剩下的半條命根本沒有用,但是凡事總要試一試,不到最後一刻決不能放棄。他轉身要走,被小冬拉住衣襟,回頭問:“什麼事?”
“我怕你熬藥的時候就睡過去了,”小冬的身體無力,氣若懸絲,“我忘了告訴你,這邊的牆壁上刻著字,我不識得幾個字,也許對你有用。”
南宮痕順著小冬目光示意的方向看去,這一看竟是愣了愣,突然伸出右臂抱起小冬,左手揭開床上的獸皮草墊,蹲下身在石床外側靠一邊的地方用力一按,石床立刻發出“嘎嘎”的響聲,床板的地方竟然打開了一個缺口,向下看時,卻是一條極暗的通道。小冬自然十分驚訝,南宮痕的驚訝也不亞於她。牆上刻著的字字體工整娟秀,是出於女子手筆,上書:天可見憐,墜崖得生,情孽難消,韶華幾何?林花尚未謝,紅顏已白發,昔日已說相忘,今朝何苦再見。笑天,你既已自斷你我之間的緣分,何必現在又來提起舊事?你見此壁上留書,自知我已去了,封這密道不是我狠心不見,我用石床封道,為的是夜夜睡在離你最近的地方。就算有血蓮又能如何,千日醉無解,情字豈是有解?小柔無悔,妄君珍重。
南宮痕看不懂牆上的字是什麼意思,但他卻知道了兩件事,第一,這石床下有密道;第二,寫字的人有血蓮。
隻要知道這兩件事就夠了,現在這種時候隻要有這兩件事就有足夠的理由讓南宮痕找到密道走進去。小冬在南宮痕的背上,她隻感覺到晃啊晃啊,通道裏麵暗的一塌糊塗,南宮痕的每一步都很小心。通道很長很長,長的小冬有些絕望,她覺得自己的眼睛開始看不到光了,意識也更加模糊,甚至連南宮痕說什麼也聽不清了。小冬知道自己真的不行了,她緩緩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卻毫無力氣,而且也不知道自己要抓住什麼。忽然之間,她覺得眼前一亮,天地似乎一瞬間便寬廣明亮了。
也許是死前的幻覺吧,小冬的眼一點點閉上,要不然怎麼好像看到了,那麼美麗又驚豔的血一般顏色的蓮花開滿眼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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