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518 更新時間:09-02-23 20:15
“一百年前,先帝崇文二十七年,我推算出了翔朝將會在百年之後麵臨一場浩劫,而這張浩劫,很可能將會改寫翔朝的曆史。
亂世的苗頭早在那個時侯就已經顯現。普通的民眾尤其是人族不滿翔朝的暴政,他們在黑暗的角落之中低聲地詛咒著我們,因為是我們侵占了他們的土地,殘害了他們的親人。”
步驚鴻在這個時候打斷了他:“的確,現在,翔朝已經風雨飄搖,民怨沸騰,戰火硝煙已經籠罩了整個大地。翔朝八百年盛世已去。”
鬼穀子默然,他低下了頭,良久才緩緩抬起來,聲音中夾帶著一絲波瀾:“沒錯啊,但我們是天神的後裔,天空才是屬於我們的家園,大地原本就不屬於我們。但是孩子,你知道嗎?”他黯淡的眸子驟然亮了起來:“縱使你能夠飛上萬丈的高空也是會累會疲憊的,天空雖然寬廣,我們,始終都需要一個地方憩息。”
步驚鴻此時卻分外外向地搖了搖頭,她對這個與自己有著生死仇恨的王朝沒有任何好感。
“但是穹窿星圖是神賜予翔族的寶物,神以此為證,啟示我們說翔族才是這個天地的主宰——無論是天上還是地上。”
提到穹窿星圖時步驚鴻震動了一下,按在劍柄上的手也稍稍地鬆開了,但又立刻重新握緊。
鬼穀子將她的緊張看在眼中,但他什麼都沒有說。
“我是當時天下公認第一的占星術士,所以景帝召我卜算翔朝的未來,他賜予我使用星圖的權力,而我,則傾盡一生心力為他測算了一百年之後的未來,以此為報。”
說到這裏時他停住了,埋下頭思索著什麼,神色變換間,一會欣喜,一會又悲傷。
“後來呢?”等待了良久,步驚鴻的耐心終於用完了。
“後來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鬼穀子沒有抬頭,聲音卻莫名地冷厲了下來。
步驚鴻無聲地頷首,算是默認。
“世人相傳,智者與景帝忘年之交,知音情重。”
“的確啊,相見恨晚。”鬼穀子歎息著抬頭,正對上了步驚鴻那雙眸子,不知為何,他此刻隻覺得一陣心驚。他一生鑽研星象,對於宿命以及天命了如指掌,現在,他隱隱覺得,冥冥中有什麼,已經踏入了軌跡,而這軌跡卻是連他都無法把握的,是神的意誌。
“你的眼睛……”他遲疑著開口。
“眼睛?”不明白他怎麼突然轉換了話題,步驚鴻摸摸自己的眼睛,驀地苦笑:“很奇怪嗎?據說我生來眼睛就是這樣,帶著淺淺的金色。”
“你的眼睛很像景帝的眼睛。”鬼穀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間這麼說。
步驚鴻毫不吃驚,因為諸如此類的話,她已聽過了太多太多。
甚至連自己的老師都不曾避諱,因為金色的瞳仁是皇室的象征。步驚鴻曾經向老師問起自己七歲之前的事情,包括她的父母親人,但是老師隻是含糊其辭地告訴她說她的家族死於一場宮廷的政變,她的家族本是皇室的旁支,而在那場滅族的屠戮之後,她是唯一的幸存者。
因為老師救了她,從那個時候起,她就一直跟隨著老師,直至今天。
但是,這樣的日子不會太多了,直覺告訴她,她總有一天會離開老師的,而這一天,也的確是不遠了。
二十四年之後,站在青塔之上的步驚鴻重新想起了這一段往事,獵獵的風將這一切從她的心底吹開,然後再漸漸地撕碎,融入了蒼茫。她隻是微笑著,輕輕地拂去了所有。
二十年的光陰,足夠將一切都打磨光滑。那些愛過的,恨過的,原來都是一場夢,隻是,夢醒之後,卻無法從頭再來。因為那些已經死去的,終究是再也無法活過來了。
隻是現在的步驚鴻,還不知道這些。
“智者果然風華過人!”翔朝景帝羽端坐天翔殿,而殿下,卻寥落地隻站了一個人,隻是因為,那個人說他不喜歡別人打擾,所以,景帝便屏退了所有隨從和侍衛。
“陛下過獎!”鬼穀子一身玄色長袍,青絲披肩,卻絲毫不老。白玉一般的麵龐上沒有任何的皺紋,沒有人能夠看出他其實已經一百三十歲了。
“難道星辰的力量真的可以令人青春永存嗎?”景帝唏噓著,言語之中無不是豔羨。
“陛下想要長生?”鬼穀子搖了搖頭,“翔族的生命已經比之普通的人族多了整整五十載,難道陛下還不滿意?”
“生命無窮,是古往今來哪個帝王不企盼的,更何況於我。”景帝緩緩起身,他在位僅僅二十年,正值翔族的青春韶華,但眉宇間已經有了倦怠。
“聽聞陛下精研星象,已經是一代大家,應該知道,天命不可改。”鬼穀子負手立在殿下,然而卻仿佛比那個高高在上的一代帝皇,都更加高大。
“如果本帝偏要改呢?”景帝畢竟年少,自負中甚至還帶著狂妄。
“那隻能提前不幸的到來的時間。”
“智者,畢生鑽研星象,隻是為了了解苦難何時到來嗎?”景帝一階一階走下白玉鋪就的高台,“掌握著天下興亡的秘密,卻無法更改,就算是你,也一定心有不甘吧。”
鬼穀子搖頭:“陛下,修行如我,是已經不會再在乎什麼,更不會對什麼再有不甘的了。”他頓了頓,望著眼前臉色微青的王者:“陛下,天命不可違,您又何必強求呢?”
那之後,景帝果然沒有再提過此事。
但是,不提,不代表不想。
鬼穀子日夜不眠不休,隻是為了推算翔朝的未來。他並非能夠洞悉天地命數,反而僅僅隻是能夠窺探一斑而已。可是,隻是這淺顯的表象皮毛,就足以令那些被命運束縛的世人景仰和朝拜。
曜月教成為了翔朝的國教,而鬼穀子,也賜封了國師。教內眾長老喜出望外,他們並非是如鬼穀子這樣的能夠看破功名利祿,反倒是生在凡塵中,也注定要死在凡塵之中。
鬼穀子漸漸憂慮了起來,因為他感到了厭惡。
厭惡教中的那些小人們的趨炎附勢,厭惡身邊的奸佞朝臣的溜須拍馬,厭惡滾滾紅塵中的繁雜擾攘……可是,此生得一知己,足矣。
這個知己,就是忘年之交,翔朝帝皇——景帝。
景帝少年登位,口碑卻不佳。翔朝積威日久,民眾不敢私下議論,但是,民怨沸騰,卻是始終瞞不住的。
凡是皇帝,無不好大喜功。翔朝疆域遼闊,又是翔族奪得的人族的大好河山,自然得意,加之皇帝年少,無心征戰,是故天下才免於戰火荼毒。但是,景帝自幼最喜天象占卜,一心要占破天機,興趣所致,當然有所建樹。
鬼穀子初次與景帝討論天象,當即就三聲感歎“吾老矣,老矣!”二人徹夜暢談,就連景帝,都放下了新封的貴妃美人,與之長談三日,連早朝國事亦都免了。
景帝狂放,自認天神後裔,對待星象諸神自然不比鬼穀子這般敬畏,言談之中屢屢冒犯,鬼穀子雖然不喜,但是景帝常有新奇思路,看待天下萬物也不同於常人,視野開闊的亦令人耳目一新。
月明星朗,丹桂飄香。
“哈哈,國師,今天的星分外明啊。”景帝斜倚著玉榻,手中搖晃著琉璃酒觴,姿態中極是放浪。身旁的寵妃殷勤地將葡萄去了皮,一顆顆送入他的口內,嬌笑著晃動著柔軟如蛇的腰肢。媚眼如絲,卻是在偷看一旁的鬼穀子清俊的麵龐。
那個據說是這個帝國最負盛名的智者,看上去竟然這樣的年輕。玄色的長袍廣袖博帶,白玉冠將墨黑的長發收束得紋絲不亂,麵容那樣俊美絕倫,絲毫沒有歲月流逝的痕跡。如果他的手中再握著一把帝都貴族世家公子常佩的那種折扇的話,絕對就是一個翩翩佳公子的模樣了。但是,他的眼神卻是那樣的沉寂,從中隱隱透露出幾分難以掩蓋的蒼老和傾頹。
這樣的人,其實並不年輕了。
遠坐在一旁的鬼穀子注意到了她曖昧的眼神,不禁皺起了眉,但是依舊眉目清朗,風神俊秀。他理理自己的玄色長袍,不經意地回答:“陛下仁厚,諸星當然眷顧。”
“仁厚?”景帝忽然笑了,臉上的笑容不再是往常的那樣淫逸和頹靡,反倒是有一種看破人心和宿命的清澈。“智者終究是被這十丈紅塵浸染了啊,居然連這等的奉承和吹噓之話都學的入木三分。”
見皇帝不再稱呼自己為“國師”,鬼穀子知道景帝的這番話,的確是有所指。
“陛下難道不是如此以為?”他的神色不變,用上了質問的語氣。
“智者啊,難道沒人告訴你嗎?本帝生平最不喜人們用反問句來質問本帝!”他和顏悅色地說出這句話,但是話音未落,那隻琉璃酒觴就已經被他狠狠地擲在地上,在清越的破裂聲中摔得粉碎。
他依舊嘴角含笑,但是那樣的神態卻令人不寒而栗。一旁的寵妃見了,塗著紅蔻丹的長指甲猛然刺破了葡萄的外皮,血一樣的汁液沁出來,沾染了她柔嫩的指尖,她不敢再上前,反倒是下意識地連退了幾步,全身顫抖。
鬼穀子毫不膽怯地看著當今天下的主宰,心中暗歎,果然是君臨天下啊,不怒自威。
景帝頓時沒了興致,料想這個活了一百三十歲的人看起來年輕如同壯年,但心終究應該是老了的。一個從心裏開始老邁的人,畢竟還是會害怕的吧。可是,他反倒巋然不動,神色一如平常,當真是不負天下第一智者之名。
伸手招回了寵妃,景帝一手攬著她柔軟的腰肢,另一隻手卻在她豐滿的胸脯上上下遊走。寵妃早已忘了眼前皇帝的諸般殘暴,卻禁不住調撥,麵如桃花,口中嚶嚀著嬌笑呻吟。景帝笑著撫摸著她白嫩柔美的臉頰,輕輕褪下了她的半邊衣襟。
“陛下!”雖然是受用的很,但是畢竟是女人,要顧及幾分矜持和臉麵。“國師大人還在呢!”寵妃佯裝著要推開景帝,卻不料被抱得更緊,景帝單手扣住了她的腰,幾乎要生生將她捏成兩半。
“啊,陛下,啊……”這次卻並不是因為嬌羞,反倒是疼痛,寵妃感覺那隻箍住自己的手有如鋼鐵,幾乎痛到了骨子裏。
聽著她痛苦地尖叫,一旁的鬼穀子輕輕地歎了口氣,景帝仿佛已經忘記了他良久,這時才注意到了他似的,不再管懷中的佳人,反倒是問他:“國師以為她如何?”
鬼穀子看一眼在他懷中深情痛苦卻又不敢掙紮地女子,有些不忍,微微搖頭,但卻沒說什麼,反倒是如實回答:“國色天香,傾城絕黛!”
“的確是國色天香,傾城絕黛!哈哈……”景帝大笑著鬆開了手,看著那個美麗的女子瞬間跌在地上,不住喘息。
“本帝就將她賜予國師如何?”重新靠回了玉榻,景帝半眯起了眼睛,手中又取了一杯酒慢慢搖晃著。
“陛下,曜月教向來清心寡欲,而教主則更是要潔身以侍奉月神,對於男女之事,本座早已禁絕多年了。恕難從命!”鬼穀子離席,躬身行禮。
“國師真是迂腐。”景帝有些不悅,仰首喝幹了杯中的酒,斜著眼睛瞥了一眼那個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妃子,“對於這等庸脂俗粉,國師自然不會放在眼中,那我大翔朝的公主,國師可覺得能入得法眼麼?”
“公主?”鬼穀子微微蹙眉。他略略想想,開口問:“陛下難道指的是瓊華長公主?”
“自然是她,國師以為如何?”景帝的眼中略帶玩味,仰頭又將一整杯酒都倒入了喉中,隨後便閉上了眼睛,仿佛是品味酒的滋味。
“瓊華長公主是當世第一美人,但……”鬼穀子搖頭。
“國師又要推辭!”景帝倏地大睜雙目,似乎是真怒了。他劍眉橫豎,天地仿佛也被其威嚴震懾,瞬間變了顏色,方才輕拂溫柔的微風,也變成了低低的怒吼。
“如此……”鬼穀子似乎有些為難,靜思了片刻才恭聲答道:“陛下美意,本座一個老朽之人,難以從命,不若由我的弟子,來承托聖恩罷。”
“噢,弟子?本帝從不聞國師還有弟子。”景帝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些,“那國師的高徒現於何處呢?”
“就在這裏!”
“這裏?本帝倒是沒有看見!”
“陛下沒有看見,那是因為,他一直作為我的影子,存在了很多很多年。”
“還真是韜光養晦!”景帝有點讚歎地拍了拍手,金色的眸子中閃過了一瞬的期待。
鬼穀子再次躬身行禮,微微閃開了身形,一個黑影從他身後緩步踱出,那個黑影看起來甚是清秀,隻是將全身都裹入了一襲黑色的大氅之中,甚至於連頭麵都包入了風帽之中,令人看不清楚樣貌和身材。
“墨文宣見過陛下!”那個聲音出奇的稚嫩,猶如孩童,但是身量卻是頎長的。
景帝的臉色又沉了下來,但是卻沒有發怒,他伸手招來了內侍,耳語幾句後那個小侍從便退下了。
“國師高徒,不同凡響!”景帝望著當中的那個全身漆黑的少年,很是不自然地誇獎著,眸子中仿佛隱藏著什麼。
高空之中,不易覺察的烏雲已經壓境,清明的月光漸漸渙散。
“王上!”少女的聲音總是甜美而柔軟的,就如同縈繞的風和漸次開放的花朵。
景帝再一次的皺眉,這已經是他今夜中的不知第多少次皺眉了,他年輕的額頭和眉梢都皺出了細細的紋路,而且,也沒有人能夠說得上他見了自己最心愛的長女為什麼還會皺眉。
長公主的駕臨的勝景確是空前絕後的,這位公主年僅十歲,但是美貌已經傳遍大江南北,那樣一個精致美麗得猶如滿月和花團的小娃娃,比她高貴的身份還足以被人津津樂道,大為傳誦。有這樣的女兒,不好好地珍藏起來,留著長大後收買王公重臣或者是他國王子結盟,反倒要便宜了年逾百歲的老頭子和他那個臉黑的見不得人的弟子,這景帝的心思,任誰都是猜不透的。在場陪坐的一些王公大臣也都不解地搖搖頭,滿臉疑惑。
十二名宮女在前清掃,豔麗的花瓣紛紛揚揚地從天而降,鋪成了一條錦繡大道,小公主端莊地坐在一架十二人抬著的華貴鋒輦之上,足不染纖塵地走在這條專為她鋪出的花徑上。小公主雖然年幼,但的確是有了幾許成熟少女的風韻,美貌當真不負盛名。她身著一條絢麗的百花千褶冰紋裙,上麵用輕密的金絲繪出了淡淡暗紋,數百朵各色鮮花盛開其上,脖領高聳,襯托得她裸露在外的肌膚瑩如白玉,烏黑的發綰成小髻,在耳後還輕輕垂蕩著幾經發絲,斜斜的發髻上嵌了南珠朝冠,兩條白玉的流蘇從冠旁擦著臉頰落下,襯著藍寶石瓔珞赤金步搖,發色竟然還微微泛著緋紅。額心彈著一星朱紅,耳畔兩根銀絲織就碎鑽點綴的羽毛在風中搖曳著,襯著她的盈盈笑靨,美不勝收。
小公主並不知道,今夜父皇的突然傳召,奠定了我們這個故事最早的離合紛紜,亂世的種子就在那一刻,深深植根於這片土地上。
“王上!”另一個孩童的聲音突兀地響徹耳畔,剛才隻顧欣賞小公主美貌和儀態的眾人不禁一怔。
這邊的小公主卻笑了出來,她突然一改端莊,徑直從輦上跳了下來,一路跑著,沿途甚至撞翻了一個宮女手中乘著花瓣的金盤。
一個清秀的男孩從花叢後敏捷地轉了出來,頭戴金冠,身披金袍,儼然皇子的打扮。
“哥哥!”瓊華長公主笑著撲到了他的懷中,似乎二人極其熟絡。
“長冥!”當朝景帝的大皇子翔羯的眼睛也笑得彎彎,伸手抱住了妹妹,親親熱熱地叫著她的小名。
當下無論站著坐著的眾人都笑了起來,這樣兄妹情深的場麵在皇家稀奇少見,景帝也露出了笑容。他遠遠地向著兩個孩子伸出了手,露出了寬闊的胸懷:“長冥,羯兒,過來!”
兩個孩子手拉著手跑向自己的父親,撲到他的懷中撒著嬌,景帝也哈哈大笑著一手抱著一個高興不已。
隻是這時,獨立一旁的國師和他的弟子,仿佛被人們遺忘了。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