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冰魄

章節字數:10339  更新時間:10-08-15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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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簷巍峨。

     廊橋曲折。

     李元赫雖然早就知道遠在洛陽的府邸已經完工,但眼前這座郡王府的奢華還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麵對廣成親王送給自己的這份厚禮,李元赫竟然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深意。

     “王爺,晚膳已經備好”。侍女小紅察言觀色,生怕打攪了他的思緒。

     “知道了”。李元赫淡然應道,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小紅偷偷看了眼這個新主人,渾身散發著逼人的寒意讓她不敢靠近。聽說他威震漠北乃是當朝第一勇將,聞名不如見麵,果真是個異常冷酷的男人。

     洛陽的冬天陰鬱寒冷,李元赫住的屋子也是同樣的陰鬱寒冷。他似乎沒有生火取暖的習慣,一冊兵書一壺烈酒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如今的洛陽隻是陪都,他這個洛陽府牧理所當然變得異常清閑起來,甚至連他都想不明白兵部為何會將他調防洛陽。

     年關將近,洛陽城的大街小巷一片喜氣洋洋,群仙樓中熱鬧非凡。李元赫臨窗而坐,看著大街上閑情信步的路人,心中油然而生陣陣暖意。

     從南門遠遠傳來一陣金鼓聲,千餘名千牛衛一路淨街而來,數乘華麗車冕緩緩駛向聖後宮,酒客們都好奇地探出頭一看究竟,有好事者驚歎道:“好像是上次路過的粵岫郡主”。

     “現在可是雍和公主了”。一時間酒樓中議論紛紛。

     李元赫的目光忽然一沉,早在數日前就已接到禮部照會,為保證雍和公主安全,洛陽守衛比平時增加了好幾倍。大街上雖說是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但分布在各處的暗哨卻在隨時注意著所有人的舉動。夾雜在車隊中的一些宮人引起了李元赫的注意,他們顯然不是尋常侍者,那些人眼角不時觀察著四圍異動,腰帶間稍有些突起,必定是藏著兵刃。李元赫不由略感訝異,就算雍和公主是皇帝最寵幸的人,可眼前的排場也未免太過張揚了,難道其中還另有原因?

     讓一個擁有郡王身份的府牧去護衛雍和公主行駕的安全,這樣的事本就不合常理。李元赫又一次確認了聖後宮的防衛事宜,此時夜已經很深了,凜冽寒風送來幽幽的梅花香氣,一個高挑身影迎麵走來,正是雍和公主身邊的侍女,不知為什麼,這個啞巴女人總讓他感到有些古怪。見她示意自己隨她同行,李元赫有些忐忑不安起來。兩人穿過花徑來到雍和公主的寢宮門前,殿中似乎隻點著一盞宮燈,燈光將一個優美的側影映在紗窗上。

     “請王爺進殿”。兩個宮女手持燈籠站在廊下齊聲相迎。寢宮中顯然隻有雍和公主一人,李元赫不由一怔,一時間竟是進退兩難。他早就聽說過李姓王公們驕奢淫逸的荒唐事,就連公主、郡主們也不能幸免,而今身臨其境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聽殿中之人嬌聲笑道:

     “素聞鍾山郡王乃當世豪傑,令契丹諸夷聞風喪膽,怎的連本宮這小小的一扇宮門都不敢進來”?嬌柔的語聲中帶著一絲嘲諷,李元赫仿佛看見她高傲揚起的眉梢眼角上掛著的不屑。

     “末將甲胄在身,怕衝撞了公主,公主殿下有事盡可吩咐,末將自當竭盡所能”。語聲方落,隻見一雙纖纖素手將殿門打開,雍和公主滿頭珠翠身穿鵝黃色衣裙立在自己麵前。李元赫頓覺眼前一亮,燈下美人愈發美豔窈窕得不可方物。她將冰冷的小手牽起他粗大的手掌,迷人幽香自她身上散出,充滿了魅惑,豐膩的胸脯、光滑如玉的香肩仿佛承載不起這樣一件若隱若現的羽衣,飄曵垂地隨時都有滑落的可能。

     李元赫冷冷轉過頭,他對這種妖豔而充滿魅惑的女人毫無興趣,對於這些李姓貴胄女子更是厭惡已極,她們視男人和感情為玩物,除了肮髒的欲念這些女人貧瘠得就像冬季裏的沙漠戈壁。

     “公主如果沒有其他事,末將這就告退了”。語聲如同殿外刺骨的寒風。

     粵王的妹妹,素聞李檾驍勇善戰,可此人對於女人的欲望似乎永遠沒有盡頭,據傳他的後院中豢養著無數美貌姬妾,無論是少女還是少婦他都能照單全收,更荒唐的是粵王妃至今隻有十六歲。從這種地方出來的女子又怎麼會是貞節烈女?可笑眼前之人居然義正嚴詞拒絕皇帝指婚,還說什麼“心如死灰、誌若寒鐵”,隻怕是死灰早已複燃,熔煉了她堅硬如鐵的心誌,也難怪粵王府的男人很少有活過二十歲的。

     看著李元赫堅毅的背影消失在沉沉夜色中,小慕的嘴角泛起一絲如釋重負的甜甜笑容。李浠忍不住搖了搖頭,虧她想出這樣的鬼點子來拒婚。隻要聖旨尚未下達,李元赫一定不會答應這段對兩人都毫無益處的婚約。

     “五弟,你說什麼”?李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費盡心機將李元赫調防至洛陽就是為了成就他和雍和公主的婚事,隻要此事一成,眼前所有的一切便都唾手可得。可現在李元赫竟然一口回絕了他,甚至毫無商量餘地。

     “我不會娶雍和公主也絕不會與粵王府的人有任何的瓜葛”。李元赫冷冷地重複了一遍:“讓我娶這個女人,我辦不到”。李濯的眉頭愈發緊鎖,李元赫則坦然相對。

     “如今朝中能與雍和公主般配的就數五弟了,你知道,我現在非常需要粵王的支持,老大那邊也正在絞盡腦汁打李檾的主意”。幸好廣平親王舉薦吏部侍郎封溢之的長子千牛衛大將軍封弘治被皇帝一口回絕,李濯知道,以李檾驍勇果敢的獨特性格,李元赫就與他極為相似,他們天生就是同一類人,所以他敢斷言,雍和公主一定會喜歡像他兄長一樣的男人,而李元赫正是最合適的人選。

     “除了這件事,任何事都能商榷”。李元赫斷然回絕,李濯也不回走出了鍾山郡王府。

     李元赫終於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原來調防洛陽就是為了雍和公主而來。心中最深最柔軟的痛處泛出一個身影,一個孤寂得令人心痛的身影。隻有同屬一類人,才會對孤獨和無奈產生同樣的共鳴和感動。

     氤氳迷蒙。

     枝葉橫生。

     蒼茫的林海中,一人一馬艱難探路前行。雄健的駿馬,雖是山路陡峭林木繁密,卻仍然如履平地,馬上的年青人雪白的額頭上已滿是細小的汗珠,看來他已在密林中穿行多時。一身寶藍色胡服更襯出他唇紅齒白的絕美神采來,隻是在這浩瀚的林海中,連陽光都很難見到,這年青人又為何而來?

     一雙警惕的眼睛始終若即若離跟隨在他身後。

     年青人牽馬來到一個小水潭前,清澈的泉水化成一條蜿蜒的小溪。溪水清明如鏡,映著他夢幻般的眼波。伸手掬起一捧清清泉水,就在他要喝的一瞬間,一支青翠欲滴的竹箭射了過來,他掌中的泉水便從指縫間漏得幹幹淨淨,看著自己濕漉漉的手掌,他不由苦笑道:“難道這眼泉水也有毒”?

     “這眼蝴蝶泉原本沒有毒,可現在竹筒裏的毒粉落在水中,好像這水也不能喝了”。樹林裏傳來一陣清甜的女孩話語聲。

     “既然這樣,你這小鬼還不如一箭射死我來得幹脆”。年青人歎了口氣:“難道你沒看出來我已經快渴死了”?他又伸手到泉眼處掬起一捧清清泉水,轉身便將掌心中的水喝幹,便在此時,一個嬌小身影飛落,懊惱地跺著腳道:

     “我隻不過跟你開個玩笑,這下可如何是好”?說話的是個十三、四歲的苗家小姑娘,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都快急出眼淚來:“這些泉眼都被湘江逃過來的鑒湖苗人下毒給糟蹋了,是萬萬喝不得的”。小女孩又急又怒:“方才我還在替你收集竹葉上的露水,可你偏偏就等不及了……”她的話還沒說完,年青人的衣袖裏落下一支翠綠色的青竹筒,他將竹筒裏的清水喂給馬喝。

     “你又在騙我”。小姑娘瞪起大眼睛發怒道:“難怪婆婆總說漢人詭計多端,都是些騙死人不償命的惡人,原來果真如此”。說著便將手中盛滿清水的竹筒擲向水潭邊的大青石。

     年青人身子一動已將竹筒撈在手中,微笑道:“這是何苦,眼巴巴忙了一夜,砸碎了豈不可惜?你的一番美意我又怎會不知道,還要謝謝你昨天夜裏幫我趕走那些討厭的小長蟲……”。忽然他忍不住“唉呦”大叫起來。

     小女孩臉上一紅,原來自己昨夜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裏,記在了心上。這下可好竹筒上的毒針一定傷到他的手指了,連忙拉過他的手掌仔細查看,這隻手潔白如玉若不是掌心裏有塊硬硬的繭子,就是女人的手也不如他的這般柔軟好看。耳邊一陣搔癢,不由抬起眼眸,原來是他吹起自己耳畔散落的秀發。冰絲一般的長發如絲如縷地飛揚起來,他又伸出另一隻手,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枚細若牛毛的銀針。小女孩的目光卻驚駭地落在他細滑的手背上,衣袖遮不住的地方可見淡墨色的龍尾紋飾,那紋飾自皮膚下隱隱透出,可奇怪的是龍尾紋為何竟會出現在他的手背上?

     據草葉天書記載,龍魂一般都顯現在心髒附近,也就是前胸和後心處,可這兩條龍紋竟然出現在他的手臂上,不能不說是異事一件。

     “原來你是鑒湖苗人”。小女孩滿腔歡喜化作烏有,雖說她也是苗人,但在他們眼中,鑒湖苗人是苗人中的異類和魔鬼。

     “我長得很像苗人麼”?年青人輕輕歎了口氣問道。

     小女孩果然又將他仔細打量了一番,身材清痩高挑,一雙眼眸透出龍魂獨有的冷酷和魅惑,英挺的鼻子,薄唇長眉,與苗家男子低矮的身量、稍稍塌陷的鼻梁截然不同。她不禁搖了搖頭道:“龍魂這種惡毒的巫蠱隻有鑒湖妖人才細心豢養,聽婆婆說應該早就絕跡了,怎的又出來禍害人世了”?

     “我原本就是惡人,妹妹最好小心一點哦”。年青人故意板起麵孔做出一副嚇唬小孩的樣子。

     小女孩嘻嘻一笑道:“婆婆說我是個好寶寶,依我看就算是龍神也不舍得殺我”。她天真爛漫地大笑著。

     “那你這好寶寶的芳名叫什麼”?

     “阿竹”。小女孩甜甜笑應:“大哥哥又叫什麼名字呢”?

     “李佑”。

     二人一麵說著閑話一麵穿過密林向南前行,林子裏傳來一陣清脆鳥鳴,李佑臉色一喜道:“前麵好像有人家,我找了這麼久,但願不要又是空歡喜一場”。

     “你要在這麼大的林子裏找人”?阿竹詫異問道。

     “難道我像個獵戶不成”?他笑道:“在這片杳無人跡的森林轉了十來天,總算見到人家了”。密林外的山穀中是一座很大的苗寨,正值晌午,寨子裏炊煙繚繞,山上雲梯一般的田中纏著黑色頭巾的苗人正忙著晚收。立在他身後的阿竹眼色一沉,隻是李佑過於欣喜並沒有看到。

     山道上走來兩個抬著一大筐稻穀的苗人,李佑迎上前去竟然用很標準的當地土話問道:“兩位大叔,敢問寨子裏可有位喜婆婆”?

     阿竹一聽到“喜婆婆”三個字臉兒都綠了,隻是李佑仍然沒有看到她的變化。那兩個苗人朝著山上比劃了一番,顯然這裏確實有他所問之人。他謝過二人,從馬背上解下個小口袋送給他們作為酬謝,而後牽馬順著山間小道一路上行,半山腰裏果然建著一座小小的圓形石屋。他將馬放在後山坡上啃食綠油油的青草,自己輕輕扣了扣門上的銅環。

     “洛陽人氏李佑求見喜婆婆”。

     “別……”。阿竹拉了拉他的衣角道:“婆婆的脾氣很是古怪,越是年青英俊的男子越是不給好臉色”。

     “她一定會見我的,更何況這裏還有你呢,隻要你把龍魂的事告訴婆婆,她無論如何都會見我一麵的”。語聲剛落,石屋的門便打開了,一個身著黑色衣裙的老婆婆立在門前,冷聲笑道:

     “難怪有這麼多人四處尋找冰魄,攪得四鄉八寨不得安生,原來都是為了你”。喜婆婆上上下下將他看了個遍,接道:“這麼麻煩的事還是進來說吧”。

     “那就多謝喜婆婆了”。李佑走進了黑漆漆的屋子,屋裏擺放著一些很奇怪的瓦罐,收拾得倒也幹淨。

     “看來這妖物發作得還不算厲害”。喜婆婆盯著他的雙眸沉沉說道:“既然龍魂已附在了你身上,想要驅除是不可能的,現在你想怎樣”?

     “死……”他冷冷作答:“隻要能滅掉龍魂,我寧願一死”。

     “哦?當真”?喜婆婆不由一怔:“其實有龍魂附體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無論你想做什麼它都能替你做到”。

     “我是個沒有宏圖大誌的人,而且命不久矣,更不想讓這具皮囊為妖物所盤踞,還請婆婆賜個法子,那怕今日就死也無所謂了”。

     喜婆婆站起身走到裏屋,拿出個墨黑色的光滑竹筒,輕輕拔開竹筒上的布塞,冷冷道:“既然如此,將手指伸入竹筒裏便能超脫”。

     李佑不假思索地將左手食指伸入竹筒中,阿竹大吃一驚,連忙伸手拉住他的手臂,隻覺一股柔柔的內力將自己彈開,然後就見他的身體緩緩倒了下去,眉心間泛起一道妖旖的藍色,然後又變成了紫色……

     “婆婆,他死了麼”?阿竹顫聲問道。

     “現在還沒有”。喜婆婆輕輕歎了口氣。

     “喜婆婆到底是喜婆婆,想不到我準備了十幾種殺死他的法子,婆婆竟然不動聲色就辦妥了”。

     “大巫仙,這回你們該離開蝴蝶山穀了吧”?喜婆婆冷冷回應:“冰魄就在這裏你也可以帶走,從今以後希望你永遠都不要踏進蝴蝶山穀一步”。

     黑暗中那人將桌上的竹筒收在衣袖中,笑道:“喜兒何必如此敵意,好歹我們還做過夫妻,漢人不總是說一夜夫妻百日恩麼”?

     喜婆婆冷冷推開他的手道:“今日我已經破了誓言,你再不走休怪我手下無情”。說著臉色一沉,眼中透出深深的悲傷。

     “那件事是我不對,你就不必過於自責了”。黑暗中低低的歎息聲充滿了無盡的傷痛:“這些奸詐的漢人,一定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不知何時,天已經黑了。

     阿竹偷偷摸摸溜進柴棚,在她的一再央求下,大巫仙留下李佑的屍體由她安葬,她還想最後再看一眼這個與自己同了三天路的年青漢人。婆婆總說漢人都是壞人,可眼前之人卻完全不同,他幽默善良、體貼人意……

     被靈蛇所噬並不會立即至人死命,卻是無藥可救,哪怕大羅金仙降世也無濟於事。她小小的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食指上兩個小小的牙痕是靈蛇留下的,可奇怪的是他的手指既沒有腫脹也沒有黑血流出,臉色異常蒼白,眉心一點紫痕又是如此妖豔,如果他是個女子一定比姐姐還漂亮。可惜姐姐已經死了兩年,連屍體都找不到了,正是那個殺人如麻的粵王害死了她的姐姐和無數苗人。

     她恨粵王、恨漢人,可對於眼前這個即將離去的人,她卻一點都恨不起來。夜已經深了,除了覺得心痛,她隻想陪著他走完最後一程。山穀裏傳來陣陣犬吠,他的手越來越冷……

     “一定要找到龍神的屍體”。夜色中有陌生人正在說話。阿竹有些驚疑不定,剛想站起身,隻覺那隻冰冷的手掌反握住自己的手,便在這時,幾個漢人手執火把從柴棚破爛的門扉前走過。

     “快躲到柴堆裏去”。

     “你們是粵王的人”?外麵傳來喜婆婆忿怒的語聲。

     “不錯”。一個女人輕輕笑應。

     “是跟隨龍神找到這裏來的”?

     “你還不算太愚蠢,隻不過明白得太晚了”。

     喜婆婆的笑聲異常詭異:“頭頂三尺有神明,違背誓言的是我,可你們為何殺了寨子裏所有的人”?

     “我家主子早就說過,蠻夷之族怎可與我中華同存”。那女人悠然笑道:“龍神的屍體在哪裏”?想到大巫仙擅自作主留下了他的屍體,便讓人覺得心神不寧。

     “屍體不曾見到,活人倒有一個”。夜幕中響起冷冷的說話聲。連喜婆婆都大吃了一驚,黑暗中一個英挺的身影立在火光前,那聲音緩緩接道:“怎麼,薇兒夫人很奇怪吧?我為什麼還能站在你的麵前”?

     “我明明看到冰魄咬噬了你的手指……”薇兒夫人已驚出一身冷汗。

     “從一進寨子我已經看出那些人都是你的手下,所以我使了個小小的詐術,你果然就上鉤了”。龍神的眼睛依舊淡泊。

     “寨子裏的人早就被他們替換了”?喜婆婆滿臉驚詫。

     “您一直住在山上當然不會察覺”。龍神歎道。

     “難怪近來寨子裏犬吠得厲害,吵得人難以入睡”。喜婆婆總算如夢方醒。

     “進寨子的時候,我送給那兩個苗人一袋食鹽,他們連謝都沒謝就走了,從那時起我就知道寨子裏一定出事了”。

     “這是為何”?薇兒夫人詫異已極。

     “山裏缺鹽,食鹽是山裏苗寨最珍貴的東西”。喜婆婆憤恨地看著這個自作聰明的女人。

     便在此時,龍神已經出手。他對麵的二十餘名黑衣人緩緩倒在地上,臉上的驚駭難以用語言來形容。與此同時喜婆婆拔出腰裏的短刀刺死挾持自己的人,發出一聲詭異的呼叫,黑暗中似乎有些奇怪的東西聚集過來。薇兒還沒緩過神,隻見樹叢中飛出一片黑漆漆的影子撲麵而來,她深知苗人用毒厲害,況且龍神就活生生站在自己麵前,哪裏還敢久留,一聲呼嘯,揮手撒出一大把銀色粉末急急退下山去。

     喜婆婆剛想說話,卻見李佑已癱倒在地上。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阿竹臉上掛著淚珠但已笑嫣如花。

     “趕快離開這裏”。李佑艱難地坐起身:“等他們返回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看著他如此艱澀,阿竹又高興不起來了,扶著他的手臂嗔道:“真弄不懂你說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不詐他們一下,你們怎麼脫身”?

     “那你呢?你怎麼辦”?阿竹不舍地拉住他的手:“我已經長大了能夠應付他們,大哥哥堅持一下,我們去後山的鬼宅還可以躲避一陣”。

     “現在我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你們快走,這些人原本就是因我而來,連累了一寨子的人,我已於心有愧”。拾起柴棚邊的柴刀,從袍底撕下幾條綢布將柴刀綁在左臂上接著說道:“由此向西四十裏的七色海駐紮著鎮南郡王平定聖山叛亂的軍隊,隻要你們今夜翻越玉女雪峰就能脫險了。別遲疑了,那些人很快就會回來的”。他從腰間拿出一盒銀針嵌入固定在胸前的暗器匣子裏,費力地將屋後一片毛竹斜著削斷,在貼地的竹根上綁上結實的麻繩,鋪上稻穗做好偽裝,而後收攏繩頭在空地上坐下。山下明晃晃的火光蜿蜒盤旋而上,喜婆婆隻得拉起阿竹,將一隻小包袱係在她身上,二人鑽進密密的樹林,消失無蹤。

     “薇兒夫人畢竟不同尋常,這麼快就看出了我的破綻”。李佑微笑道。

     薇兒不由歎了口氣應道:“這世上也隻有你才能讓我膽戰心驚,即便如此我還是上了你的惡當。否則又怎會如此大費周章?幸好我醒悟得不算太晚,否則又要讓你逃之夭夭了”。

     “薇兒夫人可真是太抬舉在下了”。李佑苦笑道:“我現在功力盡失,隻能坐以待斃,就算你不殺我,我也走不出這片林海”。

     薇兒不禁一沭,怔怔看著他,她才不會相信此人的鬼話,今夜是殺死他的最好機會,自己是絕對不會再錯過了。

     阿竹甩開喜婆婆的手,她要去救李佑哥哥,更不可以撇下他一個人在那裏等死,多一個人好歹還能多一份力。隻是她這麼用力一甩,立刻就暴露了行蹤,一道銀光如影隨形地疾刺過來。喜婆婆想不到阿竹如此倔強,眼看她立時便要命喪刀下,飛身攔在她的身前,此時四下裏弩箭齊飛,阿竹尚不及做出反應,喜婆婆重重推了她一把,黑暗中腳下一滑,身體貼著草葉滾下山坡,夜空中響起喜婆婆淒厲的慘叫聲。

     這一跌倒讓阿竹清醒過來,解下身上的包袱藏在黑龍潭邊的茶樹叢中,拔了根蘆葦輕聲潛入黑龍潭。黑龍潭的水雖然不深,但因水底都是黑色的石頭而且又遍生蘆葦,所以她銜著葦杆蟄伏水底,借著夜色的掩護竟沒有被人發現。

     李佑用盡全身之力拉動麻繩,十幾個攻上前來的黑衣人頓時摔倒,一股股鮮血仿佛是從地下噴湧而出的泉水,霎時便染紅了地上的稻穗,他冷笑了一聲抬起左臂用手臂上綁著的柴刀擋開薇兒刺來的利劍。隻這一擋,薇兒已察覺到他的綿軟無力,難道他真的功力盡失了?就在這一怔間,李佑的身體竟隨著一根竹竿翻起,堪堪避過了她淩厲的劍鋒。一種從未有過的絕望向著她襲來,仿佛生命的氣息正在一步步遠離。李佑胸前暴射出一蓬銀光,向著所有人籠罩而去……

     慘淡的月光都不忍目睹這血腥的一幕,悄悄隱身於厚厚的雲層後。李佑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低聲歎道:“想不到你來得這麼快”。

     “可還是晚了一步”。大巫仙神色淒楚地說道:“阿喜,你為什麼這麼傻?為什麼就不能和我聯手對付粵王”?

     薇兒臉色慘白靠在大巫仙懷中,看起來她受傷頗重,眼簾無力地下垂著,就連發怒的力氣都沒有了。大巫仙將一顆藥丸塞進她嘴裏,薇兒吐出幾口淤血,由幾個黑衣人抬上馬車。

     幾個苗人將喜婆婆抬了過來,隻見她滿身血跡,胸前插著四支利箭,身體仍在不住抽搐,顯然箭尖上塗有劇毒,若不是她常年與毒物打交道,隻怕早已死去多時了。她散亂的目光掃過李佑,不禁顯出一絲神采來,斷斷續續說道:“阿竹……,冰魄……”而後頭驟然垂落。

     阿竹是她生前最喜歡的孩子,她希望李佑可以好好照顧她。冰魄是苗家的聖物,是她們不惜用生命守護的聖物……

     李佑不由苦笑,現在他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為何天下事一定非要分出勝負對錯”?他遠眺深邃的夜空略顯迷惘,語聲中充滿了無奈:“難道付出了這麼多生命的代價還不能讓你的心平靜下來?就算你是這片土地的神,可你給這裏的人們帶來了什麼?殺戮?貧窮?還是仇恨”?

     大巫仙望著天邊閃爍的星辰,腳下踩著苗人世代繁衍的紅土地,心中充滿了怨懟。他按照上天的旨意繼承了這片土地,也繼承了上一代苗人的刻骨仇恨。他沒有回答眼前之人的問話,手中金杖在他頸後輕輕一點,金杖頂端盤繞著金環蛇紅信輕吐,在他左耳垂上一蹴而就。

     “把他抬走吧”。大巫仙的目光落在喜婆婆的屍體上,充滿悲戚:“回去告訴你們主人,我與他已經兩清了”。

     吵雜的馬蹄聲漸行漸遠,阿竹從黑龍潭遊上了岸,山間流水般退去的火光像一條遊弋的長蛇。她取出小包袱,換了身衣裳,將包袱裏的兩根竹筒藏在腰間。李佑的馬仍在樹林裏啃食青草,阿竹從來都不曾騎過馬,可是不騎馬又怎麼追得上劫走李佑哥哥的馬幫。她一咬牙爬上馬背,馬匹受驚,一尥蹶子將她掀翻在地。阿竹大急,兩隻小手輕輕捧起馬頭,看著馬的眼睛說道:“李佑哥哥也就是你的主人被壞人劫走了,我們一定要去救他”。駿馬似乎明白她心中的焦灼,輕輕點著頭。阿竹大喜,再一次爬上馬背,回想著大人們騎馬的樣子,一手牢牢抓住鞍轡上的鐵環,一手握住韁繩,兩隻腳離開馬鐙老大一截,幸好馬匹不再使性子,馱著她一路小跑而去。

     天剛蒙蒙亮,李元赫已帶領著巡防營對洛陽防務進行了調整,城中早起的人們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忙了一夜,城中布防有了極大改觀,也是該回府休息的時候了。隻是身下的寶馬“流星”卻有些奇怪的騷動不安起來,兩次不耐煩地當街跳躍,差點就將他掀下馬背,自從流星跟隨自己以來還從來沒發生過這樣的事。他輕輕撫摸著流星的耳朵,流星“呼哧、呼哧”噴出怒氣,竟有想甩開主人的意思。

     “你們先回營吧,我再去其他地方看看”。李元赫對於流星的異動也頗感訝異,他拉了拉流星的耳朵笑道:“你發現了什麼?帶我去看看吧”?流星是他最忠實的朋友,他也從未將流星當成牲畜。流星抬起頭,似乎在分辨空氣中的氣息,過了一會,輕盈邁開四蹄向著城西一路小跑而去。

     站在清水橋上遠遠可以看見河畔碼頭上圍了一大圈人,李元赫並沒有駕馭流星,隻是放任它走自己選擇的路徑。忽然流星一陣歡躍,拋下李元赫獨自往清水河奔去。待李元赫來到碼頭時,圍觀的人群已經散去,衙門裏的官差和仵作正用蘆席卷起一具小小的屍體。

     “出什麼事了”?看到露在蘆席外一雙髒兮兮的小腳丫李元赫心中充滿了傷感。

     “王爺,早晨船工來衙門報官,說昨天夜裏碼頭上凍死了一個小孩,屍身都已經冰冷”。仵作歎了口氣道:“小的們四下打聽過了,並沒有人家走失小孩,也怪可憐的”。說著夾起屍體放在馬車上。

     李元赫轉身去牽流星,卻詫異地看到它正與一匹肮髒的黃馬親昵地粘在一起,流星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它輕輕替黃馬清理舔拭背上的汙穢,黃馬伸著頭摩擦著流星的脖頸,目光卻是溫潤的,仿佛一對久未見麵的老友正在相互問候。

     李元赫剛想上前分開它們,流星竟暴跳如雷直立起來,做出一副要拚命的樣子。他與流星相處已久,深知它的脾性。這個高傲的家夥從來不願和其它馬匹同廄,哪怕是漂亮神氣的母馬都不會正眼看上一看,今天竟為了這樣一匹幹瘦的黃馬跟自己較上了勁。

     “等等,再讓我看看那個小孩”。李元赫突然喝道,仵作隻得停下馬車,他上前掀起蘆席,一陣臭氣撲麵而來,孩童渾身上下竟已看不出原來的膚色,頭發像枯草般糾結在一起。那匹黃馬看到蘆席下的小孩,也跑過來用嘴巴輕輕頂了頂他的身體,眼中溢滿了淚水。

     一線溫暖的陽光灑在那具小小的屍體上,李元赫發現他的眼皮似乎抽搐了一下:“這孩子還有一口氣”。說著抱起小小的身體直奔醫館而去,黃馬似乎明白李元赫的意思,舔了舔流星的臉頰,流星頓時安靜下來,兩匹馬發出陣陣歡躍的嘶鳴,步履極為輕健緊隨於他身後。

     “王爺,流星可真是奇怪極了,您快去看看吧”。馬夫忍著笑容進來稟告。李元赫不由歎了口氣,今天像遇見了大頭鬼,不知為何總有些心神不寧,連流星都發起瘋來。

     黃馬經過洗刷,毛色隨即泛出了光澤,神態雖然疲憊已極,但仍然保持著優美的線條和氣質。流星霸占著馬廄的大門不讓其它馬匹進入,就連馬夫都不能幸免。黃馬悠然享用著流星的大餐,甚至連吃相都很是斯文。

     馬廄前圍著許多看熱鬧的人:“錯不了,這可是匹真正的西域野馬”。老馬夫趙頭咋舌稱奇:“流星乃是西域馬與野馬雜交的後代,已是極難得的寶馬,這匹黃馬更是馬譜中描述的極品,除了它的主人,隻怕沒人能駕馭得了它”。

     李元赫不由一怔,流星奇怪的行為隻能說明它與這匹黃馬早已熟識,他忽然想起一個人來,忽然明白自己為何會心神不寧……

     李元赫的到來,讓看熱鬧的人紛紛散去。

     他來到馬廄前,輕輕撫摸著流星雪白的鬃毛,看著它的眼睛說道:“我要借你的好朋友一用,隻有它才能帶我找到你的老主人,說不定此刻她正處於危難中”。流星很不情願地走到一邊,李元赫牽起黃馬的韁繩走出王府。

     黃馬步伐輕鬆平穩,李元赫知道這樣的馬,無論是對方向的辨別還是對曾經走過的路都有著極為敏銳的感覺。黃馬馱著他來到清水河畔清水巷裏的一座宅院前,不安的噴著白氣,用前蹄刨著地。小院似乎剛剛修葺過,就連普通的角門都做得厚重而結實。

     李元赫坐立不安,盼望著夜色早一點降臨。

     “王爺,門外有位姑娘求見,說有要事稟告”。

     “請她進來”。

     女孩解下遮住臉頰的披肩,急道:“奴婢阿靈拜見王爺,懇請王爺屏退左右,奴婢有要緊事相求”。屋子裏的侍從們知趣地退了出去。

     “我家王爺不知用什麼手段拿住了李佑將軍,求您看在與李將軍相識一場的份上去我家主子麵前討個人情,放過她吧”。阿靈淒楚地哀求。

     “你家王爺的事又豈是我能左右的”。李元赫冷冷應道。

     “王爺真是個冷酷至極的人”。阿靈顫聲低泣:“若不是為了你,她又怎會被龍魂附體生不如死,可你……”一行清淚滑過臉龐,急急拭去眼淚,轉身跑出府邸。她必須盡快趕往長安求見徐貴妃,隻要有一線希望她都不會放棄。果然是李濯,他究竟對李青都做了些什麼?

     龍魂?

     這一切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換上夜行黑衣,融入寒冷的冬夜。小院中燈火通明,花木扶疏,布局極為巧妙,可就是沒有藏身之處。李元赫俯身貼在簷角的陰暗處,四名使女扶著李濯的如夫人薇兒緩緩走進西廂房。薇兒似乎受了極重的傷,步履蹣跚若不是有幾雙手同時扶著她,隻怕連站都站不穩。

     不一會兒屋中傳來薇兒瘋狂的笑聲,似乎還有扭打時打翻碗碟的響聲。李元赫大急,沿著牆角躥下,紗窗微啟,隻見那幾個侍女死命摁住一位白衣女子,身前屠夫般醜陋的男人撬開她的嘴,將什麼東西強行塞進她口中迫使她吞咽下去。大漢脫去外衣一手將白衣女子按在床榻上,獰笑著執刀挑斷衣扣,白衣女子雙肩微顫,嘴角淌下一串鮮血,李元赫剛想破窗而入,便在此時,一道鮮血激射而出噴濺在紗帳上,那大漢的喉管已被她手中的碎瓷片割斷。

     她下手依然準確、凶狠。

     薇兒又驚又怒,踉蹌著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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