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117 更新時間：21-05-07 23:23
我的嘴巴沉默著，我的耳朵卻捕捉到了房頂的一些動靜，幾乎是在我們交談中途就一直出現的噪音。現在我已經能夠確定了，那不是老鼠，而是有人伏在簷上。我握緊了手中的一對梅花匕首，暗暗發動了名動四方狀態，以使得自己隨時都可以進入戰鬥。
同時我也意識到了，不是隻有我一個人嗅到了危險，雖然那兩人都沒有任何出招的姿態，但我已經確乎聞到一種獨特的香氣，像是空穀幽蘭和夜來曇香的混合。這麼說也不準確，這種香氣不像是自然界中單純的某種花，更像是溫室花圃裏雜糅的氣味。
這種氣息，在我遊曆萬花穀的時候，在晴晝海花叢中睡午覺的時候，是曾經入過我的夢的。紫色的馬鞭草，粉色的亂草子，藍綠的繡球花，還有落星湖湖畔的玫紅色醉魚草。地表匍匐著身子的各色小小酢漿草，將泥土的滋味裝在它們那小小的花瓣壇子裏，又挾裹著細細小小黃色顆粒狀的花粉，在陽光和雨露的滋養下，釀出清新好聞的氣味。來自西南的熏風一吹，遊人很難不在這種溫柔的氣息裏墜入夢鄉，在睡夢裏縱著那風回飆開襟。
不過此時我所聞到的這個氣味，因為我此時並不處於有風自南的萬花穀，所以它多半是來自林初那花間遊心法的百花拂穴手套路。他大概已提前準備好了亂撒青荷的招式，能夠在隨時應戰的時候將自己的功力提升到最大值。
亂灑青荷的主調是暴雨後的荷塘，泥土的香氣夾雜著荷葉獨特的香味，讓人聞了直想大吃一碗荷葉飯。至於蘭香和曇香，則都是幽幽的，隻能一縷一縷溜進鼻子裏麵。
我回憶起他手裏那把閃閃發光的墨顛，心想待會倘若誰挨他一個玉石俱焚，怕是連骨灰都要焚沒了，這麼說來，竟是可能不需要我出手了。我想我的功力在這兩位麵前，終究還是太微不足道了，我隻要不妨礙他們發揮就行了。
顯然伏煙也聞到了香氣，他隻把手往林初肩上一按，說：
“別緊張，應該沒有大礙的。”
聽他的意思，大概監視我們的是他那些同事，故意弄些聲響提醒他不要亂說話吧。淩雪閣的情報收集和暗殺行動的縝密性都是一流的，如果他們真有殺心，我們估計也很難逃脫。可是即使他這麼說了，我也不可能完全放下警惕。
而我又想了，揚刀大會時我便想領略的花間遊招式的花香，也算是在這裏窺見一斑了，果真名不虛傳。花間遊心法招式脫胎於俠客島武學，因而與俠客島武學的另一分支淩海決同樣有著飄逸瀟灑的特點，隻是不知道為何花間遊分化成了混元內功，而淩海決卻是外功傷害。不過淩海決也少了花間遊那份文人氣，沒了那份縐縐的矜然，這大概是東方宇軒大叔自上而下打造出的花穀文化吧。
在我眼裏，東方宇軒大叔是比他的父親—蒼天君方乾—要更偉大的人。方乾一生在追求天下第一，而東方宇軒，則把世人夢想裏的桃花源變成了真實，他是個能摶土造穀、從無到有的人，在我心中，比起方乾，他更貼近舉世無雙的大英雄。
伏煙繼續講：
“我的偽裝能力在門內一直是有口皆碑的，每當我使用十方玄機之後，別說敵人了，連同伴都會被迷惑。所以這一次也差不多，我變成了周茗雪穿著萬花衣服的樣子，背著黛雪劍出門，我的同門並沒認出我來，也如我所想，在城外的小樹林中，我假裝誤入他們的圈套，被他們抓住，然後就會進行現場的處決。
“沒想到過了這麼些年，我竟然還是毫無長進。我始終，少算周茗雪一層。
“當他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就像在照鏡子一般，在我身上映射出和他一模一樣的樣貌，又因為我熟知他的習慣，所以在細節處也模仿的像，一舉一動都像複製出來的一般。我很驚訝，他卻並不。
“霎那間，生太極、碎星辰、吞日月三個氣場在我腳下鋪就，符咒在我身邊打著轉，氣場之上的北鬥七星晃得我睜不開眼睛，恍如來到了極晝。我心知我的計劃已經不能完成，我想保護周茗雪，可周茗雪想保護我。
“我看他劍衝陰陽位移過來，三環套月、無我無劍、萬劍歸宗，以我看不清的速度對付著我的幾個同事，甚至還遊刃有餘。全身都被禁錮著的我什麼也做不了，隻能衝著他們叫喊。
“”我才是真的周茗雪！”我這麼說著，還告訴他們，現在和他們打的，是他們的同伴。這麼一下，我確實解決了一半的人——一半打我，一半打他。
“周茗雪分心要顧著我，漸處劣勢，最終寡不敵眾，就那樣在我麵前被殺死。就像他的名字一樣，用雪去烹茶，也並非人人都有湖心亭的閑情逸致，可那雪，注定是要消融掉的。
“我本想救他，卻沒想到，最終他還是因為我而死。眼見他的身體迅速流逝溫度，終於掙脫了束縛的我衝過去，已於事無補。在觸碰到他的臉的時候，我感應到了一股用內力封存的留音，是他用最後僅剩的內力告訴我，去揚刀大會找一個人。
“現在想來，忘雪，他說的那人就是你吧。那日我趕到揚刀大會時遍尋場內無人與我搭腔，又因為內力不支很難繼續維持十方玄機的施展，最後不得已變回自己的樣子黯然離場。如今我找到你了，我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給你。”
他說完就看著我，林初看他看著我便也看著我，似乎兩人都在等待我發什麼話。
我知道人在經曆多了生離死別之後會逐漸變得愈來愈漠然，即便泰山崩於前，崩下來的那塊流石砸到了眼前，也會眼睛眨都不眨。人與人之間更是漠然，所謂的親友，不過是互為工具人。我知道世間的冷漠向來如此，可我不希望我和師姐變成這樣，我想，伏煙也一定不想和周茗雪變得如此吧。所以他才會做這麼多看起來多餘的事，還在多餘了之後繼續多餘，把這些事情全都告知我，即使在他知道淩雪閣內正有人監視著他的時候，也沒有改變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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