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21 更新時間：09-06-13 08:19
五十三原是故人來
離小葉一個人跑出去玩。傲萊殿很大，四周都是瀑布流水。小妖精不會遊泳，卻天生對水有著親近感，此時正蹲在小溪旁自娛自樂地玩水。活了這麼多年，也隻有她能永遠是那副沒有心機的孩童模樣。
忽然，水麵上映出了另一個人的臉容。粼粼的波紋蕩漾開來，看不清是怎樣的一張臉。小妖精下意識地回頭看去。
就在她身後站著一個瘦弱的少年，瘦瘦弱弱，衣服倒穿得很妥貼相稱，使得他顯得並不那麼孱弱稚幼。
小妖精一見，竟發現自己認得，一把跳起來高興地說：“哎呀，是華家的小公子呢。你怎麼在這兒？”
“我怎麼知道？”華念卿沒好氣地說。
小妖精倒也不惱，笑嘻嘻地說：“看來跟依依那刁蠻公主差不多，都是稀裏糊塗地到了一個自己不認識的地方。不過你運氣可比她好多了。她被個怪人抓了起來，差點被人割了臉皮。”
華念卿默默地垂了頭，好半天才說：“確實我的運氣很好。”竟沒有追問離小葉話裏的事情。要換作以前，他早就嚷嚷著讓離小葉說明白了。
離小葉想他可能是不開心，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因為你哥哥要娶紫庭的事不開心啊？你放心，我幫你找個更好的。咱們不娶那個顏瀟雪。”也不知什麼時候她把華念卿當成一家人了。
華念卿紅了臉，萬分尷尬，倔強地否認說：“我才不會為這種事不開心！你別瞎說！”
小妖精“嘻嘻”笑著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跟前：“喂，你醒來碰到的第一個人是誰啊？是那個人救你的嗎？”
華念卿點點頭，向著傲萊殿一指說：“是水宮主救的我。我掉進了檀宮的毒沼裏。本來要死的，浪費了檀宮的寶貝才活了下來。”神情懨懨，很不開心的模樣。
離小葉拽拽他的袖子：“你見過你哥哥和紫庭了嗎？要是沒見過，我帶你見他去。”華念卿卻慌忙地躲開了：“我才不要！”耍起小孩子脾氣了。
離小葉嘟著嘴：“鬧什麼脾氣嘛，反正總要見的。你來都來了，不見見他們的話多浪費啊？”
華念卿才不理會離小葉的好意，青著臉色背轉身不理她。
離小葉側著腦袋想該怎麼和這種人交談。出神的時候，忽然看見一襲黑色鑲金的身影向著這兒飛速而來。離小葉認得那身影——是那個壞脾氣的華彥卿。
一眨眼華彥卿就到了離小葉跟前，拍拍她的腦袋說：“紫庭讓我和你道歉，剛剛是我的不對，你別生氣。”
離小葉一聽，樂得眉開眼笑，擺著手說：“我才不會生氣，我脾氣可好了。”卻沒想華彥卿根本沒等她說完就朝著華念卿走去了。害得離小葉孤零零地站在一邊，失落地踢著腳下的青草，表情極其抑鬱。
——真是的，好歹聽人家說完話嘛，真沒有禮貌。哼，我一定要跟紫庭告狀！
華彥卿徑自走到華念卿身後，將他的身子輕輕地轉過來，劍眉微舒。柔聲道：“念卿，聽說你來了，我便過來看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笑起來說，“倒是沒怎麼變，還是曾經的模樣。”
華念卿撅著嘴說：“還是個那個沒有的臭小子是不是。”
華彥卿哄小孩似的揉揉他的頭發：“明明就是小孩子嘛。”
“你也不是和我一樣大！”華念卿躲開他的手，不服地反駁。確實，他們一般的年紀，可站在一起，華彥卿身材挺拔修長，眉目俊朗，笑起來尤其好看，眉梢眼角都似乎能金燦燦地泛出光華來。反觀華念卿，沒三兩肉的小身板，臉色青青白白的，仿佛體弱多病的小孩子，怎麼看都看不出是同等年紀的兩兄弟，倒像是公子和小書童。
華念卿心裏也明白，他從小就惱恨自己比不上哥哥，可惜他身體不好，也不聰明，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觸及哥哥的一分一毫。漸漸的，就把華彥卿當作了嫉恨的對象，使盡了法子要讓哥哥不開心。哥哥喜歡的東西他自己就算不喜歡也要搶過來。可惜華彥卿一向大方，更因憐惜他從小喪母體弱，於是能給他的東西便都讓給他了——除了顏紫庭，這是華彥卿不可觸及的禁區。
於是，為了氣哥哥，他天天狗皮膏藥似的粘在顏紫庭身後。原本是抱著讓華彥卿嫉妒嫉妒的心情，可沒想到竟漸漸喜歡上了那個永遠溫柔微笑的人，最後，竟把自己的初戀也搭進去了，還是可憐的單相思。
今天，忽然又見到了哥哥華彥卿，他變得更飛揚好看了，他自己卻還是那麼孱弱的少年，懦弱、任性、小孩子脾氣，還沒本事，他能拿什麼和哥哥相比？
不自覺地，華念卿低下頭，不想看華彥卿那張飛揚靈動的俊容。
聽他這麼說，華彥卿一副惶然大悟的模樣，失笑道：“我倒把這件事忘了。隻是當了這麼多年的哥哥，不知不覺就覺得自己比你大了很多。你別生氣，我以後把你當大人看。”
華念卿低聲嘟囔：“當大人看還不是沒覺得我沒有長大。”
華彥卿全當沒聽見：“以後你留在昊天宮吧。”
“不要！”華念卿斷然拒絕，猛地抬起頭來，眼神灼灼。他這輩子第一次如此堅決肯定，仿佛胸腑間有一團火焰在燒灼他的靈魂。
昊天宮確實很大很美，是仙境，是夢幻，可是我不要留在你的身邊，我不要你一輩子把我看成一個沒用的、需要照顧的弟弟。哪怕我寂寞的時候你會陪我看星星，會給我講故事，哪怕我生病的時候，你會焦急地抱著我去看大夫。哪怕你曾經是我最羨慕、最恨的哥哥。
可是我依舊不要待在你的身邊。
我不要你憐憫我，我不需要那種東西。我隻是想讓別的人看得起我，而不是用“華彥卿弟弟”這樣的稱謂來介紹我。
我不想一輩子活在你的陰影裏，我不要一輩子都這麼沒用！
華念卿忽然推開華彥卿，朝著傲萊大殿飛奔而去。華彥卿愣了一下，手底下卻沒去拽住他，眼看著華念卿跑遠了，才輕輕地跟在他的身後。
華念卿跑進了水月微的臥室，那裏隻有水月心和雨籠兩個人。他直衝到水月心麵前，氣息都沒能平整下來，胸脯起伏，大口地喘著氣。水月心懶懶地看著他，沉默地等著他開口。
華念卿忽然握住水月心的手，也不想這樣做極不合規矩。他氣息未定地開口，說得很急：“宮主，我不要留在這兒，我要和你回檀宮！”
水月心任由他握著手，笑了：“真是新奇，檀宮有什麼好的，值得你這麼留戀？換作是我，巴不得留在昊天宮呢。”
華念卿卻卯上勁了，堅決地道：“我不要！我不要留在這兒。”卻見水月心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半晌沒有說話。他神色不由得懨懨，失落地道：“我知道我沒有本事，宮主不要我也是情理之中……”悄悄地將手收了回來，垂在身體兩側。
水月心卻眉眼飛揚地朗笑起來，頭發上冰紫色的雲紗搖曳朦朧，仿若夢境。她指著雨籠說：“再沒用，你能比他還不如？我可不是不要你，隻是檀宮可沒你想象的那麼好，它是有靈性的怪物。你第一次到那兒就差點把命丟了，它可記得這件事，恨不得能早點把你吞進它的肚子裏呢。隻有我這樣的壞蛋才適合待在那兒，正好與它臭味相投。”她半真半假地嚇唬華念卿，表麵上仿佛是不想帶這麼個沒本事的小娃娃回檀宮，骨子裏卻惡劣，恨不得華念卿能巴巴地跟著她回去，好讓她試試帶壞好孩子的感覺。
華念卿倔強地說：“我才不怕死。”
水月心狡黠地笑起來，她正等著這句話：“我可以帶你回去，不過你要記住，我脾氣很壞的，喜歡動不動就教訓人。你要是敢給我臉色看，我立馬把你丟回這裏來。”
華念卿咬了咬嘴唇，點點頭：“宮主，我不要一直做個沒用的人。”
水月心眯著眼笑起來，心裏卻癢癢的，恨不得立時把這個孩子變成冷心寒血的另一個人。
華彥卿靠在門外的牆上，將一切聽在心裏。他沒有走進去勸弟弟什麼，就那麼靜靜地倚靠在殿外，駐足良久，方才悄然離開了。他走過離小葉的身邊，像看待一個妹妹似的，微笑著哄她說：“你還在生我的氣吧？我這人一向不討人喜歡。老惹別人發火。”
離小葉剛剛還下定決心不要理他，一下子又沒心沒肺地笑起來了：“沒事，我不是說了嘛，我脾氣很好的，怎麼可能生氣嗎？其實你也挺好的，就是比紫庭差了點。”
“我哪能和他比？”華彥卿有些得意。撫摸了一下小妖精頭頂柔軟的發絲說，“我要回重華殿了，你要不要和我回去？”
“好哎，正好我不認得路。不過，我得先和你說好了，我要和紫庭說話，你可不能攔著！”
“放心，我這回不會再那麼做了。”——否則還不被顏紫庭念叨死。
小妖精很好哄，立時高興的眉開眼笑，屁顛屁顛地跟在華彥卿身後。高興起來還喜歡沒話找話，問一些不著邊際的問題，忽然恍然地說：“哎呀，原來你比紫庭小，我都忘了這事了。”
“這有什麼問題嗎？難道一定要比他大才能娶他嗎？”華彥卿有些惱。
“我可沒這麼說，隻是覺得好玩嗎。”小妖精委屈地說，眨眨眼求饒說，“你別生氣，氣生多了可是要老的。”
說說笑笑間，已經走得遠了。華彥卿帶著離小葉向著重華殿的方向禦劍而去。傲萊的一切在身下顯得越來越小，雲霧繚繞，漸漸地看不清楚。小妖精怯怯地看著腳下的虛空，不自覺地向著華彥卿依偎過去。
她忽然間想起來，很久很久之前，也曾有人帶著自己禦劍在昊天宮的雲霧裏。仿佛隻是一個輕微的呼吸，就已經將這時間不經意地丟棄了。
她悄悄地想，那時候，該是怎樣的暖軟酥醉。想著想著，小妖精悄悄地笑了起來，笑容如此的純然無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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