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轉  擲千金,博歡顏——君心何故如磐石。

章節字數:4298  更新時間:10-08-12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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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飄香院要到元宵過後才開門接待往來尋歡客,故而本該熱鬧的春節,此地一反常態地燈火寥落。而張柳所居的冷院,更是孤寂得連個聲息都沒有。張柳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窗台,望向南麵的雙眼中,俱是被思念浸染的愁緒。

     “還有五天才能見到秋兒啊!”張柳望著夜空孤零零的彎月,失落的喃喃自語。

     “叫一聲‘菩薩保佑’然後閉上眼,你想到人就能出現在麵前啦。”忽聽得一聲嬉笑從極近的地方傳出。

     “秋兒!”張柳從那刻意捏尖的嗓音中,聽出了聲音屬於葉暖,他雙眼一亮,喜上眉梢的探出大半個身體四處搜尋葉暖身影。

     “我在這裏哦。”葉暖從窗下站直身體,笑意融融地望著張柳,心情甚好的讚道,“柳兒真聰明呢。”

     張柳望著到雲京的四年幾乎未見過她眼中晶亮如星的神采,心疼的歎口氣:“真懷念以前秋兒毫無疲憊的模樣,如果秋兒可以永遠這樣無憂無慮的開心著,我願意用生命來換。”

     “傻瓜!”葉暖跳窗而入,嗔怪道,“若是沒了你,我又怎能開心得起來?”見張柳愣愣的望著她,葉暖微紅著臉,解釋,“今夜在孟家聽了半個時辰壁腳,我方明白,夫妻間的信任,需要雙方坦誠,而坦誠,亦是建立在長久交流的基礎之上。以後我再不會悶聲不吭,留你一人胡思亂想。”

     察覺到這是她第一次把心裏話說與他聽,又瞧見葉暖難得的羞澀,張柳心頭一暖又一蕩,情不自禁伸手擁過葉暖腰,正欲埋頭向那張臉吻去,卻聽葉暖吃痛的吸氣。

     張柳急忙放開手臂,發現葉暖遮掩著把右手藏向身後,登時了然,拉過她手一瞧,大驚:“你的食指怎麼腫成這樣?誰惹了你,還是被門夾傷的?”邊說著話,邊拉著她坐到椅上,翻箱倒櫃找出膏藥,皺起眉頭包紮好,才略微放心的抬眼相詢。

     葉暖瞧見他憂心忡忡,剛想順著他話,裝作不在意的說是被門夾住,話到嘴邊又想起剛剛說出口的承諾,即刻轉了個彎,直白道:“是我自找的。柳兒不是通過那些與朝中官員交好的館人,探聽到許多陳年舊事麼?我整理一下信息,發覺有些事情正好拿來利用……”

     “聽你所言,孟將軍應該不會再怪罪你。秋兒何必做這樣危險的事,要不是孟將軍反應快,用書擋了一擋,隻怕秋兒食指早就斷了。”張柳小心翼翼地捧著她裹得像個粽子的手,聽完前因後果,恨不得以身代她承受這份痛楚。

     “其實你不必擔心,既然敢那樣做,我必定有八分把握。餘下兩分,雖看天意,倒也不是真的莽撞。一來左手氣力比不過右手,二來匕首長於刺而不是砍。所以,即使孟將軍沒來得及阻攔,至多指骨頭被砍斷。修養半個月,就能恢複正常。”見張柳一臉不苟同,葉暖安慰道,“這三年來,我都是孤軍奮戰,你也心疼我不是,如今一個指頭換一個同盟者,多劃算!”

     “那個人算不上秋兒的同盟麼?真好!”聽著同盟二字,張柳忍不住想到一直堵在心間的蕭義身上,嘴裏剛發出一聲滿足的長歎,登時覺察到心裏的話被不自覺說出口,他趕忙掩飾的換著話題,“元宵放燈,秋兒可否陪我一起去看燈?”

     “蕭義約了我。”眼見著麵前人突然麵現蕭索,葉暖伸出手抱住他,把臉緊貼住他的脖頸,輕聲細語解釋,“不要多想,我是準備與他說清楚,晚上,還是會來的。”

     秋兒果真什麼事都能坦白明說了呢。張柳心裏的歡喜漸漸蓋過憂慮,緊緊擁住葉暖,輕輕道了聲好。

    

     雲京的元宵,燈輝如晝,人密如麻。昔日寬闊大氣的北街,容納不了四麵八方來的賞燈者,格外擁擠,以至於時不時聽到因為被踩到而發出爭吵。

     踩人的,大都是西邊趕來的平民,她們往常難得上北街,隻在正月逢到官家放燈,有免費大飽眼福的機會,才會攜家帶口擠上雲京北麵的大富居處。人多腿雜,眼睛又貪看高處花燈,自然常常腳誤。好在美景良辰,攜友帶伴賞花燈是件樂事,被踩的貴族自持身份,一般得了她們低聲下氣的道歉,也就放人一馬。

     但屢屢被踩,再和氣的主都會沒了雅量。

     北街中段,被一群人堵住了,事情的起因,正是今夜發生頻率最高的踩踏。唯一的不尋常,許是被踩的事主脾氣暴躁,口出惡言辱罵了踩人的平民。

     貧富差異,造成了平民低人一等的感覺,鄙夷的眼光見得多,如今又遇上得理不饒人,心內怨憤實在忍不過,終於頂起來。

     你罵我土包子?好,我就說你假富貴。一句“若真有本事,像蕭家一樣在祁山放燈十裏,在自家勢力範圍內賞燈,何必和我們土包子來擠大街?”成了最好的武器,初時喋喋不休的謾罵,頓時收了口。

     而旁邊看戲的也在議論起來:“怪不得今年花燈王的花燈這麼少,原來十分之七都先賣給蕭家了。”

     “蕭家曆來富而不驕,怎的一改往年內斂的作風,如此張揚?”熟悉蕭家的商戶大奇。

     旁人摩拳擦掌,抬高聲音笑道:“嘿,你問我還真問對人了。我大伯家二小子的妻主就在蕭家當守院。據她說啊,蕭家家主對她唯一的侍人情深意重,曾發誓今生不再娶,若是無女,就扶持旁支的公子所育的女息。自那旁支公子與楚家二小姐有情之後,家主就放話說,蕭家下任家主,由那楚二小姐所出。”

     “楚二小姐?莫不是深得女帝歡心,小小年紀就當上禦史院副執掌的楚秋?依照楚家實力,楚二小姐生的女兒定然要入楚家,哪能如蕭家願?”

     “您說得極是。正因為這個緣故,蕭家才特意費資千金,從岐山山腳到山頂的祈福寺內都掛滿花燈,為的就是打動楚二小姐。”

     “隻聽過女子討好男子大費周章,未料如今世風不古。唉~~”

     “那能有什麼辦法!而且蕭家一向算盤打得噼啪響,能讓蕭家付出這麼大心血,定然也是考慮到那楚二小姐往後位高權重的前程。”

    

     一擲千金,可否換得片刻歡顏?不曾,不曾——世界上,總有些人,有些事,是金錢無法左右。就像……她。

     燈火輝煌,照得祈福寺後院亮如白晝,燈下所立之人,麵上毫毛都清晰可見。蕭義望著兩步外的那張沉靜如水的俏臉,怎麼也想不透葉暖為什麼要編出轉世重生的故事。

     雖然遇到碰觸時異樣的身體,看起來不是騙人。但何至於為了說服他,不顧身份在臂上特意如小娘一般點上守宮砂?所謂反常即是妖,在葉暖種種解說下,蕭義反而越來越懷疑。

     “為了拒絕我,果真什麼法子都能想得出來!”蕭義回想起三請四邀不至的被拒,不自覺帶了嘲諷的口氣。

     原以為這樣一個男子,眼界也該比常人更開闊,葉暖說不清楚心頭是失望還是失落,扭頭看了他一眼,麵無表情承認道:“既然蕭家主有自知之明,那秋也不必多說。”說完拱拱手,便欲離去。

     “你愛他麼?不見他,你會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茫然麼?想起他、見到他時,你會感覺甜蜜萬分麼?而且,你能否認對我沒有欣賞、沒有好感麼?”蕭義趕上前一把扣住葉暖的手,緊盯住葉暖雙眼連連追問。見葉暖喏喏地無法回答,目中既痛又好似找到希望:“明明不是真的愛他,明明你對我未必無情,他能等你,為何你就不肯給我等你的機會?”

     被問倒的葉暖,撇開頭,輕歎一口氣:“因為我已承諾他,會好好試著去愛他——”

     “事情未到蓋棺定論,承諾往往是一張廢紙!”蕭義截斷葉暖的話,冷笑道,“難不成你不知道,對於一個深愛你的男子來說,基於同情而輕易許下的諾言,到最後往往傷人至深?”

     “會嗎?”蕭義斬釘截鐵的論斷,讓葉暖心念動搖,找不著焦距的眼睛,無意落到廊下掛著的花燈上。燈壁上的圖案,栩栩如生,但若是沒了散發光亮的燈芯,燈壁再漂亮,旁人也隻會選擇忽視吧。她若有所悟。掙開蕭義的鉗製,走上前摘下那盞花燈,低頭吹熄裏麵火焰,抬頭幽幽答道:“其實,我許下承諾,為他更是為了我。他是我心中的燭光,若沒有了他,我的外表再華美,都隻是一盞不起眼的空殼。”

     蕭義再度上前握住葉暖手,目中光彩耀眼,灼灼注視著她:“這燈壁是專人手製,但裏麵燭心卻是隨手可得。沒了他,還有我,我也能做照亮你人生的一抹火焰!”

     葉暖搖搖頭,揚唇輕笑:“華燈萬盞,秋隻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盞。以蕭家主之能,秋恐怕高攀不上。”

     “你怎會高攀?”蕭義凝視著葉暖,低低的嗓音滿腔溫柔,“你的光彩,足以蓋過所有凡婦俗女。在千觴樓第一次見你,我就被你吸引住目光。即使沒有後來一次次見麵,一次次引我注意,我也會在萬千人潮中遇上你,從而為你沉迷,為你癡狂……”

     柔情蜜意在耳邊,葉暖反而更加冷靜,冷冷地打斷他的話,反問道:“你癡迷的,是這軀殼還是我內裏的靈魂?”

    “義自然不是那種看外表的人!”被她懷疑,蕭義心裏大為氣憤,緩了緩才認真道,“雲京女子,以黑為勇。就連我,亦是故意曬出一手一臉的麥色。唯有眼前的你,敢置世俗眼光於不顧,不刻意、不苛求,一點點以自己的執拗和一日日進步的實力來打動人心,打破人們對你的偏見。我也正是因為這樣,才發現你瘦弱的外表和你不屈的靈魂,並不矛盾,反而是無法言喻的美!”

     葉暖不敢直視蕭義的眼,頓了半響才平複心情,她抬起燈盞湊到他眼前,借著那盞沒有光亮的燈盞追問道:“那麼按照家主的說法,當秋隻是以這幅空殼出現在你眼前,依著蕭家主你眼高於頂的性格,可會留意到我?”望見蕭義沉思不語,葉暖穩住搖擺的心般輕笑出聲,“這就對了。”

     笑中的疏離,登時讓蕭義一驚,他急切而又慌張地看著葉暖,雙唇抖動,卻不知該如何言語。

     葉暖收住冷笑,目光向那百丈外的黑暗中望去,緩緩道:“不管你信還是不信,秋的確是寄生到這軀體上的遊魂。縱使外表再突出,也隻適合在黑夜行走。也許正如你所說,世間燈燭萬萬千千,但一來沒有人會在暗夜裏發現一盞無火的燈盞,二來內裏安放燭焰的底座不平,沒有他先用熱情把我凹凸不平的底座填平,秋隻能落到燈毀人亡的結局。所以,如果沒有他,我不會苟活於這世界,更不會有你我在雲京的相遇——家主是個爽快人,也是聰明人。生意之外,還請切勿與秋牽扯太多。”

     話鋒一轉,連麵色也成了公事公辦的模樣,蕭義忽覺眼前黑暗一片,身體周遭都是寒冷刺骨的冰雪。他雙手顫抖,慢慢放開葉暖,直到目送她走出內院,逐漸遠去。

     滿院亮堂堂喜洋洋的花燈,此刻全成了一無用處的擺設。對她來說,他的愛戀,他的苦心,都是毫無意義的自作多情麼?蕭義滿腔遺恨和不甘,化為滔天怒火。發了瘋般在內院四處奔走,扯落費心布置的花燈。

     等管家發覺不對勁,手裏抓著影奴跑來時,院中燈盞業已燃去大半,隻餘零星的火焰慢慢舔舐著枯焦的殼架。而蕭義眼中光芒,也隨那逐漸熄滅的火光,一點點黯淡,一點點沉入黑暗。

     見此情形,管家已然明白所有故事,憶起先前千辛萬苦親自布置此地時,家主滿麵期待的歡喜,管家喉口被堵,老眼一片模糊。

     被她抓著的影奴,吃痛的扭動身體,口中嗚嗚叫喚。管家回神,忍住心中苦意,安慰道:“家主今夜可要留在寺中,聽聽住持的佛理,可能會好些。”

     蕭義還未回答,她手中的影奴不安起來,掙開管家的手就要向外逃去。

     管家及時拉住,抹了把汗,剛要把她打昏,蕭義忽然抬手止住:“慢。今夜回去。”他緊盯住影奴表情,居然在那一向呆怔的麵上發現漸漸浮上的喜意。蕭義上前兩步,低聲誘騙道:“今夜想去黑屋子嗎?”

     影奴忙不迭地連連點頭,嘿嘿直笑。

     蕭義見狀,麵色漸漸恢複,轉過身,撿起唯一一盞完整的燈籠,唇畔勾起淺笑:“既然已經闖入我蕭義的生命中,你以為光憑三言兩語,就能放心逃離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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