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524 更新時間:22-03-05 08:03
司先生年少時乃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喪夫之後轉身一變,成了青雲坊的院長,容貌端莊清秀,每日穿一身孝服,溫和地跟伊諾說話,“伊夫人已經向我說了你的事情,諾兒小姐學過七藝了?”
伊諾點頭,“家師多才多藝,這些都是有教過的,然小女愚昧,學不到師父精髓的三二,之後,如今隻請青雲坊的先生能磨練學生一些。”
粉藍的眼睛險些凸出來。
司先生滿意地很,“小姐謙遜了,少卿大人少時七藝皆是頭名,諾兒小姐為大人的親妹,自當不一般的。”
兩個人一番寒暄,司先生就依著伊諾的年紀把她分去了二園。在家裏,伊諾就聽許氏介紹了這裏。青雲坊分四園,一園收的是五六七歲的小蘿卜頭,坐都坐不穩就要學七藝的入門,然後根據學末考試,七門都合格了才能進第二園,以此類推。到後麵,一園裏常有十五過笄的女子和軟聲軟語的六歲女童,這就是人與人的天分所在了。
伊諾拿了二園的花苞銀手環,套在右手上,跟著司先生坐在了靠窗的倒數第二個位子。上午學得是下棋,教的人是個古稀之年的老夫子,聲音花白滄桑,說起下棋四種開局,一為占空角;二是守角或掛角;三就是拆邊,四則是向中腹跳出。“這占空角就是五五,星位(四四),超高目,高目,目外,小目,三三……”
伊諾打起精神聽了幾耳朵,才發現這些自己早就知曉,就坦然地拿出木頭和刻刀,開始雕木頭,一節課就這麼被她雕過去。第二節乃是彈琴,美麗的琴娘子彭祉卿說道,“抹挑勾剔托擘打摘,謂之右手八法。曹柔指訣雲:右手輕重疾徐。八法即為輕重疾徐所自出:凡獨用者徐,並用者疾。勾剔擘托並用者稍徐,抹挑打摘並用者最疾。而輕重之中,又有清濁,以指甲肉別之。輕而清者,挑摘是也;輕而濁者,抹打是也;重而清者,剔擘是也;重而濁者,勾托是也。外弦一二,欲輕則用打摘,欲重則用勾剔。內弦六七,欲輕則用抹挑,欲重則用擘托。而達成中弦三四五,欲輕則用抹挑,欲重則用勾剔。抹挑勾剔以取正聲,打摘擘托以取應聲。各從其下指之便也。古人琴操,打摘常用於一二弦;明以後譜,概以勾剔易之,豈一二弦遂可不用輕彈乎?夫一二弦,弦巨音濁,固以重彈為主;然多用勾剔則可,競廢打摘則不可。猶之六七弦,弦細音清,宜於輕彈;而擘托仍間嚐用之,同一例也。今以勾剔代打摘,其失蓋由各譜指法不言分輕重之故。即輕重無所分,自不妨隨意替換也。”
伊諾饒有興趣,聽了一半,跟著其他姑娘試了幾曲,費了耐心,還是繼續刻她的木頭。
一上午過去,伊諾課聽了三三四四,木頭卻刻出一個輪廓,隱約可以認出是一隻帶著獠牙的野豬。
到了中午,粉藍委屈地扯了扯伊諾的袖子,哼哼了兩聲,伊諾才反應過來,自己第一次來上學,忘記帶午飯過來。
其他座位的姑娘們都自己帶了飯食,一開蓋子,各種美食的香味混在一起,勾地粉藍眼淚嘩嘩,尤其是她們後麵那位,香味特別獨特,四碟子花花綠綠搭配地十分好看——頗有婉約風情的眉毛酥內蟹黃餡心香口怡人。百葉結燒肉漂亮的色澤讓人第一眼看過去就食欲大增,百葉結吸走了燒肉中大多的油脂,肉質肥而不膩,口口留香。用醃篤鮮的做法將舟山花鰱魚頭燒成了一味湯,食材新鮮,一個魚頭,搭配春筍加上鹹肉,“篤”出一鍋奶白色的美味。最後是紮肉,藺草的捆紮而增添了淡淡的煙熏味道,紅亮晶瑩的色澤超級誘人,肉香爽韌,夾起一塊入口來,肥而不膩,酥而不碎。
粉藍羨慕地看了會,掩麵走了。估計她是變回小豬去找伊宴要吃的了,伊諾並不阻攔。反過來看著後麵那桌子上的精致飯食,覺得很稀奇。
她自幼跟著師父,飲食不沾半點油膩葷腥,時間久了,就不太重食欲,飯菜好吃不好都與她無甚關係,但看著這四碟花花綠綠,居然讓她有種想嚐嚐的想法。
也許是伊諾看得時間太久,那人把那疊紮肉推到伊諾麵前,還送出一雙筷子。
“不——我不能吃肉……”伊諾急忙拒絕,抬頭一看,才發現眼前的姑娘,不是一般地高。她看起來已經十四五歲,相貌已經出塵不凡,沒有一處長得不恰到好處,形狀完美的唇瓣勾出一個小小的弧度,露出一個親近溫和的表情,周身更帶著一片奇異的柔光,頗有些霧裏看花的神秘和爛漫。
刹那間,一個念頭湧上伊諾的心頭,她居然覺得這個女孩比案上的美食珍饈還要好吃。藏在脖子上的半玉頓時發燙,伊諾顧慮不得,一手拽住玉佩,一手提起裙子,當著眾小姐的麵推開旁邊的窗戶,就這麼跳窗跑了。
那位姑娘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很快收了回來,她看向空空如也的坐墊上,地上留了一地的木屑,以及才有輪廓的小野豬。
伊宴下了學,才知道伊諾翹課了,上午還好好的,下午就消失不見了。司先生還很擔心,怕是伊諾外出有了什麼意外。
伊宴自然也是著急,一直到外麵的大湖邊柳樹下,發現蹲在那兒釣魚的伊諾,才鬆了一口氣。
他靠近伊諾,握住她的手腕,柔聲問,“這是怎麼了?”
伊諾一頭紮進伊宴的懷裏,搖了搖頭,悶聲說,“沒事。”
第一回得了妹妹這樣親密的親近,伊宴又驚又喜,又覺得是自家妹妹在學園受了誰的欺負,以往被伊晏保護的小媳婦樣子消失不見,湧出一股憐惜的異樣,推著伊宴就要衝進女學,把那不知名的惡霸女子訓一頓才好。
伊宴心疼地很,把伊諾半摟著,輕聲問,“這怎麼看都是有事吧,被那群小丫頭嚼舌根了?”
“沒有。”
“先生打你了,訓你了?”
“沒有。”
“園裏哪個小姐偷偷議論你了?”
“……沒有。”
連續得了幾個“沒有”,伊宴跟著冷靜下來,想了想當時女學那個情景,奇怪道:“還是哪個小姐找你麻煩。可是不該呀,諾諾進的不是二園?裏麵有長公主的女兒壽陽郡主,她長你六歲,做人最是公正廉明,不會由人欺負你的呀。”
伊諾感覺脖子的玉又熱了一下,她冒出個腦袋,“郡主?”
“不錯,她叫陸青衣,就坐在窗邊最角落的位子,你可見到了?”
無數的美食和女子的容貌在伊諾眼前一閃而過,她抿抿唇,她還真就見到了,“是有一個角落裏的女子,長得很……”伊諾糾結了下措辭,“動心。”
伊宴嗤了一下,“可不是呢?長公主乃是天下第一美人,她的子女可不是長得神魂顛倒的。尤其是陸二公子,今年不過十四,毛都沒有長齊,就京裏的人說是第二個無雙公子,戲稱大哥與這陸青城乃是和田雙璧,美得他。”
伊諾聽他口氣酸酸的,看來是某人不滿這個陸青城分了他哥的風頭,心裏吃味呢。再一想,她這突然冒出來的古怪心思也隻是小孩子過家家,算不上什麼。
伊諾頓時神朗氣清,拍拍裙子上的灰塵,“二哥,咱們回去吧。”
伊宴,“別啊,我還沒釣過魚呢,現在天還早,我們先釣一會再說。”
“……”伊諾,“好吧。”
兩個人胡鬧到天黑,一人帶了半身水鑽回了家門,被才回來的伊晏堵著正著。他挑挑眉毛,瞅著這對淋著水的活寶,頭都大了幾分,“去去去,別叫爹娘看見了。”
這就是放行的意思了,伊宴高興地道謝,連忙和伊諾回去換了洗了個澡,換身衣服,趕在用膳前,到了許氏麵前請安。
第二天,伊諾換了一身杏黃色的襦裙,乖乖地帶了飯食,碼了四碟子一盅湯,在籃子下麵貼了一張符,讓飯菜新鮮暖和。
到了學園,先為昨天逃課的事同司先生道歉,才回到二園裏繼續上課,上午是算數和募畫,讓伊諾費了好大的心力。好不容易耗到中午,伊諾拿出飯菜,在書案上一碟碟擺好,把把位置讓給了口水直流的粉藍,她捏著一個玉米饅頭漫不經心地啃著。
無意中,往後麵看了一眼。
陸青衣今日穿了一身白裙,更顯得仙氣飄飄,案上還是四個菜,翡翠金錢蛋,嫩長茄子,素扒菜花,醬燒藕盒——全是素菜。
陸青衣溫柔地取出另一副碗筷,送到伊諾麵前,開口說道,“昨日青衣有些唐突,嚇到了伊三小姐,青衣向你道歉,三小姐看這些菜的份上,可能原諒我?”
伊諾眨巴眨巴眼睛,“你沒做錯什麼?,是,是我自己……好吧,我原諒你了。”
陸青衣笑得更加溫柔,“那請伊三小姐嚐嚐這些合不合胃口。”
昨天還下定決心一輩子啃饅頭的伊諾咽咽口水,麵對著陸青衣的笑容,表麵平靜如水,腦子糊了一鍋漿糊,渾渾噩噩地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茄子,嚐了一口。
“怎麼樣?”
“好吃。”
“這可就太好了。伊三小姐多用些吧,這麼多,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伊諾抿抿唇,覺得這伊三小姐不是很順耳。“我叫伊諾,你可以叫我名字。”
“一諾千金,小姐有個好名字。既然如此,以表親近,我就叫三小姐千金吧。小千金也能叫我青衣。”
除了老道士,伊諾還沒被人喊過這個名字。家裏人喜歡喊自己諾諾,旁的人叫這個名字隻會讓她不高興,但陸青衣來喊,伊諾隻覺得就該如此,就點點頭,兩個人就著書案上的一桌子菜開始吃起來。
一番交流,伊諾才知道陸青衣就是伊宴說得那位長公主的壽陽郡主。說到當年長公主容貌傾城,一支長樂未央舞不知道俘獲多少男子的心,但公主最後嫁給了青梅竹馬的陸將軍,夫妻兩個輔佐了公主的幼弟登上帝位,雙雙去了邊疆,守望本朝國土。
誰知道當年求愛不得的匈奴大皇子弑父奪位,帶著精銳給陸將軍下了埋伏,令他萬箭穿心而死。公主傷心欲絕,結合陸將軍的屬下和軍隊,一舉殲滅匈奴大軍,換了二十年的和平。
最後公主自裁,臨終把子女托付給皇上,就此去了。皇上大感長公主與陸將軍的功勳,把陸青衣封為壽陽郡主,又把陸青城收作養子,變成了朝中的三皇子,日後出宮為王,繼續輔佐太子管理天下。
聊了這麼一會天,兩個人都把家底透露地幹幹淨淨。伊諾起初感覺的那股奇異沒了蹤影,她才放鬆了許多,和陸青衣說話也快活不少。
交了第一個朋友,伊諾開心了幾天,讓伊宴狠狠嫉妒了一下那個陸青衣。
又是一天,陸青衣早早地到了二園坐下,伊諾懶懶地靠在她身上,軟骨頭似的翻著一本舊書,腿上窩著一隻小花豬,也是懶洋洋地打著小瞌睡,那個模樣和伊諾相似地很。
陸青衣不竟想,果然是什麼樣的主子能養出什麼樣的寵物,她們主仆兩個也算是懶出了新的境界。她淺淺地笑了,拿出一盒子堅果,剝了一個核桃。
伊諾聽到聲音,跟著看過來。陸青衣似乎很喜歡剝核桃,總是要把殼和肉完完整整地取下來,修長白皙的手指在殼縫邊微微一用力,隻聽啪一聲,就分成了兩半,幹燥的核桃香混著陸青衣身上的梔子花香,慢悠悠地飄出來,妥帖地過了一遍伊諾的心肝脾肺腎,教她整個人都軟下來。
陸青衣就這麼慢吞吞地剝著,開口道,“小千金有沒有去過法華寺?”
“去過。”
“我沒去過,前幾天聽我舅母說,法華寺後院有一處養脾胃的冷泉,不知怎麼變成了惡臭沼澤,上香的人都是驚疑,說是法華寺中有人做了見不得光的事,老天爺怒了。這事甚是稀奇,可惜我還沒見過那處冷泉,就這麼沒了,挺可惜。”
伊諾昂了下頭,“天罰都是無稽之談,不可信。”
“眾生迷夢未醒,多得是貪生怕死之輩,有這一談是意料之中。不過還是可惜了那處冷泉”
陸青衣三句不離那冷泉,就說明她真的是很可惜,伊諾有些意外,問了原由。陸青衣猶豫了下,“我弟弟自小患有血友病,一旦受傷,就會血流不止。家裏請了無數大夫都治不好。”
伊諾恍然大悟,“你想讓你弟弟去試試這個冷泉。”可是那泉水是靠著自己的血才存下來,泡過泉水的人雖然能得一時的康健,但凡人之軀沒有仙妖強壯,會損些壽元。這也是伊諾要收回那些血滴的原因。
但陸青衣的弟弟該怎麼辦?伊諾跟著老道士學的東西很多,醫術自然也學過一點皮毛,醫書上稱血友症是無藥可救,要根治,一要用親人的血換血,等同一命換一命,二就是常備著用朝顏花做的朝顏膏,這一般是用作換臉整容手術的,對止血修容有奇效。然朝顏花隻生在終年日照的荒山上,不易培植。
陸家也就是用這個法子維持著陸青城的性命,據說是以前的一位神醫留下的朝顏膏,但藥品總有用盡的時候,他們也不能提防陸青城不會受傷。
除此兩種方法,剩下的就是伊諾自己出手,用仙力滋養病人身體,一年可洗髓換麵,重獲新生。
但伊諾還在維持一個凡人的身份,偶爾刻張符已經是極限,總歸不能出手。
陸青衣歎氣,“之後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不做其他念想。”
伊諾沒想到她對待生死這麼豁達。“那你家裏的朝顏膏還剩下多少?”
陸青衣搖頭,“應該還剩下兩次吧。”
回到家,伊諾就去芳華院找了伊晏問他這件事。伊晏年紀輕輕就身居四品官職,擔大理寺少卿,平時就是辦案審案,宮裏一些秘辛也知道地七七八八,聽到陸青衣居然把這些事告訴了伊諾,很是驚訝。
“官場多是明推暗就之徒,更別說那些爭儲的皇子們,被有心人知道三皇子有此病症,隻會拿來利用,脅迫陸家為自己所用。郡主竟然就這麼告訴你。”伊晏眉頭皺的死緊,隻覺得這位郡主心思太過難懂,實在不明她存了什麼想法,是要試探他們伊家,或是真想借刀殺人除掉陸青城。
伊諾沒想到那麼細,聽伊晏這麼分析,隻想到陸青衣是真心把自己當朋友,還每天讓自己白白地蹭飯,才會不加隱瞞,可她為仙的事就是頂大的秘密,除了粉藍和伊老頭,誰都不知道。
到底是自家交友心不誠,伊諾心裏有些愧疚琢磨了幾個晚上,最後決定要做些事情,回報陸青衣的情深厚誼。
“所以你想去采朝顏花做朝顏膏?”粉藍張大嘴巴,“沒想到主子這麼一個自私自利的神仙,有一天會為了朋友去采藥?”
“朝顏花生於海島荒山,師父跟我說過,他有位友人,醫術精湛,可煉仙丹,百年前就是長生不老之身,朝顏花的功效就是他發現的,也隻有他將朝顏花移植到了大陸。”伊諾躺在床上,把粉藍放在自己肚子上壓著,出神似的看著床頂。“那些仙醫有兩個弟子,與我有過幾麵之緣,大弟子秀禾仙子送了我一大盒朝顏膏,我還沒用呢。”
“所以,主子是要拿朝顏膏借花獻佛。”粉藍鬆了一口氣,“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主子你要煉藥了。”
“醫術十分有用,若有機會,我自然會學。”
“……”粉藍默,忘了這位祖宗是個頂無聊的仙,在雲閣山上,她就發閑,學這個學那個,基本什麼都會一些,什麼都知道一些,都能擔上一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名號了。但是伊諾還有個毛病,就是她愛忘事,很多東西學過就忘,過了癮就丟,以至於粉藍擔心自己也會被丟。
這個擔心自己被玩膩了的心情是怎麼樣呢?粉藍不痛快地琢磨著,哼哼了兩聲。
伊諾捏住她的大耳朵,漫不經心地捏來捏去,心裏卻是再想,自己這盒朝顏膏到底該怎麼送出去呢?
另外,朝顏膏放在雲閣山的小草屋裏,現在她根本離不開伊宴的身邊,稍有不慎,就會害伊宴喪命,實在是糾結呀。
她想了一個晚上,最後下定決心。
作者閑話:
先出場這個不是男主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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