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532 更新时间:07-09-30 19:05
南阳城外,范梁的别院。
淙淙的溪流和精致的木桥,半敞的水轩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喟叹,仿佛刚刚结束了一件了不起的工作。
范梁甩掉手中的毛笔,扯了扯早就零乱的衣衫。一把抓起刚刚绘完的彩画,倒进身后的软榻上。
苍白修长的指尖滑过画中美人的裸体,一阵颤抖骤然而至。范梁全身僵硬,哆嗦起来。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喉头咕噜了几声,轻轻的将画轴压向自己早已高挺坚硬之处,慢慢的摩擦……
细长的眼睛半张着,迷蒙闪烁的眼神投注在软榻的对面,那里正对着的地方挂着一幅同样的画。
画中人几乎全裸的侧卧在水边,身上只罩着一件透明的粉色轻纱。细腻洁白的肌肤被染上一层淡淡的浅粉,坚挺的乳房有些侧倾,轻纱下,粉红的乳晕越发的明显。修长的双腿交错着叠在一起,中间一抹淡淡的黑晕悄然探出。一腿微曲,一腿伸在池边,玲珑的脚跟儿搭在岸边,豆珠儿般的五指微微张开着,挑逗着水中模糊的倒影,颇为自得其乐。那女子星眸半闭,樱唇含笑,半枕着自己的臂膊,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最是腮边的醉红,平添了一段风流慵懒。顺直黑亮的头发沿着娇美分明的轮廓流进水里,四散开去。几朵零乱的花瓣黏在她的身上身下,还有一些在水面飘洒着。
风从敞开的窗户柔柔的送进来,地面一片狼藉,几张碎纸晕满不同的色彩刷拉拉的飞着。依稀可见都是一样的画面。
范梁闭上眼,低低的呻吟着,在一波波的快感中,仿佛又回到了昨天夜里。
他记得清楚,就在红袖客馆的后院。踏过垂花门时,即使隔着光影不定的水面,他也能一眼认出躺在轩中戏水的女子。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怀沙,柔,媚,静,妖……,那具胴体仿佛会说话一般,微笑着,慢慢的移动起来。
这,这不是怀沙!是谁侮辱了他的女神!
他记得,十四岁那年,他昏昏沉沉的从红袖客馆出来,路过校场的时候,突然听见一片浑厚的喊杀声中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沙哑。然后,他抬起头,在不远处看见一个女子从枣红马上矫健的跳下来,四肢修长有力,充满了动感,汗水顺着她栗色的皮肤滑下,好像一朵毁灭的火花,嗤的一声,在他心上烧了一个大洞,再也补不上了。
他爱上这种感觉,在浑浑噩噩的生活中,突然看到了光明。怀沙是他头上的太阳,令他终日焦渴,渴望不可及。而他是只可怜的飞蛾,除了疯狂的接近,从没想过离开!
在南阳,在天都,范梁知道再也不可能有人能给他这样的感觉。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希望把怀沙抱在怀里,狠狠的爱,把自己完全笼罩在那片光明里,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然而,当这个机会终于来临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
最先想到的,竟是除掉身边那个侮辱怀沙的人!
媚姐还在得意着。范梁却阴沉了脸,低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媚姐哆嗦了一下,嘴里也小心了几分:“这是丫头捡的,逃荒出来,我看还不错,就留给范爷品鉴。”
范梁眼皮也不抬,看着水面说道:“你给她用什么药了?”
媚姐嘿嘿一笑,“范大人,您别急。我保证这丫头绝对合您的胃口。只是,能遇上她也是我们的缘分,我和小红的后半生都指着她呢!”
范梁道:“还有谁看见了?”
媚姐愣了一下,还是答道:“没有什么人看见,人是醇杏刚带回来的。”然后,带着讨好的笑容道:“范爷,这丫头刚泡了贵妃醉,正是好时候啊!”
范梁冷冷一笑,顺手带上院门,低声说道:“你难道不知道她百毒不侵吗?”
“啊?这、这位是——”
范梁点点头,声音愈发温柔:“媚姐,你这么漂亮聪明的女人,为什么要这么贪呢?好好的住在这里不好么?”手指凉滑如蛇,缠上媚姐的脖颈:“不怕你知道,她就是千乘候长公主易怀沙。我的——女神!”
媚姐越发的恐怖,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范梁眼睛泛红,声音嘶哑,手上青筋绽露:“她永远不属于任何人!”
咯——,一声脆响,媚姐的脖子软软的耷拉下来,竟被范梁生生拧断。怀沙似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向这个方向招了招手,又软软的趴下。
范梁深吸一口气,快速走到外面,把醇杏叫了进来,生生掐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烧了红袖客馆,带着怀沙趁乱离开。怀沙在药力的作用下昏昏沉沉,服帖的躺在范梁的怀里。
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最近的距离了。
见了诺郎,只说自己看见怀沙醉倒在酒店里,便扶了回来。
诺郎接过衣冠还算整齐的怀沙,只是以为公主醉酒,丝毫没有疑心:“白天我就觉得公主不对劲,果然有事。”
范梁进了屋,见四下无人,悄悄对诺郎说:“有人给公主的酒里吓了东西,这是解药,你记得给她服下。”
看范梁神秘的样子,诺郎接过解药闻了闻——
啊!怎么、怎么会是这种药?
诺郎原本就是幸童,对各种春药了如指掌,一闻味道,便知有事。
范梁做了个禁止的手势,看了一眼兀自睡得深沉的怀沙,“我给公主服了一丸,能顶一时。你把剩下的药剂熬一熬,相信就没事了。等她醒来,喝些参汤补补。此事不得对外人讲,即使墨鲛世都也不行!”
事关公主的清白声誉,诺郎郑重的点点头,“如此诺郎谢过范大人。”
“不必客气!那些贼人已经被我处理了,将来必不会有人据此威胁公主。不过,这药力有些猛,公主可能不太记得,你也不必告诉她了。”
诺郎点头应下,范梁又嘱咐了几句,方才离开。
低低的泄了口气,范梁终于瘫软的趴在床上。一甩手,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从身下飘飞出去。
跌跌撞撞的跑回自己的府邸,怀沙的样子不停的冲撞着他的大脑和身体,让他近似疯狂一般的自虐着。
一场大火,把红袖客馆烧得干干净净,得月楼和它的主人也在那场大火中焚化。但是范梁的心已经填的满满的。那个真实的血肉丰满的怀沙不仅靠在他的肩头,也充斥了他的心房,再也容不下任何替代品的艰涩和虚浮。纵然是回忆吧,也也胜过赝品。
更何况,他还有一张张丹青传神,长伴身侧……
范梁抱着锦被,翻了个身,光裸的长腿伸出被子外面,想象着怀沙的样子盯着自己的脚看。突然呵呵的笑开了。
这是他和怀沙共同的秘密呵,世都墨鲛都不知道。
除了那个幸童,自己才是真正贴接怀沙的人!
墨鲛是未婚夫又如何?范梁看着轩窗外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滴眼泪慢慢滑出。怀沙是注定要死的人,她不可能嫁给任何人。即使墨鲛可以给她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也不会正常的活下来!
“怀沙……”范梁轻轻的呢喃着这个名字,唇舌间缠绵不绝。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了!你要找的,你要做的,你注定走的路!而我,会陪着你,直到永远……
休息了片刻,范梁掀起床头的挂画,里面藏了一个壁匣。打开来,装着一摞摞的手稿。从他十四岁那年,进入文藻殿载德书房开始,他一页页记下的传说和故事,关于鲛族,关于命运,关于那个开启命运的人。
范梁抱着黑色的漆匣紧紧的贴在自己的脸上,匣面冰凉却令他热血沸腾,手臂渐渐收紧,仿佛那就是怀沙,已经深深的拢在怀中。
低低的喟叹,幽怨而缠绵,在水轩中飘荡。
慢慢的,范梁沉入梦境,恍恍惚惚来到载德书房,还是那年十五岁的时候。
“谁让你抄这个的?”国主的声音蓦的响在身后。范梁吃了一惊,国主不是久居深宫,平日美嫔环绕,今日怎么独自一人来到这里。
国主不理他的请安,反而拿起他抄写的东西,仔细的看了起来。然后,范梁看见他轻轻的把纸张放好,慢慢的抹平折叠的小角,仔细而摆正,直到底边与桌面平行。
良久,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从惶恐到好奇,范梁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但是就在那一天,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和面前这个憔悴的男人起了奇怪的共鸣。
看着面前微微佝偻的背影,范梁突然觉得他只是一个有心事的男人,很重很重的心事——解不开、没得解!
“你打听怀沙的事情做什么?”国主慢慢的问,仍然背对着他,略带沙哑的声音透着空虚的疲惫。
“微臣、微臣只是听说千乘候、千乘候曾经中、中毒,所以想看看有什么解毒的方式。”少年范梁鼻尖冒汗。即使是一个衰老的老男人,也有岁月累积的威严。
“中毒?那也是蝎兽的毒,与鲛族何干?”
范梁的继母是万俟延的妹妹。万俟延出身不高,即使权倾一时,也需要通过联姻提高自己的身份。范家四世三公,是不二人选。
所以,范家对宫廷秘辛的了解也远胜他人,范梁自然知道国主和墨鲛阿娘的一段往事。他想,也许正是因为墨鲛阿娘救怀沙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怀沙变成现在这样。
“这——”范梁心里越发的虚了,纵然他是天生的纨绔,此时也不愿别人知道自己心底的小秘密。
国主继续说道:“是不是想了解她,多多的了解她?每天看着她,就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知道的越多,就越想明白,难道真的无药可救吗?”
啊?范梁怔在那里。这些诚然说中他的心坎,可是国主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想起万俟延曾经说过,国主也曾是天都大陆上出了名的少年英雄,此时方才相信。但是那身失意,那形于外的沉郁,使这一时的光芒乍现还黯。
“唉!”国主幽幽的叹了口气,“是有人该揭出那些秘密了,我们做不到的总要有人做到。我做不到的——”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来,直勾勾的看着范梁,“有人可以做到!”
范梁被他骇到,慌的低下头。耳听几声粗重的喘气,似乎在压抑情绪。喘息定了,国主才继续说道:“你记住,怀沙不能重复墨鲛阿娘的老路,绝对不能!”
绝对不能!
不——,墨鲛阿娘染血的双手突然凭空探入,尖利的女声嘶吼着:不——
啊!范梁“噌”的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吸着气,良久才平静下来。抚着心口,兀自怦怦怦的跳着。为什么自己会梦见墨鲛阿娘不同意呢?这么多年,国主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正想着,水轩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公子。”是老仆的声音,“千乘候来了,说是来谢谢您。”
范梁猛的转过身,慌张的扯过被子,高声说:“好,我马上到!”
从范梁别院里出来,怀沙只觉得浑浑噩噩。拖着疲惫的脚步,总算回到自己的府里。看见孔伯的一刹那,怀沙轻轻的嘘了口气,人也放松下来。
掌中宝剑清影满盈,紫藤白花纷纷坠落。园中葭南盛开如火,光影中映出连城的笑容——勉强的,悲伤的,压抑的,隐忍的。墨鲛知不知道这个女人远比她的年龄要成熟,究竟是什么让墨鲛五窍封迷,事情还可转圜吗?
剑去如风,凌厉无匹。刷,一朵葭南花被拦腰折断,晃了晃,飘飘而落。好大的杀气!
怀沙怔忡了一下,动作陡然凝滞,收不住去势,竟被带的立足不稳,脚跟前带,险些跌倒!
不仅是墨鲛,自己又何尝明白过!
红袖客馆里的记忆冲破封堵,清晰的出现在脑海里。她看见范梁痴迷的眼光,看见媚姐折断脖子的脑袋无力的垂下,看见醇杏暴突的眼睛不甘心的翻着;她也看见范梁匆匆来到她的身边,却骤然停住,记得粗重火热的喘气落在自己的皮肤上。他的手指冰凉滑腻,即使匆忙为她穿衣,也细致的理好每一个褶皱。
怀沙呼吸渐重,她当然记得范梁的唇若有似无的扫过自己的手臂,前胸,肩胛,脖颈……还有唇上。轻轻一扫,如微风掠过轻纱,雁影划过碧潭,缠绵到极致而归于平淡。烈火在怀沙的体内焚烧,她记得自己倒在范梁的怀里,嗅着他身上酽酽的酒香。半敞的襟口凌乱的透出白皙的肌肤,一般的冰凉,沁透她的脸颊,带着刻骨的诱惑……
扑簌簌,剑气猛的划过芙蓉木,茂盛的枝杈一阵摇动。
范梁什么都没做,只是紧紧的抱着她,然后裹上了锦被。身后传来呛人的烟气,死神的黑色弥漫在烟雾里。可是,范梁的冰凉紧紧的贴着她,抚慰着她,沉沉睡去!
她应该谢谢他的。节髦前车之鉴不远,若是此事传出去,国主或者万俟延又会把怎样的杀戮扣在自己的头上呢?
怀沙为媚姐的消逝而悲伤,但这些悲伤都不如清醒后的庆幸。蝼蚁有蝼蚁的天敌,大象有大象的宿命,都是辛苦的挣扎,早死和晚死的区别而已。她,易怀沙,毕竟是千乘候长公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是不是女人,其实并不重要!
这一点,范梁比她懂!
一阵重重的脚步声,怀沙收住剑势,是孔伯来了:“公主,太子在书房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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