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命 篇  “易怀沙”

章节字数:4577  更新时间:07-10-19 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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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沙,有你在我能做什么?你是太高估我了,还是太看轻我了,以为我看不出你的计划吗?你来此利诱无非是想让我心甘情愿地下嫁墨蛟,若非如此,南阳朝臣会各执一端,纷争不断。即使勉强立主,也必为今后酿下纷争的种子。而且我若不嫁,公主将会很难控制墨蛟,进而影响墨骑。这样一来,蟒军是你的禁卫军,千乘军是范侯爷的部队,范侯爷又对你言听计从,那些武将又多是公主旧部,而文官大半的亲贵也是范侯爷和左都督的好友。看来这举城之中,王者唯有一人!”

    连城的声音在耳边盘旋着。那声音也许是天下最悦耳的,可是森冷的内容早已抹杀了对美丽的感知。

    怀沙坐在帅位上,看着帐外半拉天空发呆。

    “南阳唯有一王,就是你易怀沙!”

    意识到自己的决断忽略了王后的意图,怀沙匆忙进宫请罪。连城虽然尽力克制,可是这些锐利的话语还是透露了她的情绪,她的——怒火之源!

    连城,也许应该是东隐侯,对南阳的想法的确不简单!

    南阳,天都,东隐,西泽,甚至狼奴!怀沙掰着手指头数着,这些东西看起来是那么的陌生!她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却还要四处奔波成为南阳的王?王有什么好?老国主不就被人毒死了嘛!

    仔细想想,自从她回到这里,所作所为都是因为人们说“易怀沙”是这么做的,所以她就这么做!可是,万一她不是那个“易怀沙”呢?也许这一切只是一个误会呢?她是谁,基本上已经不可解;但是她想做什么,是不是还有选择?

    怀沙扫扫书页,沙沙的纸声和谐悦耳。她肯定不想做南阳的王,她肯定不想伤害“易怀沙”的亲人,但是她的后半辈子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变成那个“易怀沙”吗?难道那个“易怀沙”就不曾想过要变化吗?

    怀沙脑子里乱糟糟的,找不到一丝头绪。唯一清楚的一点是,下午同连城的谈话点出了一个事实——那个“易怀沙”是做大事的,和她心里想的不一样!

    对了,就是心里想的。

    不管我是谁,我“现在”究竟想什么呢?

    怀沙环视了一下帅帐,这里似乎不错。闭上眼就知道后帐有温暖的床铺,香甜的饭菜,热气腾腾的沐汤;每天按时起来按时睡觉,部署们都很尊重自己,一切似乎都很惬意,没有更多的要求了。

    但是,成为南阳的王?

    怀沙摇摇头,真正的南阳王应该是墨鲛。但是,墨鲛为了王后几乎丧失了王者应有的尊严和自制。她想,自己的意图应该是利用这段时间的缓冲给墨鲛更多的时间反思。

    但是,王后说的不错——自己的确是南阳实际的控制者!

    双手搭在帅位上,怀沙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这么伟大,心里有些得意,又有些惶恐。实际的王又怎样?要做什么呢?

    随手算了算,要小心应付东隐的“糖衣炮弹美人计”;要遏制节?族狼奴的野心;要提放西泽的偷袭;还要关注北里的下一任国主;甚至连天都天子的动向都要抓住,比如他控制外放内臣的时间究竟是游戏,还是别有用心……

    光想头就够大的!

    如果不做这些事——老国主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谁爱做谁做,我才不想做呢!”怀沙下意识的侧过身子,交叠在一起,仿佛躲开什么似的,抱着脑袋嘀咕了一句。

    “小姐,做什么呀?”诺郎的声音响起来。

    “啊?没什么。有事儿?”怀沙坐直身子。

    诺郎镇着脸道:“范大人来了!”

    “哦,请进。再把孔伯叫进来。”怀沙一边吩咐,一边起身迎接。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只论资质,他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范梁”落座后,先是为自己那日仓促离席赔礼。抬手施礼的时候,从宽大的袖口若隐若现的露出一截臂膊。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恍惚间,怀沙觉得自己似乎抚摸过它。从手腕开始有一根粗壮的青筋蜿蜒而上,如果把拇指放在上面,轻轻滑动时,那根青筋似乎还能跟着滚动。小臂结实有力,靠近肘部的地方常常随着他的动作时不时的鼓起来,尤其是在她身上滑动的时候……和它一起动的还有喉头……

    “嗯……”一丝奇怪的声音从怀沙那里发出来。

    “范梁”奇怪的抬头看,怀沙已经把头扭向身后的诺郎:“诺郎,有事吗?”

    诺郎茫然的看着他们,大眼睛里连问号都摆不出来。

    “范梁”端起茶碗,低头呷了一口。怀沙的耳朵红的可以煮鸡蛋了,更何况别人不知道这声音,他还不知道吗!每次欢爱到意乱情迷时,她便要发出这样的呻吟。不过,这样看着她掩饰自己也不错!

    “范梁”心里掠过一丝希望,兴奋和欣喜几乎连脚趾头都要塞满了。怀沙还记得一些事,一些和他们有关的事情!

    “哦,没事的话,你去看看孔伯忙什么呢?怎么还没来。”坐正身子,下意识的摸摸火热的耳朵,干咳了两声。“范梁”识趣的给台阶:“怎么,易大人身体不舒服?”

    “啊?啊!对啊,有点着凉,着凉!”怀沙松了口气——上火嘛,所以耳朵红了。端起茶碗也喝了一口,抬眼正看见“范梁”看她。只是一瞥之间,和那晶亮的瞳仁一对,便吓得四处乱转找不到眼眶。

    “范梁”满心满怀都是喜悦,恨不得跳起来一把抱住她,告诉她自己可以让她全身通红,现在根本就是“小菜儿”!

    怀沙哪里知道“范梁”的心事,兀自在那里心虚不已。怎么能想到那么香艳的景象呢?再说这个范大人皮白肉细,怎样也不会有那么有力的胳膊和肩膀!想错了,想错了。听说世都和范梁的身形相仿,也许自己以前和世都有过肌肤之亲,通过这些相似的地方想了起来。再说了,诺郎不也说过左大人虽然武将出身,可是文采风流,平日里最喜宽敞的白袍布衣,是个神仙般的人物。自己有这样的联想也不足为怪。

    电光火石的瞬间,很多模糊的影响就像做梦一样从脑海中闪过。可惜此时的怀沙已经无暇顾及,专心致志的应付眼前的“范大人”!

    “不知范大人来所为何事?”

    “哦,范某是特地为那天的不当来陪不是的。街头巷议的故事,范某就不再添油加醋了。左大人临走时,曾经把天心小筑交付范某照管。后来左大人殉国,范某处于悼念之意,就把小筑从其后人手中买下。当年,易大人也是小筑常客。如果易大人不嫌弃,范某愿把小筑转赠大人,相信左兄在天之灵一定会倍感欣慰的。”

    “那怎么好意思!”怀沙惊呼,“范大人礼重了。怀沙不敢受此大礼啊!”

    “易大人无需客气。范某只是想替左兄尽份力。况且大人常驻蟒军,南阳附近也无居所,这个小筑虽然在郊外,却在南阳城边,进出甚是方便。更何况,易大人有恙在身,需要静养。军务倥偬之余,总要有个地方清净清净。这里便是少有的清净之处。还望易大人成全范某的区区心意。”

    话说的甚是客气,怀沙有些犹豫。倒不是因为那些话,而是因为天心小筑这个名字。这个地方离清水潭也很近,也许在那里,自己能找回一些记忆?

    想到这里,拒绝的心便不是那般坚定。

    孔伯进来的时候,怀沙正和“范梁”“眉来眼去”“面红耳赤”。他从没见过小姐窘成那个样子,不敢贸然应允,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走。听到怀沙吩咐诺郎找他,才站出来对诺郎阖首示意。

    怀沙的心思根本不在他的身上,压根儿没有注意大帐里多了一个人。诺郎看着“范梁”就长气,又莫名其妙的被小姐问了一句。见孔伯已经来了,干脆气哼哼的走了出去。

    “范梁”倒是看见孔伯进来,侧首示意。孔伯借回礼的机会,站在“范梁”侧面逆光的位置。光线从帐门口和两侧的小窗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随着轮廓的起伏和发鬓微隆的发箍留下深深浅浅的影子。阴阳之间交错的地方是或明或暗的线条,就是这些线条,或许能告诉孔伯一些“秘密”。

    怀沙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答应收下这份厚礼。两人约好明日待到国主大祭结束后,一起去看看。范梁告辞离去,怀沙也没有挽留。

    怀沙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根簪子,上面的珍珠闪着柔和的光泽。银色的尖头轻轻的挑开灯芯,帐子里显得更亮了。外面是呼啸的北风,幸好南阳地处南方,此时也不过潮湿多雨,今夜的寒流应该只是例外。

    孔伯垂手立在桌前,口气平静的说:“小姐,老奴只是觉得范大人的鬓线有些过重,似乎有添加的痕迹。”

    “添加?”

    “老奴也不敢确定。只是凭感觉说的。如果真的是假的,那只能说制作的几可乱真!”

    “这么说,你只是觉得有点怀疑?”

    “这个也不好说。毕竟老奴是带着怀疑去的。是不是先入为主,害了判断也未可知。”

    怀沙点点头:“那……我要怎么做才能确认呢?”

    孔伯想了想,说道:“小姐,老奴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孔伯,您和诺郎是我仅剩的亲人。有什么话就问吧,不要那么客气。”

    “小姐,您心里究竟想知道什么呢?”

    怀沙突然噎住,她也问过自己,结论却是惶恐。她很满意现在的情况,根本什么也不想知道!

    “孔伯,您想说什么?”

    “没有了,老奴就想说这一句话。有些制作精美的人皮面具,在浸泡之后可能会出现发泡的痕迹,那时也许能看出来。”

    此时的怀沙已经心神不宁,勉强听完孔伯的建议,便有礼的请他下去,自己歇息了。

    是夜一如往日。

    厮杀声、呼叫声、各式各样的人影在眼前不停的晃动。洪水铺天盖地的涌来,水中是谁的衣袖飘飘,握住她冰凉的手?那张脸,似乎近些……

    自鸣钟清脆的敲响,怀沙准时醒来。

    睁开眼,结实的牛皮帐子,柔软的床铺,冒着热气的清水。梦中的一切只留下少许模糊的影子,除了疲累就是疲累,什么也没有了!

    大祭的准备工作庞大而繁琐,怀沙负责军事布防,看着“范梁”每天脚不着地的忙活,暗自庆幸,同时也在悄悄的琢磨:他也没有别人说的那种“纨绔”之气啊!

    “小心!”怀沙伸手带住“范梁”的马缰,“怎么,睡着了?”话里透着难得的打趣。“范梁”呆了一下,才小心的接过自己的缰绳,并辔缓行。

    “唔,昨夜检查祭奠所需的夜间物事,早上才合了会儿眼。”

    “诺,这是孔伯包的粽子,你吃些吧。”怀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其实是孔伯特意给你做得。后面还有一些,我看着好吃,自己私留了一个。正好让你赶上了。”说完不好意思的笑笑,笑容间却豁达的很。

    “范梁”几近贪恋的痴看了一眼,才匆忙低下头,单手摩梭着手里的小包,喃喃的说了声“谢谢”!

    这番表现落在怀沙眼里,让她面上僵了僵,以为“范梁”十分介意,讪讪的拉开一段距离,百无聊赖的四处乱看。

    前两天寒流刚过,今天天气转暖。散朝后,难得的暖日晴阳,两人便一同下朝回府。“范梁”更是舍车就马,个中殷勤令过路的王公侧目。

    “范梁”只觉得面皮下面好像安了一个大火炉,哄得眼皮子发烧,眼睛发酸。明明是鸡肉粽子,愣是闻出了怀沙身上的清香;就连粽子本身的温度,也像是怀沙的体温!

    我一定是有病了!

    “范梁”几乎不敢抬头,生怕再次出丑。

    刚才在马上睡着了,要不是怀沙,自己肯定栽到地上。他从小习武,马就像他的两条腿。若是真栽下去,怀沙和墨鲛会笑死他的。

    患得患失了一会儿,他才突然记起自己已经不是左世都了,而旁边的女人,也不再是从前的“易怀沙”!苦苦的味道从舌尖爬进心头,沉沉的坠在眉梢。

    他看得出来,怀沙对他好只是因为他“曾是”世都的好朋友。

    “范梁”苦笑:自己可能就是这个命!以前是因为墨鲛,所以怀沙亲近他;好容易守得云开,又变成了“范梁”!在他和怀沙之间,为什么总是插着别人?

    怀沙时不时的看一眼“范梁”,心里想着孔伯的问题:自己究竟想知道什么?

    那个“易怀沙”和左世都是天生的一对,南阳甚至整个天都都这么认为。自己如果真的是“易怀沙”相要的应该是左家的名分才对。可是,眼前这个累的傻乎乎的男人,似乎也挺可爱。今天的“范梁”没有敷粉涂朱,素颜下棱角分明的面庞多了几分男人的刚硬。眉毛下,嘴唇上,多了一些青碴。即使如此,那两道纠结在一起的眉毛和总是若有所思的眼睛还是告诉大家,这个男人根本停不下来。不知道什么样的烦心事,可以让他如此挂心?南阳的国务处理的井井有条,似乎不足以耗竭他的心智。难道他——有心事?

    怀沙自动把“心事”转化成“心上人”。自己和他朝夕相处,当然不可能是自己。否则,自己怎能没有知觉呢?如果不是自己,又会是谁呢?

    当局者迷,不外如此。这种愚蠢的问题,满天下除了易怀沙,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问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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